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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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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梅

碎瓊紛紛灑下,京中四處皚皚。

陳落禛不緊不慢地臨完前人的《伯遠帖》後擱下狼毫,移開羊血玉鎮紙,看著小箋上清雋飄逸的字跡滿意地笑了笑。

他起身時望見了窗臺上半月前駱珣所贈的那盆文竹,上面綴著幾顆紫黑色小果。

內侍遞來一張請帖,“殿下,譽王世子殿下邀您去賞梅。”

“這麽冷的天,不去。”陳落禛想都不想,立即拒絕。

內侍看了那盆文竹一眼,小心翼翼道:“您窩在府中幾日了,好不容易今日休沐,沒有政事要處理,該出去走走的。聽說世子殿下請了好些人呢,有嵩國公世子、陸公子、駱大人、蘭大人......”

陳落禛靜默半晌,“備車。若是阿雋回來時孤還在外面,便讓他先用膳。”說罷,他挑了件淡青毛領錦袍換上,仔細整理儀容後披上狐皮大氅。

他一踏入雪中,內侍便忙不疊上前撐好傘。

半炷香後,馬車在一處梅園前悠悠停下。

譽王世子陳齊楓一襲張揚的緋色錦袍,一見他走下馬車便迎上來寒暄道:“太子哥哥蒞臨,叫我這小莊子蓬蓽生輝。”

陳落禛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他身後的幾人中搜尋著,“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蘭恒笑道:“現在只剩下伯玗還未到,屆時我們可得好好罰他幾杯酒。”

陳落禛收回目光,“不必等他。”

話音剛落,一陣馬蹄聲傳來,“殿下好狠的心。聽雪賞梅,如此之雅事,怎麽可以不等我呢?”

陳落禛轉身,隔著紛灑雪花看向聲音來處,眼底浮起清淺笑意。

“籲——”馬兒堪堪停在他身前,那人微微傾身,笑道:“殿下,許久不見。”

陳落禛掩唇,眸中笑意流淌而出。

什麽許久不見,明明昨晚才剛見過。

陸杉笑道:“伯玗來晚了,你自己說該罰幾杯?”

駱珣翻身下馬,“在下海量,幾杯都不是問題!”

陳落禛只當他在逞強,笑得愈發厲害。

陳齊楓打著圓場,“好了,先進去吧。這梅園是當年皇祖父賜下的,裏面的花可是京中一絕!”說罷,他領著眾人走入院中。

駱珣有意留在末尾,借著狐裘的遮掩去牽陳落禛的手,“難得見你如此開懷,走吧。”

在外人眼中,兩人只是並肩而行。但衣袍之下,熾熱的雙手相連。

隱秘的喜悅在心中滋生蔓延,二人相視一笑。

陳落禛面上紅撲撲的,由他牽著向園內走去。

莊園裏面除亭臺樓閣外,還錯落有致地栽著梅花。臘梅開得正紅,給漫天潔白添了一抹艷色。

陳落禛立於樹下,微微仰首嗅著清香,“齊楓所言不假,這花堪稱絕色。”

陳齊楓笑道:“太子哥哥要是喜歡,我便送株到你府上去。”

陳落禛搖了搖頭,“它長在這梅園中就很好,不必折騰了。”

陸杉拾起枚落花,隨手簪在鬢邊,“這光站在這兒可沒什麽意思,我聽聞世子殿下前些日子得了幾瓶劍南燒春。圍爐煮酒,多閑適啊,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要來羨慕我。”

蘭恒取笑道:“這是哪來的酒鬼,殿下快將他打出去!”

陸杉輕哼一聲,“庸俗,不通風雅!”

陳齊楓打著圓場,“好了,美酒早已備下,就在前面湖心的亭子中,諸位隨我來吧。”

駱珣看著他們一行人往湖邊走去,轉身想拉上陳落禛。

陳落禛俊秀的面龐微微泛粉,正朝他溫和地笑,青色衣衫襯得他本就如玉的肌膚更加明潤,看上去比梅花更動人。

駱珣猛地怔住,一時失語

——他瞧見了一幅雪景美人圖。

隨後,美人自雪景中走出,看著他嘴角的癡笑,問道:“你怎麽了?”

兩人相距咫尺,駱珣仍有些呆楞,“沒、沒事,走吧。”

陳落禛雖有些奇怪,但他直覺不該多問,遂獨自向湖邊走去。待他走遠,駱珣方回過神來,暗自懊惱一番後追了上去。

湖中碧水成冰,與天一色。湖心的建築說是亭子,其實是間小屋舍。

推開門,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兩人把先前折下的梅花插入案上的瓷瓶,尋了相鄰的位置坐下。

陳齊楓替他斟上酒,“太子哥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陳落禛接過瓷杯,色如琥珀,酒液晃動時好似流光,確實是酒中上品。但他沒由來的想到先前醉酒的往事,頓時失了興致,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正糾結時他手上的瓷杯被身側人取走。

駱珣一口飲盡杯中酒,“世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善飲酒,這杯我替他喝了。”

陳齊楓微楞,轉而笑道:“是我考慮不周,竟忘了這事。來人,去將我存下的明前龍井拿來。太子哥哥品茗吧,都是一樣的。”

陸杉酒酣面熱,此時衣衫半敞,露出大半個白皙的胸膛,執扇遙遙指著窗外一色的白,“瑞雪兆豐年,今日喝上個不醉不歸!”

蘭恒從架子上取下一件裘衣,扔向陸杉,“穿上穿上!你好歹也算個太學博士,竟如此不遵禮法,小心叫禦史臺知道了參你一本!”

陸杉接過裘衣穿上,打了個酒嗝,“禮法?鄙人陸杉活至今日,從不知禮法為何物。今日鄙人喝飽了酒,來為諸位奏一曲!”說罷,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古琴來,指尖滑過,一曲《瀟湘水雲》流淌而出。

陳落禛綴了口茶水,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往日朝堂之上,陸杉總是一副木訥模樣,沒想到私下裏行事如此隨心所欲。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陸杉側首朝他笑了笑,唱道:“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久在樊籠裏,覆得返自然。”

陳齊楓說道:“這詞可對不上調啊,罰酒罰酒。”

陸杉蠻不在乎地一笑,直接舉起酒壺往下倒,酒水傾瀉而下,沒入喉中。

陳落禛長睫微顫,垂首掩去眸中思緒。

駱珣猜物不知錯了幾次,面前的這幾壺酒均已空了。

蘭恒有些著惱,“伯玗,你莫要敷衍我們,往日你可是無敵手的。”

陳落禛回過神來,好奇道:“伯玗猜物很準嗎?”

陸杉答道:“伯玗學過小六壬,只要是藏起來的東西就沒有他找不到的。殿下,你說這小子,酒量那麽好就算了,怎麽猜物也不會輸。”

陳落禛迅速抓到重點,鳳眸瞇起,“酒量好?”

駱珣阻攔不及,只能由著陸杉解釋道:“那是,當日我們去小聚時他可是喝趴下了一批人!”

陳落禛笑了下,起身向門外走去,“你們繼續,我出去透透氣。”

駱珣嘆了口氣,狠狠瞪了陸杉一眼,立時追了出去。

他看見陳落禛站在木橋上,正想靠近,冷不防迎面砸來一個雪球,“殿、殿下。”

陳落禛紅著眼眶,“混賬!你休過來!”

駱珣自是不肯聽他的,沖上去想要抱他,胸膛上便挨了狠狠一拳。他吃痛地蹲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陳落禛慌了神,伸手扶他,“抱歉,你沒事吧,快讓我看看。”

駱珣露出得逞的笑容,站起緊緊地抱著他,“我們殿下心怎麽這麽軟啊......”

正要再逗他,肩上便傳來濕意,他慌忙止住這個念頭,“殿下,我酒量是好,那時說自己酒醉後情不自禁也是唬你的。不過只有這個是假的,心悅你是真的,天地可鑒。我是混賬,你打我吧。”

陳落禛身份尊貴,大抵是這輩子第一次聽見如此直白又無恥的話,頓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幹脆楞在原地。半晌後,氣憤羞恥抵不過滿腔愛意,他回抱著駱珣,頓時潰不成軍,“我怎麽會看上你這個混賬......”

駱珣輕輕撫著他的肩背,將他面上淚珠啄吻盡,“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騙你。莫哭了,你先前說三殿下是小花貓,你再哭便要同他一樣去做小花貓了。回去吧,外面冷。”

陳落禛破涕為笑,斜睨了他一眼,“我要真的是小花貓,就天天撓你,誰叫你氣我。”

駱珣攬著他往回走,“行行行,隨你撓,撓幾道都行。”

湖邊樓閣上的二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諾敏說道:“陛下,親眼所見,你總該相信了吧。”

陳望熙面沈似水,眸中似要生出火來,隨手抄起一個花瓶扔了下去。

花瓶並沒有如他所願落在那兩人身上,而是碎在了草叢裏。

陳望熙氣昏了頭,雙手扒開窗就要往下跳,“逆子,朕非打死他不可......”

凜冽寒風刮過,他清醒些許,緩緩放開緊攥窗臺的雙手,看著窗臺上的裂痕,嘶啞道:“他們這樣多久了?”

諾敏輕笑一聲,“這您得去問太子殿下本人了,或許三殿下也知曉一些。”

陳望熙猛咳幾聲,嘴角滲出一絲黑血,“逆子!逆子......都瞞著朕......咳咳......”

楊之方慌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息怒,龍體要緊,這其中定是有誤會,咱家去叫太子殿下來,您好好問問他便好。”

陳望熙甩開他的手,怒道:“休提那逆子,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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