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攻城

關燈
攻城

暮色深沈,天邊星河黯淡,皚皚大雪覆蓋四野,耳畔唯餘風聲。

陳聽宋站在旌旗旁,靜靜看著林承元練兵,半晌,開口喚道:“阿衡。”

林承元聞聲先笑,做了個手勢示意軍士繼續,便小跑著過來。看見臉上的面紗,他語氣中隱隱含著幾分歉疚,“抱歉,弄疼你了,我下次註意。”

陳聽宋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發兵?”

林承元說道:“三炷香後。”

“太早了,再等等,”陳聽宋想了想,“醜時吧。”

林承元微怔,片刻後點了點頭,“你是陛下,當然要聽你的。”

陳聽宋隱隱品出一絲不對,踮腳附耳道:“這裏是戰場,此處沒有陛下,只有陳聽宋。方才只是建議一二,在這裏你們才是決策者。”

說罷,他看了眼林承元,長眉挑起,“林阿衡,你明白了嗎?”

林承元內裏熱氣升騰,紅著耳根道:“明,明白了。”

陳聽宋嘆了口氣,遞給他一方錦帕,“擦擦吧。”

他回過神來,意識到鼻子下濕濕的,伸手觸碰後發現是血,耳根更紅了,接過帕子簡單擦了擦,“定是上火了。”

“先湊合用著吧,之前那蜀錦帕子不見了,上面的仙鶴我還挺喜歡的呢,”陳聽宋說道。

林承元想起藏在枕巾下的那方帕子,輕咳一聲,“那就中和一下,子時三刻發兵吧。阿雋,我先去告訴他們兩個,你隨意。”

說罷,也不待陳聽宋回應,便逃也似的回了軍帳。

陳聽宋面對意料之中的答覆,笑了笑,瞥了眼點兵臺上的漏刻,快子時了,他將龍紋玉墜放在手心,靜靜等待著。

敖登懷揣著那包甘藜香和一小袋艾草,悄悄走入祭壇後的屋舍,對裏面的一個年邁老者行禮道:“徹呈,我想見她。”

徹呈盤腿坐在氈墊上小憩,他身材幹瘦,臉上爬滿了皺紋。縱使被大聲叫醒,可他已經年邁地認不清眼前的人,也聽不清他說的話,只能顫顫巍巍地做著平日裏經常重覆的事情——抿著掉光了牙的嘴微笑並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雖然他往往並不清楚來人的意圖是什麽,但作為傳達上天旨意的智者,對族人們來說,微笑與同意才是最好的。

敖登走到墻邊,在一墻的牛皮畫像中取下了他最熟悉的那張。他看了眼重新睡去的徹呈,徑直將牛皮畫像平鋪在地上,再將甘藜香與艾草倒在一旁的火盆中,手上掐了個法印,嘴裏念念有詞,“......速來相會,如律令。”

下一瞬,畫像上方顯現出一道虛影,正是林昭。

“這是我嘗試的第六萬五千八百一十四次,那麽多年了,你終於願意來見我了,”敖登看著眼前這張時時思念的面容,眼眶泛紅,“小昭,我很想你。”

“是啊,我在畫像中被困了那麽多年,”林昭說道,“我累了,你放我走吧。”

敖登自嘲地笑了下,“你還是那麽幹脆,做事從不拖泥帶水。陳望熙對你就那麽重要嗎?那麽急著回去......我們好歹認識幾十年了,你就連陪我說說話的耐心也沒有。”

“世間不只有情愛,還有親情、友情。敖登,我的身後是林家,是整個大漢,就算沒有他,我也不會背離家國和故友,”林昭面容平淡,靜靜闡述著,“何況他於我而言,只是我要效忠的君主。我不願再流離於異鄉,放我回家吧。”

“我們簽訂了靈契,魂靈相依,”敖登神色覆雜,“毀約者魂飛魄散,除非......”

除非雙方離世。

“不過我與那瘋子不同,我從不強求,”敖登堅定地看著林昭,“現在既知你不願,那我也不會強留。只是,小昭......”

林昭疑惑地看著他,“怎麽了?”

敖登猶豫許久,還是說了出來,“我能......最後抱你一次嗎?”

林昭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飄在原處張開雙臂。

敖登大步上前,可在擁抱的一瞬間又極其小心,生怕碰到她那脆弱的靈體。

他虛虛擁抱著她,不厭其煩地重覆著早已說了千千萬萬遍的誓言,“小昭,我愛你。”

林昭落落大方地回抱著他,“願你來生安樂平順。”

敖登身形微頓,隨後小心地松開懷抱,從腰間抽出彎刀,最後深深看了林昭一眼,用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地上的牛皮畫像化作齏粉,隨風散去。

“多謝,”林昭身上無形的枷鎖斷裂,她飄到徹呈旁邊,朝他笑笑,“徹呈,我要走了,願你早日解脫。”

下一瞬,虛影飛往故土,落葉歸根。

徹呈轟然驚醒,恍惚間明白了什麽,皺紋遍布的眼角淌下一滴濁淚。

陳聽宋手心的玉墜無端粉碎,金玉混雜,難以區分。

林承元瞥了眼,“碎成這樣,回京叫人看看還能不能修補。”

陳聽宋將碎玉撒到雪地上,搖了搖頭,“不必了。阿衡,準備發兵吧。”

林承元還要說些什麽,卻見斥候來報:“少將軍,敖登身亡,北戎王室大亂!”

“什麽?”林承元不敢置信地反問一句,隨後大喜過望,“傳我號令,整軍進攻!”

陳聽宋說道:“我隨你們一同去。”

林承元笑笑,“好。”

王城內哀鴻四起,軍隊所經處血流成河,漢戎兩族鮮紅的血液混雜在一處,滲透厚雪,染紅草野。

烏尼日與岱欽帶著寥寥幾十個族人負傷死守在宮殿前,他們直勾勾地盯著對面軍士身前架著的那一具會發射火球的怪物,它可以在半柱香內將他們身後的宮殿夷為平地,在它的碾壓下,任何都是徒勞。

陸盛驅馳著馬匹來到陣前,“烏尼日,你們毫無勝算,掙紮只是徒增傷亡,放棄吧!”

烏尼日說著流利的北戎語:“陸盛,你知道為什麽你從軍數十年,還只是個守將,而不是三軍統帥嗎?你只會依據別人的命令上陣殺敵,卻始終學不會調兵遣將。你明明有那樣好的武器和那麽多的士兵,還要在這裏文縐縐地說些廢話!草原的雄鷹從不畏懼死亡,來戰啊!”

“給臉不要,泯滅人性的東西。”林承元策馬向前,掏出弓箭,拉滿弓後一箭射出,箭矢堪堪停在岱欽身前,入土三分。

這是莫大的羞辱,岱欽掏出彎刀,直取林承元的頭顱,林承元豎起鐵弓抵擋,奮力往外一推,胸前的傷口猝然裂開,鮮血滲了出來,隱於黑色的軟甲之中。岱欽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兒去,他的雙臂不可控制地顫抖著,面色白得可怕。

“上次被我打傷的地方還沒好吧?”林承元再次拉滿弓,這次,目標是他的咽喉,“小可憐,結束了。”

“倏——”

精鐵鑄造的箭矢穿破冷肅的空氣,直直紮入岱欽的咽喉。

“不讓近身就打不了架的廢物,之前靠著那些腌臜手段暗算成功了一次就以為能對我們手拿把掐了是吧,”林承元將三支箭矢安上弓弦,對著烏尼日幾人瞄準著,“小爺我單打獨鬥可從沒輸過。”

陸盛輕咳一聲,“阿衡,註意言辭。”

“嘖,知道了,”幾十年前少女射箭的身影與林承元好似重疊,他松開手,弓箭像是長出骨血一般,靈活地分別刺入三人心臟。

他有些訝異地笑笑,轉身到陳聽宋身邊邀功,“呼,本只是嘗試,沒想到居然會了,不枉我練這許多天。”

看到他這一套熟悉的動作,陳聽宋心下了然,“母妃教得好,你也是個好學生。好了,這宮殿造得不錯,接下來就不要用火器了,免得損傷它。不過,北戎王室裏的人,我不希望留下活口。”

“姑姑夜半來的時候我可真嚇得半死,”林承元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些事情我去處理,阿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趁著打入王宮的間隙,陳聽宋帶著幾個衛兵直奔祭壇。

祭壇中央的神女像在黑暗中顯得分外聖潔,與她周圍放著的人皮制品格格不入。陳聽宋略過那些貢品,徑直來到那間屋舍內。

“少年人,你來做什麽?”徹呈顫巍巍地睜開混沌的雙眸,吃力地問道。

“來帶他回家,”陳聽宋在墻上尋找片刻,將陳落禛的畫像取下收好,“你又是何人?”

“困頓之人,”徹呈闔上雙眸,“我在此地......不知道幾年了......”

陳聽宋的動作停頓片刻,他曾聽北戎的使者談起過,北戎有一通天智者,沒人知曉他到底活了多久,祭壇在時他便住在這件屋舍裏了。

“老人家,”陳聽宋問出一個困擾許久的問題,“我曾見許多世人為長生而不擇手段,長生......真的會讓人很開心嗎?”

“記不清了,或許曾經快樂過吧,”徹呈費力地回答他,儼然一副回光返照之象,“但在這世間停留愈久愈覺無聊,現在我只想早日擺脫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年輕人,把握好當下已經很好了,追逐長生......世人可真愚蠢啊......”

陳聽宋笑笑,“老人家,多謝指教,我明白了。邪術亂世,我要把這兒燒了,勞駕您先出去。”

說著,他指揮衛兵把徹呈抱出去,卻發現他像是被粘在氈墊上一樣,不論怎麽用力都搬不動。

陳聽宋默然許久,“直接燒吧,不必管他了。”

衛兵駭然,“可是,他還在這兒......”

“你再仔細看看呢,”陳聽宋說道,“這不是石頭嗎?哪兒來的活人?”

衛兵定睛一看,徹呈已化作磐石,再也無法動彈。

片刻後,千年祭壇連著邪術付之一炬。

林承元匆匆趕來,急得要落下淚來,“阿雋,我找了整座宮殿都沒找到解藥,你在這兒有找到什麽嗎?”

陳聽宋將手中的信件收好,聞言擡眸,“什麽解藥?”

“可惡,駱珣這個混賬!”林承元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他告訴我這兒有附瓊蠱的解藥,現在好了......完蛋了......”

“這個啊,”陳聽宋忍笑看了他一眼,“附瓊蠱早解了。不過,還是要多謝你。”

林承元被這麽看了一眼,再大的怒氣也消散了,“不、你太客氣,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那些人都處理了嗎?”陳聽宋問道。

“嗯,”林承元說道,“一個不留。”

陳聽宋讚許地點點頭,“做得不錯,你留在此處和陸將軍他們一起善後一下吧,成年男子充作俘虜,幸存的老弱婦孺便不要刁難了。”

“那你呢?”林承元問道。

陳聽宋說道:“舅父方才來信,他趕來支援時在豐和郡活捉了羽漣兄弟和駱珣,正由他親自看管,我要過去一趟處理一下。”

林承元偷偷扯過他的衣袖,“我和你一起。”

陳聽宋看著他,想了許久,“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