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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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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顏端留下的是墨同塵的巾帕。

物隨主人。

青嵐色絹羅巾帕,一角還繡了支折枝玉蘭,握在手中輕柔、細滑。略帶薄繭的手指小心展開後,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幽幽沁出。暖色火苗在顏端眸底亮了一下,恍神間,他又看到墨同塵那根白皙的脖子,在他面前緩緩向後仰去。

顏端摩挲著指腹,回身環視房內,確定對方當真離開後,心中莫名空了一塊。他將巾帕疊好,與面具一同放在了枕邊。

顏端沒有熄滅燭火,他望著床幃上輕蕩的影子,試圖探究下墨同塵這個人。可浮上心頭的,卻是虎牙、脖頸、那眼角的笑……

指腹輕搓,熟悉的味道中,顏端再次收到墨同塵那個邀請的眼神。

顏端不喜歡被動。

他攔腰將人控過來,輕車熟路伸向束帶,將絳繩撚在指間,或急或徐輕輕拉扯。

腰間一松,束帶上的瑪瑙扣環落到地面,“啪——”的一聲細響。

這聲響動像打開了某個開關。墨同塵柔唇微張,眼神迷離,胳膊環上顏端脖頸,呼吸間,邀請之意更甚。

此情此景,顏端顧不上去細想為何自己能預判對方的每一個反應。

每個動作後,對方是虛意推抵,還是繾綣回應,是鼓勵,還是嬌羞,顏端全部了然。

無需言語,甚至無需眼神交流,對方臉上的每個細微表情,肢體所傳遞的所有暗示信號,顏端都懂,而且悉數接得住,更清楚該如何去應對、去承接、去滿足。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陽光輕晃,青草香和著濕潤泥土氣息,掌心貼掌心……墨同塵的輕聲呢喃,在山谷鳥雀啁啾的背景下,成了世間最美妙的聲音。

而這起伏的聲音,帶領顏端沖破謎霧,去看清那苦苦追尋的過去。

顏端記憶深處那個身影漸漸清晰,慢慢變成墨同塵的樣子。

正當他詫異之際,墨同塵嘴角勾著抹戲謔:“我們只是食客與店家的關系,顏公子怎地這般…折騰人家?沒輕沒重的,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問問人家受不受得住……”

顏端保持跪跨的姿勢,俯身貼下來看著對方,一手從後控住脖頸,一手在下捉住亂蹬的一只腳腕:

“難道不是墨公子盛情邀請在先?我可是警告過墨公子,不保證會發生什麽!眼下發生了,墨公子卻不依不饒,又能怪誰?難道…墨公子不喜歡嗎?”

“……嗯……唔!”山谷的雲,被疾風猛震了震。

墨同塵臉頰漾著紅暈,沒再說話,而是躺在顏端手掌,像方才一樣,雙眸緊閉,脖頸仰起,顫栗著,再次深深獻祭自己……

隨著顏端的動作,眼角噙的淚滴越來越大,眉宇也越蹙越緊……

顏端看著這越蹙越緊的眉宇,眼見到達臨界點……

“唰——”

忽一道白光閃現。

光線盡頭迸出一把彎刀,冰冷刀刃直切向顏端胸膛。

顏端猛然一抖,從夢境重重落回現實。

燭火不知幾時燃盡了,屋內被黑夜擠占,月輝透過窗紙浸進來,塗在顏端青筋突起的手背上。

他捂住胸口,弓起背蜷縮在榻邊,溺水般大口大口喘著氣。

方才的剜心之痛,真實得像剛剛發生。

鬢發纏進脖頸,中衣早已濕透,顏端感覺一層枷鎖箍在了身上,窒息感如潮汐一浪接一浪。額角汗水仍在滲溢,有幾滴沿著鬢角一路滑落,就像被驚擾的嗜血蠕蟲開始巡游。

顏端驚魂未定地摸起一塊巾帕,透出細微的光發現是墨同塵那塊,他眼神一滯,略帶疲憊地仍放回枕旁,起身去塌邊翻找。

行動帶起的風鉆進領口,涼意瞬間彌散,汗水也幹了一半。顏端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披了件外衫,沒有點燈,推開閣窗放月光進來。

自己則在案臺旁坐了。

幾片嵌字豆糖留在案上,托住月光投下圓乎乎的影子,提醒他現實中的墨同塵已經離開。可方才夢境中的墨同塵,比現實中的墨同塵似乎更真實。

這讓此時的顏端心緒很是不寧。

他想著夢境中那眉宇緊蹙之人,也想著那把堅硬冰冷的刀刃。

“哐啷啷”一陣疾風拍在窗扇,掀起顏端的衣角,飄忽在捉摸不透的暗影中。

他剛要擡手將窗關緊,屏風那側,急促敲門聲響起來。

*

墨同塵主仆二人趕回去時,住所幾乎片瓦不剩。

目力所及一團焦黑,燒焦的木梁橫七豎八立在被水打濕的灰燼裏,冷月當空打下來,灰白一片,伴著燒焦的刺鼻氣味,讓人心中不免淒涼。

墨同塵站在廢墟中,踩著滿地灰燼、和滅火留下的狼藉水灘,遠遠看去就像暴雨洗劫後、墜入滿地殘葉中的玉蘭花瓣。在黑暗中透著潔白柔光,破碎得讓人不忍直視。

灰燼混著汙水,打濕鞋子和衣角。墨同塵四處勘查看能否留下什麽。

隨身錢帛、衣帽行囊、入學束脩,全部付之一炬。兩人現在除了從塵端食肆拎回來的食盒,身無分文。墨同塵忽地想到什麽,深一腳淺一腳、往更遠一處角落走去。

角角落落打濕的灰堆中,不時冒出幾屢灰白煙氣,夜風中雜亂無章地亂飄,嗆得墨同塵不住咳嗽。

憑借記憶,墨同塵在一個角落蹲下,徒手在那濕漉漉的灰堆中扒起來。果不其然,那這支白瓷柳葉瓶,早碎了一地。用那支芍藥花瓣做成的花箋也全沒了蹤影。

見狀,阿禾嚇得忙跑過來,帶著哭腔:“公子找什麽?放著阿禾來!”

墨同塵楞楞地看著地上的碎瓷片發呆。前半夜歡聲笑語風情旖旎猶在耳側,眼下等他的卻只有冰冷灰燼。他苦笑一聲,這多麽像他以斷鋒崖為界的前半生。

來滅火的街坊們,帶著各自的盛水用具漸漸散去。

此時一個老漢拉著長調哭著跑來:“這可是我的祖宅啊,是我們老張家這一脈的風水寶地!我還指望著保佑我兒高中狀元呢,怎麽就給燒了!蒼天吶!這不是要了我的命!”

有認識的上前勸張老漢想開些:“這宅子不是你半年前剛買的嗎,房中的櫃子還是東街宜芝齋的,破財免災,您老人家花些銀錢修繕下,也就是了。”

“你懂什麽!休要胡說!”張老漢甩開那人,胡子都吹起來,看見墨同塵,惡狠狠沖上前,“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才住了多久,就斷了我們家的好風水!我跟你拼了!”

見有人來撕扯自家公子,阿禾忙護在前面:“你這老漢怎麽動手打人!我們的東西也全燒了,我們上哪去說理!”

張老漢看了看瘦骨伶仃的墨同塵,知他是個面薄心軟的,推開阿禾就要去抓墨同塵:“你們東西燒了,關我什麽事!今天若不陪我銀子,大家都別活!”

拉扯間,阿禾腳下一滑,失重摔了出去。那張老漢得了空,直沖墨同塵撲去。已來不及阻攔的阿禾,一聲驚叫:“公子小心!”

一塊燒焦的黑石當頭砸來!墨同塵身體蜷縮,下意識閉上眼。

不過等待中的劇痛,並沒有到來。

幾聲響動後,墨同塵緩緩睜開眼,映入眸底的竟然是那張熟悉的臉。

“阿……顏公子!”

顏端一席玄色勁裝,迎著風,像位殺伐果決的俠士站在自己身邊。墨同塵不知道顏端做了什麽,但那張老漢早握著手腕在那“哎呦哎呦”亂叫。

那俠士厲色道:“住所的損失,你且統計個數,明日去塵端食肆支取!”

一只有力的臂膀伸過來,墨同塵伸手牽住。待走出廢墟,墨同塵腳下一空,被攔腰舉到馬上,穩穩坐進鞍裏。韁繩則牽在顏端手中,什麽也沒說,徑直超前走去。

“去哪?”

顏端回頭看了墨同塵一眼:“坐穩。”

兩人保持這得體距離,甚至也可以說是有些疏遠。就這樣一直向前走,走在這沒有盡頭的前路上,走在這不知何時結束的漫漫長夜裏。

初夏,夜風微涼,衣衫半濕,墨同塵在馬上打了個冷顫。

顏端沒有回頭,他一手牽馬,一手解開自己外衫,然後轉身不容分說地將其罩在墨同塵身上。

墨同塵只覺肩上一沈,帶著對方體溫的踏實感壓下來,將自己全全包裹。

月光微涼,馬蹄滴答。墨同塵默默看著牽韁之人的影子,牽著自己的影子,緩緩在這片土地上行走。

雖說現在自己一無所有,只要他在身邊,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自己就很知足。

“我會書信家中,住所賠付的銀兩,屆時一並還你。”

月輝如水,淌在顏端身上,清淺超逸。顏端仿佛沒聽到一般,牽著馬繼續向前,良久回了句:“接下來如何,明日再做打算不遲。”

墨同塵低頭從袖子中掏出手,他身量小,套進顏端的衣服,就像孩童偷穿大人的衣衫,雖說不合身,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洋洋得意。

墨同塵從未如此希望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他眼中含著笑,心中盤算著眼下的路:“除了賠付房主的錢,還有入學的束脩、我與阿禾的日常用度,也需要麻煩顏公子費心。”

“無妨。”

“對了,還有利息!一起如數奉還。斷不會讓顏公子吃虧!”

“墨公子向來這般話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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