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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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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

京城將將入冬,太子府內燃著銀碳,隔絕了外界的寒涼。

陳落禛盤腿坐在書案前,依次擺出自婁息郡以來收到的紙箋,蹙眉道:“伯玗,你看最近的這張,‘蟠桃祈星,陰使獻珍’,是何意?”

駱珣想了想,答道:“根據之前的幾張紙箋,‘陰使’應為牛頭馬面,可這‘蟠桃祈星’、‘珍寶’與此傳說有何關聯?即使‘蟠桃’指的是前不久的萬壽節,那‘祈星’與‘珍寶’要作何解釋?”

陳落禛發未束冠,身上只簡單穿了件青色錦袍。他似是畏寒,攏了攏袖間的湯媼,“被軟禁在府裏的那些日子裏,我時常在想,那人在暗,我們在明。我既不知他是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做什麽。不論是蘭鑄毒發身亡,還是沈氏兄妹在獄中被害,歸根結低還是因為我們沒用......伯玗,你說我這樣靜觀其變是對的嗎?”

駱珣看著他的眼眸,認真道:“看他對朝中局勢的掌握和對陛下行蹤的了解,此人極有可能是天子近臣。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不能告訴陛下,也不能在朝中大肆宣揚。在不知他下一步行動之前,暫時也只能這樣做,殿下,你沒有做錯。”

陳落禛眉眼低垂,罕見地顯出幾分低落來,“上次本該是父皇,卻陰差陽錯的讓林娘娘......阿雋還那麽小,就因為我的不作為而失去了母妃......若是我早點覺察,便不會如此了......此人意在謀反,野心如此之大,誰都猜不準他接下來會找上誰......”

駱珣從身後心疼地抱住他,“此事太過突然,這信箋不也是事發後才到府中的嗎?不要多想了,現在陛下解了你的禁足,便是一項好征兆。”

陳落禛沈默半晌,輕聲道:“昨日父皇召見我,說要修建祈星壇。”駱珣有些詫異,“祈星壇,這要拿來做什麽?”陳落禛問道:“若有人同你說只要誠心,上天必會叫你長生,你信嗎?”駱珣失笑,評價道:“無稽之談。”

陳落禛不著痕跡地往他懷裏靠了靠,無奈道:“父皇就信了。欽天監的那個清凈散人口中的誠心之法便是修建祈星壇做法。”駱珣垂眸看著他的烏發,“這說法有點耳熟......等等,這不就是蘭鑄那荒唐做派嗎?若此事搬上朝堂,定會無法施行。”陳落禛嘆了口氣,“我瞧父皇那樣像是鐵了心,不會輕易被朝臣阻撓。”駱珣摟緊他,“此事不論成敗,都會落下罵名,你千萬不可插手。”

陳落禛感受著肩背處的溫熱,回首輕啄他的嘴角,安撫道:“無妨,區區一個祈星壇,不會有事的。只不過......我怕它和紙箋相關,那就難辦了......”駱珣俯首,蹭著他的頸窩,放軟了聲音,“你把這事交由別人煩憂,好不好?”陳落禛苦澀一笑,“現下由我監國,只要是朝中的詔令,都與我脫不了幹系。”

駱珣悶悶的聲音傳來,“我舍不得......”陳落禛聞言,內心柔軟得一塌糊塗,伸手揉亂了他的頭發,笑道:“好了,我還有一堆政務沒處理呢。那西洋算學到了各地官學後被官學生們抵制,我得想想辦法。”

駱珣抱著他沒松手,“西洋算學與我朝傳統學論相悖逆,被抵制是必然。不過,我記得陛下當時下的詔令是只傳授給童子學的孩童,這怎麽又和官學生扯上了關系?”陳落禛揉揉眉心,“本該無關,可一夜之間官學生們紛紛提筆針砭,說倡行之人居心叵測,想從根本上蠶食我朝。我怕他們到最後,會幹脆指著父皇的鼻子罵,所以得早做打算。”

駱珣說道:“官學生遠離廟堂,又整日與書冊相伴,懷滿腔報國壯志不能酬,極易被人蠱惑,你可以去查查是否有人煽動。”

陳落禛手上批閱幾份請安折,“可我倒覺得他們說的有幾分道理。那些西洋傳來的東西我略懂一些,他們的根本是自在的,與書院中教授的一板一眼的經義完全不同。可能蠶食一說嚴重了些,這西洋算學大約在一定程度上會模糊學生們對我朝學說的見解。不過我沒打算停止推行,若能取其精華,說不定過了一段時日可以產生一些學識上的碰撞與融合。”

駱珣楞怔半晌,他說出這話來便是下定了決心,“你就不怕他們學了這個之後會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念頭嗎?”陳落禛明白了他想說什麽,“前人曾說過,‘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雖然父皇和皇祖父他們都想讓王朝千秋萬代地傳遞下去,但我們也只是海中一粟。如若他們生出異念,一定是我們不仁不賢,與所學關系不大。只要治國有方,百姓安居樂業,自然生不出什麽所謂的異念來。”

駱珣失神片刻,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親吻著他的發頂,抱著他輕輕晃了兩下,“我家殿下真好。不過此事有利有弊,最好放大其利,盡力縮小弊處。”陳落禛彎了彎嘴角,“那是自然,方才我已想到解決之法。”

“二哥,你們在做什麽?”

陡然聞聲,陳落禛嚇得立即從駱珣懷中起身,“阿、阿雋,你怎麽來了?”駱珣看著他有些不自在的身形,眼眸暗了暗。

陳聽宋徑直進屋,在書架上翻找後抽出一本書冊,解釋道:“我聽說你有這本古籍,就想來借去看。”陳落禛僵硬的肩膀微微放松,“拿去看吧。”

陳聽宋並不急著走,他坐下淡然問道:“說吧,除了一見如故外還有什麽?”

陳落禛覆又挺直肩背,下意識地否認道:“沒有,什麽一見如故,你別多想。”

陳聽宋漂亮的鳳眸瞇起,“二哥,你別騙我,我好歹還是讀過史書,知道分桃而食的。你和駱大人的舉動,可不像是同僚。就算是知己,也不會親吻對方的。”陳落禛偷偷瞪了駱珣一眼,試探道:“阿雋,你看見了多少?”

陳聽宋給自己斟了杯茶水,“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我全看見了,包括二哥你往人家懷裏靠的樣子。二哥,到底怎麽回事?”

駱珣上前牽過陳落禛的手,認真道:“除一見如故外,還有酒醉花香、情難自禁。”

陳聽宋抿了口茶水,“所以是在婁息郡的時候......是不是二哥喝醉那天?”

似是想到了什麽,陳落禛面上突然爆紅,借著衣袍的掩護,洩憤似的踢了駱珣一腳。陳聽宋了然,看著駱珣皺眉道:“駱大人,雖然我二哥現在喜歡你,但是乘人之危實非君子所為。”駱珣目光游移,十分不自在。

陳落禛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小心問道:“阿雋,你不介意我們......?”

陳聽宋奇怪地看著他,“你是我二哥。你們相互喜歡,他又對你好,我為何要介意?”說罷,他頓了頓,“二哥,我知曉你方才定是想出了百般說辭,但是你並不需要說服我,因為你不只是我二哥。”

陳落禛聽出了他的未盡之意,他不只是兄長,他還是人子,是儲君,他要說服的不只有兄弟,還有帝後和天下人。

他是太子,不該有私欲,他應當按著眾人期望的模樣生活:文武精通,娶妻生子,繼位後勤政愛民,在史書上做一個有賢名的皇帝。

那看不見的藤蔓緊緊纏繞著他,一點點蠶食著他眼前的光明,他漸漸喘不上氣,不斷掙紮的雙手慢慢無力地垂下。

突然,熾烈的野火燃盡了冰冷的藤蔓,一雙有力的臂膀將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

他重新看見了陽光,還有

——駱珣。

駱珣緊緊握著他的手,認真地看著陳聽宋的雙眸,做出了保證,“不管別人怎麽看,我會一直陪在太子殿下身邊。”

陳聽宋揚眉,什麽都沒說,捧著古籍回了自己的院子。

陳落禛有些懊惱地蹲在地上,“林娘娘走後,阿雋就和變了一個人一樣。本來還會撒嬌的,現在就像一口井一樣,我怎麽都看不出其中的感情來。伯玗,你說阿雋他到底介不介意我們?”

陳聽宋幾乎是將他們會遇到的阻礙赤裸裸地攤開。不論是帝後的阻攔,還是天下人的非議,好像隨便揀出一項來,都足夠扯斷他們二人因一餉貪歡而產生的微弱聯系。

駱珣看出了他的猶疑不定,自嘲道:“三殿下似乎不太相信我會一直對你好。”陳落禛面上還是有些紅,嗔怪道:“還說阿雋呢,你活該!”

駱珣笑笑,“佳人酒後癡纏,我又心慕已久,幾盞黃湯下肚,早已不知地北天南......”

陳落禛楞了下,“那日你也喝酒了?那你為何方才不辯解?”駱珣笑意不減,“那日回去後你說沒喝桃花釀和香雪酒,硬要纏著我陪你喝。忘了是誰先主動的了,反正醒來後看見的就是一室狼藉。”

陳落禛面皮本來就薄,此時徹底紅透了,掐了一把他的腰間軟肉,“不正經!”

駱珣嬉笑著討饒,仿佛方才的忐忑懊惱只是過眼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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