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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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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節

半月後,京郊行宮偏院內。

陳聽宋一襲緋色皇子常服,看著桌上他親手雕繪的《八仙賀壽》木版畫,還是有些猶疑不定,“送這個會不會太簡單了?要麽換成母妃準備的賀禮算了。”

林承元有些哭笑不得,“這是你今天第九十三次糾結此事。莫糾結了,送禮貴在心意。你先前也說了,陛下最不缺的便是名貴之物,姑姑準備的玉器固然好,但是一定比不上你親手雕刻的木版畫。不過,閣內朝臣眾多,你送禮不單單是給陛下看的,一幅木版畫確實有些少,可以和姑姑準備的賀禮一並獻上。申時了,走吧。”說罷,他拉著陳聽宋往端和閣走去。

兩人走進閣內時,戲臺上正唱著《蟠桃會》。

陳望熙正看得入迷,似是還未發現他們二人的到來。諾敏站在他身側,見狀輕聲提醒道:“陛下,三殿下他們來了。”陳望熙如夢初醒,看著地上跪著的二人說道:“地上涼,快起來。”

陳聽宋謝恩後讓長歲呈上賀禮,又磕了個頭,“願父皇松鶴長春、日月昌明。”陳望熙揭開蓋在上面的紅綢,“做工細巧,阿雋有心了。”陳聽宋笑道:“這是兒臣親手雕畫的,父皇喜歡就好。”

諾敏掩帕一笑,“好巧,臺上正唱著八仙賀壽呢,殿下便送了您這木版畫。”林昭嗔怪道:“我說你們兩個這半月以來怎麽夜夜不熄燈火,原來是為了這個。落座吧,免得擾了陛下和諸位大人們聽戲。”陳望熙被她擠兌的一時無言,悻悻點頭應和。

陳聽宋坐下後,陳非琉問道:“阿雋幾時學會的木版畫?”陳聽宋聽出了他的意思,答道:“之前二哥教過我一些,等我得空了給你畫個獵獸圖。”陳非琉笑道:“算啦,我聽說父皇讓你學策論了,課業如此繁重,我怎麽好意思麻煩你。反正二皇弟現在清閑得很,我去請他做。”說罷,他咬了口瓜果,含混道:“真羨慕他,待在府裏什麽都不用幹。那些本該由他處理的事務全落到了我頭上,我可一點都不想和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扯皮。”

陳聽宋問道:“什麽事務?”陳非琉壓低聲音,解釋道:“就你們從婁息郡帶回來的那倆人,前陣子在天牢裏突然被害。老二不在,父皇就讓我和那個駱大人配合大理寺去查,忙活了半個月,什麽都沒查出來。”陳聽宋緩緩眨了眨眼,頓時一陣膽寒,“被害?”陳非琉沒有多加解釋,“你快點長大,不然那些朝政,我和老二兩個人可扛不住。”

陳聽宋好笑地看著他,他這位兄長在兵部的演武場舞槍弄棒久了,驟然被喊到文人堆裏,肯定會不習慣。陳非琉煩躁地擺擺手,“不說這些了,聽戲吧,這可是聞香樓的名角許春。”

陳聽宋看向戲臺,臺上人敷粉飾彩,氣息綿長,一看便是戲功極好之人。但這出戲年年萬壽節都在唱,他聽得困倦,但又不得不強打精神,裝出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臺上唱腔漸弱,一陣爆發的喝彩聲強行將昏昏欲睡之人驚醒。

陳聽宋瞪大眼睛,迷茫地看著陳非琉,“大皇兄,這是唱完了嗎?”陳非琉輕輕彈了下他的額頭,“你是不是又犯困了?前面賀壽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待會兒還有呢。”陳聽宋笑笑,並不辯解。

談笑間,內侍們將菜肴依次端到眾人面前的矮桌上。

眾人舉杯起身祝道:“天子萬壽!”陳望熙笑著舉杯應答:“與爾等同慶。”陳聽宋避開林昭的視線,偷摸著品了口果酒,面上泛了些紅意,朦朧的薄霧覆上雙眸,看上去愈發可愛。教坊的舞女們身穿窄袖細氈胡衫,伴著歡快活潑的樂聲跳起了胡旋舞,腰間的銀鈴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響。眾臣尚不習慣如此熱烈奔放的舞蹈,閣內頓時議論紛紛。

陳望熙輕咳一聲,待眾人安靜下來後牽過諾敏的手,面帶笑意地說道:“這是諾敏的主意,她說這樣昭示著漢戎親好。”年方九十的前任翰林院編修方箬顫悠悠地站起來,捋著長至胸前的白須,絮絮叨叨地勸道:“陛下,上行下效,今日之後胡風必會風靡,屆時在市井之中將如何分辨漢戎?難道要棄了這千年文化,去做那胡人不成?”

陳望熙的面色雖難看,卻也不敢輕易對方箬發難。他默了默,半晌後扯出一抹笑來,“方公多慮了,讓她們跳這舞不過是覺得新鮮,圖一樂罷了。”方箬聽後皺眉道:“陛下是九五之君,怎可因‘新鮮’二字行事?況且如此靡靡之音,如何能登大雅之堂?您應當穩重些。”陳望熙訕笑了下,讓人換上了往年的清樂舞。方箬這才滿意,小心地坐下。

陳聽宋在一旁看得好笑,難得能看見陳望熙在除了他母妃之外的人身上吃癟。

接下來便是例行的賞賜,陳聽宋百無聊賴地聽著楊之方讀提前擬好的旨意,時不時夾些吃食。

片刻後,林昭身側的侍婢給他端來藥,看著他喝完後說道:“殿下,娘娘和陛下說過了,讓您先回宮去。”陳聽宋有些不情願,“那麽早回去嗎?可我還沒有玩夠,戲都沒看完呢。”侍婢哄道:“殿下聽話,娘娘提前叫人在溫蘭宮裏備下了桂花糕。”

這是還把他當成了靠食物就能簡單收買的孩子,陳聽宋看向林昭,有些不愉,“好吧,那阿衡哥哥回去嗎?”說罷,他起身想向陳望熙告辭,卻被侍婢攔下。她牽著他往外走,“娘娘說不必驚動陛下,林公子已經在閣外等您了。”

陳聽宋隨她走出閣外,果然看見了林承元。三人沿著小道向行宮外走去,路上巡邏的禁軍似乎比之前多了些。

片刻後,三人在一扇斑駁的朱門前停下,侍婢打開門,鄭重行了一禮,“林大人,殿下就托付給您了。”陳聽宋借著琉璃燈微弱的光芒勉強看清了眼前陷在夜色中的人,正是他的舅父——林暉。

林暉翻身上馬,猿臂一伸,輕松將他撈到馬背上,對著林承元問道:“阿衡,進宮的幾月裏馬上功夫可有落下?”林承元騎上另外一匹馬,“不敢落下。”林暉頷首,調轉馬頭,“保護好昭兒。”話語甫一落地,馬兒便已跑遠。

待適應了顛簸後,陳聽宋覺出一絲不對來,問道:“舅父,我們這是回宮的路嗎?”林暉沈默半晌,“不是,我們要去城門外駐紮的軍營。”疑點瞬間串聯成真相,陳聽宋冷靜道:“舅父,帶我回去。”林暉啞聲拒絕道:“阿雋,昭兒讓我看護好你,聽話,我們不回去。”

陳聽宋一聲不吭,手撐著馬背想要跳下去。馬兒受了驚嚇,迅速向前沖去。林暉制住陳聽宋,扯著韁繩穩住馬匹,含怒道:“殿下這是做什麽!”陳聽宋像入了魔障一般劇烈掙紮著,可孩童難抵久經沙場的大將,他始終無法掙脫那雙鐵掌。

突然,一把匕首直直地朝著陳聽宋面門刺來。刀光劍影之間,林暉抱著陳聽宋從馬背上一躍而起,將匕首踢飛後覆又落下。他抽出佩劍,四周張望後喝道:“區區蟊賊,還不出來!”路旁的雜草堆裏走出幾十個黑衣人,他們拿著利刃便向三人砍去。林暉冷哼一聲,扯著韁繩驅馳馬匹向前,佩劍所經之處,帶下一串首級。

陳聽宋沾了一臉的鮮血,先前果酒帶來的醉意在廝殺下消失殆盡。他被死死地護在懷裏,鼻尖縈繞著仿佛永遠也散不去的鐵銹味。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沒了金石碰撞之聲。

林暉扯下片衣袍,給林承元包紮臂上的傷處,“馬上功夫沒落下,劍術差了不少。”林承元面色一紅,“是我最近懈怠了,您放心,之後不會了。”陳聽宋看著他的傷勢,顫聲道:“抱歉......”林承元勉力擠了個笑容出來,“沒事,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陳聽宋暗自咀嚼著這幾個字,靜默下來。

之後的路途,他乖得出奇,不再吵著要回去,林暉雖驚異於他態度的變化,卻也善解人意的沒有開口詢問。軍營與行宮的距離不算遠,約摸兩炷香後,陳聽宋便望見了軍營內的篝火。

他啞聲問道:“舅父,父皇知道有人謀逆一事嗎?”林暉沈默片刻,“陛下給了我調軍的詔令。”陳聽宋眼眸驟然亮起,扯著他的衣袖問道:“那定然是有萬全準備,母妃他們會沒事的,是不是?”林暉頓了頓,再開口時嗓音似粗麻擦過一般嘶啞,“不是......”

聽見這話,陳聽宋整個人像被卸了力一般向後倒去,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上。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眼淚簌簌落下,“那你......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回去......那是我母妃!”

身後沒有任何回應,他的肩膀卻沒由來地染上濕意。

馬匹馳入軍營,林暉迅速召集了幾隊士兵,由他的心腹副將帶去解行宮眾人之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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