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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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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小廝將芍藥分發完畢回來覆命,看許園送菜一事是否還有其他交代。顏端讓他自去安排。

小廝正要走,不料墨同塵跟了句,“這芍藥是否也送那世子一支?”

顏端看了眼小廝手中剩下的幾支芍藥。鮮花送佳人,食肆中其他食客是沾了墨同塵的光,才分得芍藥。他不理解為何要將莊珩和他精心水培的芍藥聯系起來。

“為何要送?”

不送就不送吧,怎麽語氣聽著還不歡喜?不過墨同塵心裏倒是歡喜起來。他等小廝離開坐席,再次提到方才的話題:“顏公子,為何戴著這面具?”

顏端回答得認真:“顏某怕生。”

怕生?!墨同塵一口茶差點嗆到自己,令人聞風喪膽的獵鷹門首席殺手!怕生?這鬼理由也說得出口!他慢條斯理拿起巾帕擦著手,帶了點挑釁意味:“那顏公子此時怕我?”

“怕你什麽?”對面語氣,依然認真。

“怕我不付飯錢?”墨同塵笑笑,將巾帕疊好放進袖中,眼神則一直勾在面具上。若視線有形,顏端的面具早被掀開八百回。

顏端沒有接墨同塵這句頑話。不過雖不知具體原因,他明顯感覺對方松弛下來,眼角還帶了喜色。

他慢慢摩挲指腹,頗具玩味地看向對方眼睛:“摘顏某面具,可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顏端在等墨同塵的反應。若只是普通相識,此話就是明面拒絕,對方自然不會再追問。若是更進一步的熟識,這面具早一日、晚一日摘又有何關系。

面具是一層防線,顏端不習慣摸清對方身份之前,對方先窺到自己的底牌。他沒料到的是,自己這話在對方看來竟成了慫恿。

“代價?墨某願聞其詳。”墨同塵坐直身子,隔著案幾向前傾去,一副隨時探取面具的架勢。

顏端自己不想做之事,沒有誰能拗得了他的意。他也直起身,挪遠了半分。

見狀,墨同塵噗嗤笑出聲:“難道顏公子認為墨某承擔不起這代價?”

微微露出的半截小虎牙,如羽瓣清露,陽光一撫,柔和的光噙在唇邊,晃得顏端心神再次蕩漾起來。這可不像往日的自己。顏端引以為傲的定力,在這顆並不齊整的虎牙面前,竟然不戰而敗,退下陣來。

眼前之人當真“危險”,他不由得又往墨同塵身上打量去。

書生,他見過不少,如此清雅舒爽的,也不是沒有。但墨同塵就是能攪動他的心緒。這一襲月白色春衫,搭上腰間那條黛青色宮絳束帶,就像自己選中的芍藥,明媚又危險。

幾點光暈不偏不倚打在墨同塵修長白皙的側頸,牽住顏端目光,鬼使神差地停在微微敞開的領口一角,一路向下。墨同塵身上藏著的秘密,他想知道。這領口之下的秘密,他也想知道。而這更下的秘境,他莫名覺得自己曾經探尋過很多次。

“墨公子當真想知道?”顏端又壓了口涼茶,“只是顏某這面具,只在夜深人靜的床榻之上摘掉。”

顏端說的是事實。可這事實,擺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倒成了一種赤裸裸的挑釁,或者說威脅。

顏端看著對方,很明顯對方理解的是另一層意思,不過這另一層意思也未嘗不可:

“墨公子還要摘嗎?”

墨同塵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夜深人靜的……床榻?他面上神色覆雜,良久那枚精巧的喉結,像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微微滾動了下:

“什麽?”

“墨公子尚有……一口茶的時間考慮。”顏端又端起他的茶盞,唇口碰到盞口之前,還是突發善心給錯愕的墨同塵解釋了下,“你那個小廝,來接你了。”

茶盞從帶著薄繭的指間回到案幾上,就像踩著時間點,阿禾從屏風後走進來。

阿禾向來與自家公子形影不離,他不明白為何這次公子卻不讓自己跟在身邊。約的巳初三刻,這午時都過了半日了還不見回來,阿禾不放心,一路找了來,進到席間,打眼便看到顏端閑坐在那裏。

阿禾的鼻孔登時瞪圓了。

食客用餐,店家作陪?真是沒見過這樣的道理。阿禾沒好氣地剜了顏端一眼,忙扯著自家公子衣袖裏外檢查,生怕掉根頭發、少塊肉:“公子可還好?可有什麽不舒服?快讓阿禾瞧瞧。”

墨同塵笑著拍拍阿禾的手:“我無事。你怎麽來了?”

阿禾是來看自家公子是否受人欺負,他帶著恐嚇意味看了眼顏端,轉頭又像哄孩子似地對墨同塵說:“公子,吃藥時間到了。”

墨同塵垂眸“嗯”了一聲。時間過得好快,他還有很多話沒說。大概一片雲團遮住日頭,墨同塵覺得席間光線暗了下來,澄透的芍藥羽瓣也失了光澤。

隔著一千八百個日夜,隔著方寸案幾,自己的阿端正完好地坐在自己面前,此時他卻不敢再看對方的眼睛。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直守著顏端,就這樣相視而坐,哪怕什麽也不說,靜靜等窗外日光在案幾桌面漸漸拉長影子。可今日自己只是食客,食客沒有理由一直坐在食肆。他恪盡本分地向店家道了謝,又再次稱讚“落雨觀花”。

好在店家也是得體,端雅地坐在那裏,頷首領情。挑不出任何錯漏,當然,也讀不出更多情緒。

墨同塵低了眸子,腰間黛青色宮絳垂在身側,底端幾根流蘇起身時被衣角微微蹭亂。他伸出手,柔順絲絳劃過指尖,輕輕晃動在月白衣裾一側。他慢慢離開案幾踱至屏風旁,擡手行禮告辭。

顏端擡手回禮,動作一絲不茍,卻仍站在原地。

墨同塵不易覺察地嘆口氣,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只覺心中空了一塊。

已經辭過別,也沒有再留下的理由。墨同塵轉身向外走,湘妃竹屏風就在眼前,幾幅遠山近水,仿照緙絲工藝用細竹絲編織而成。此時停住稱讚店家的屏風畫作,似乎也不那麽合乎時宜。

再有兩步遠,轉過屏風就是食肆大堂,其他食客的談笑聲隱隱傳來。身後之人,卻沒有半分動靜。

淇州城不大,這食肆又不會長腳跑掉,總會再見。墨同塵輕輕咬著嘴唇,擡腳轉過屏風。

“墨公子!”

期待成真!身後之人終於叫住了正要離去的食客。

墨同塵藏起喜色,風輕雲淡回頭看向顏端,腳下卻不覺走回了兩步:“顏公子叫我?”

顏端跟上來,擡起墨同塵右手,將方才那支楊妃出浴放進對方手中:“……墨公子的芍藥。”

墨同塵晃神了。手心硌著冰冷堅硬的芍藥花柄,手背則包裹進那只溫暖的掌心,被緊緊攥住。

五年前斷鋒崖的風,猛地吹過來。花柄不知何時變成刀柄,那一端正向顏端胸膛刺去……

“不!阿端……不!”

阿禾走在前面準備去櫃臺付銀錢,忽然聽得自家公子哀傷又淒婉的低語,如夢囈,如控訴。

這是舊疾發病的前兆!

我就說麽,這什麽食肆裏外透著晦氣,公子靠近準沒好事。

阿禾幾步沖回屏風裏側。果不其然!自家公子正扯著那顏端喃喃說著什麽。那顏端倒好,不僅不知道避嫌,還借著攙扶公子的名義,半托半抱地吃公子豆腐。

“顏公子做什麽!”阿禾氣急敗壞撞在二人中間,試圖將他家公子救出來,“誰許你碰我家公子的!”

奈何墨同塵死死抓住顏端胸前衣襟,阿禾根本分不開。而那位姓顏的,也中了邪似地不撒手。

阿禾急得要去摳顏端的眼珠子。好在動手的那一刻,理智還是控制住了他。

這顏端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上次當街遇到阿禾見識過一二。雖然不知具體有多少,但料理了他和他家公子定是綽綽有餘。

可眼前這場景,確實有礙觀瞻!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若傳出去,公子的名聲還要不要!

阿禾直晃墨同塵肩膀,又怕動靜太大,惹起屏風外食客註意。

錯愕不定的墨同塵,在阿禾的一聲聲“公子”中回過些神,他漸漸松開揪住顏端衣襟的手,目光卻一刻未離開:“抱歉,方才舊疾險些犯了。”

顏端見墨同塵神色恢覆,將人還回阿禾身邊。他不知這墨同塵具體有什麽舊疾,但冥冥中又覺得這舊疾和自己有三分關聯,愧疚之外,竟還生出心疼。

“是否需要幫墨公子請郎中?”

“不勞顏公子費心!”阿禾忙將他家公子護到一旁,“我家公子回去吃過藥,自然就好了!”

確定墨同塵確實無礙,而且墨同塵也表示自己可以後,顏端目送主仆二人出了食肆。

上次插玉蘭的削肩白瓷柳葉瓶中,多出一支楊妃出浴芍藥,此時正捧在阿禾手裏,一同隨墨同塵離去。

顏端看了眼一碧如洗的晴空,清風入懷,身心舒爽,但卻不及方才那人在自己懷中半分。那份真切與踏實,帶給他從未有過的平靜。

清風朗日,佳節良辰,若能同此人同游,應當算是一件美事。

不過若事事求全,又有何樂趣。席間墨同塵袖走了自己一方巾帕。無心也好,有意也罷。以此為媒,至少還會再見。

這種有期盼的感覺,也很好。

不等顏端端起二樓閣間的茶盞,阿禾氣喘籲籲折返回來:

“我家公子來讓我問一句,方才說的什麽摘面具之事,還作不作數?”

顏端慢慢摩挲著指腹:“自然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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