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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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塞進溫暖的被窩後，葉星奕把頭湊過去，皺了皺鼻子說:“都是汗味，我身上好臭啊！”
“這床被子最厚，”淩恒在他旁邊躺下，“不嫌你臭。”
葉星奕毫無負擔地枕著淩恒的手臂，藥效上來，沒一會又睡熟了。
淩恒想起身，但礙於被小家夥死死纏著，他像八爪魚一樣掛在自己身上，只能播了電話過去。
餘建忠從地毯下面翻了備用鑰匙，手裏東西多到拿不下:“阿恒說星奕睡著了。”
他身旁是位中年女士，壓低聲:“我們輕一點。”
兩人進臥室時，淩恒正靠在床頭，懷裏埋了一團黑乎乎毛絨絨的，走近才發現是葉星奕的後腦勺。
淩恒剛想下床，餘建忠快步向前，擠眉弄眼:“別動別動，讓星奕好好睡。”
淩恒:“校長，師母。”
陳明將手背往下壓:“燒退了嗎？”
“讓我看看傷，”餘建忠忙點頭，“昨天怪我不好，下手太重。”
陳明比餘建忠矮一個半頭，嚴肅道:“等我把你戒尺沒收的，多大人了，一點分寸都沒有。”
餘建忠默默挨批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前面發消息給你，說星奕發燒了，”他嘆了口氣，“你師母已經罵我一上午了。”
陳明的氣勢絲毫不輸，先掀開被子瞧了幾眼，立刻皺眉:“你不該罵嗎？”
餘建忠哂哂:“我該罵，該罵。”
淩恒了然，低聲:“不怪師父，是我不好，星奕他……”
陳明走到床頭，俯身彎腰，眼裏皆是憐惜:“小家夥怪可憐的，我怕你師父嚇著他，畢竟是校長，才一直沒過來看看。不想第一次見，小家夥就燒成這樣，他得多難受啊？”
陳明今年五十二歲，因為身體緣故，一生無子無女。
她將這份遺憾化為對別人家小孩的照顧，大力支持丈夫在學校裏的工作，也是打心底疼愛淩恒。
見葉星奕胳膊上都是斑駁猙獰的血痕，她不忍:“……確實該教訓，這是底線問題。”
陳明再次回到床尾，掀開被子的一角。
她望著葉星奕青紫斑斕紅砂遍布的屁股，實在心疼，以至於聲音都在細顫:“但你倆未免罰得太重……”
多一個人護著葉星奕，淩恒求之不得。
餘建忠一把年紀當著小輩的面挨自家夫人訓，倒也習慣了。他忙點頭:“知道錯了，我絕對好好補償星奕。”
隱隱約約的說話聲有點吵，葉星奕窩在淩恒懷裏，呢喃個不停:“哥……”
他明顯沒註意到臥室裏還有兩個陌生人在，嗚嗚咽咽:“蠔油牛肉……鱔絲……蝦仁……”
葉星奕半睡半醒，迷迷瞪瞪開始報菜名。
淩恒勾起嘴角:“好。”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陳明在餘建忠後背搡了下，催促:“快點跟我去菜市場。”
淩恒一頓:“我待會在叮咚上買就可以。”
“那都不夠新鮮，”陳明說，“你好好照顧星奕，他要是還有特別想吃的，就隨時打電話告訴我們。”
老兩口風風火火地又出門去了。
“哥……”葉星奕閉著眼小聲喚了句，難得沒人回應。
他不太情願地睜開眼，臥室空空蕩蕩，連星星都不在窩裏。
少年踢沓著拖鞋，隔老遠就聽廚房劈裏啪啦亂響。葉星奕揉了揉眼角，然後楞住——
餘建忠正一手抓著一條五指粗、澄黃澄亮的黃鱔。那黃鱔還很不老實，扭來扭去，一個楞神的功夫就躥到了地上，險些跑到沙發底下。
星星狂吠:“汪汪汪！”
“太滑了。”餘建忠連忙彎腰伸手去抓，臉還差點被黃鱔尾巴掃了一下，他有點尷尬:“星奕醒了呀，還難不難受啊？”
葉星奕完全處於懵圈的狀態，他恍惚覺得自己可能燒得更高了，幹巴道:“校……校長……”
透過廚房玻璃門，明顯能看到一位女性長輩在翻炒顛勺，油鍋爆炸響。
那黃鱔活龍生虎的，半米多長，被掐住頭頸依舊掙紮個不停，大寫的張牙舞爪。
葉星奕茫然:“我哥呢……”
餘建忠老臉微紅，轉而兩只手用力鉗住黃鱔。他說:“阿恒去樓下超市買澱粉了，待會勾芡要用。”
陳明聽到動靜也出來了，舉著鍋鏟大步走近。
她將手貼在葉星奕額頭:“總算退燒了，再多喝點水。”
直到淩恒買完澱粉回來，葉星奕都還極度呆滯。
餘建忠好不容易把黃鱔處理完了，擦幹手就往葉星奕手裏塞巧克力。還是之前那個牌子，一模一樣規格的兩大袋。
陳明端著兩盤清炒蝦仁從廚房出來，笑著罵:“星奕還生著病呢，你巧克力別給他吃多了。自己老梆菜一個，還就愛吃甜的。蛀牙一大堆我都沒說你了，孩子哪能這麽個吃法？”
老頭昨天才說不愛吃甜食，轉而這個謊言就被戳破了，尷尬地笑笑:“你……你師母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葉星奕抱著兩大袋LINDOR巧克力，望向餘建忠的眼神稍微有點無措:“謝謝校長，謝謝師母。”
少年將巧克力放好，然後也鉆進了廚房，杵在門口，眼巴巴瞅著。
陳明回頭時正好跟這小孩對視上，她笑著招手:“星奕來，嘗嘗看淡不淡？”
她拿筷子夾起一塊鱔絲，用手托著，餵到葉星奕嘴邊，吹了吹:“小心燙。”
從見到陳明的第一眼起，葉星奕的眼睛就莫名濕潤。
跟媽媽差不多的個頭身材，跟媽媽極度相近的氣質，以及肩上披著的大紅羊絨披肩，甚至連眼角淚痣的位置都是那樣相同。
透過陳明，葉星奕在想。
梁穎如果能活到五十來歲，大概也會是這個樣子。
他有許多瞬的錯愕，張開嘴叼走了那塊鱔絲，誠實道:“……好好吃。”
“夠甜嗎？”陳明笑得和藹，她長發過腰，因為不曾生育其實更像將將四十歲出頭的人。
梁穎在診斷出心臟病、化療之前，也是這樣漂亮的一頭烏黑秀發。
葉星奕升初中以前，一直都是梁穎騎電瓶車，早晨送傍晚接。
她用瘦弱的肩撐起了整個家。
小家夥坐在後座，一手摟著媽媽的腰，一手抱著盒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北極翅、開花腸、龍蝦丸、魚豆腐。
他吃來吃去還是最偏愛這幾種。
小男孩斯哈斯哈地大口吃，望著同學從自己身旁不斷經過，一路回家，一路吃。
放學時，校門口總是聚著很多車、很多人，還有挺多攤販。
小轎車、三輪車亂停，但媽媽總能帶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那時習以為常的場景，已經成了奢望，永遠停留在了不可回到的曾經。
陳明見葉星奕把鱔絲含在嘴裏沒嚼，柔聲:“星奕？”
葉星奕終於回過神:“……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陳明問:“要不要再放點糖？阿恒說你很喜歡吃甜食。”
鐵鍋裏的鱔絲還在不斷翻炒，小火燜煮。葉星奕搖頭:“已經很好吃了……”
陳明看在眼裏，沒說什麽。
她並沒問這小家夥怎麽還不走，只是笑笑:“高三上學辛苦，以後想吃什麽就告訴我。”
葉星奕不著痕跡地賴在她身旁，眼睛脹痛:“謝謝您……”
淩恒在椅子上鋪了塊軟墊，扶著小家夥坐下:“還很疼嗎？”
當著三個大人的面，葉星奕不免羞赧，連忙搖頭。
除了葉星奕點名想吃的耗油牛肉、響油鱔絲、清炒蝦仁外，晚飯還做了菠蘿咕咾肉、蔥燒豆腐、豆豉秋葵、豬油渣炒青菜苔、蛋黃雞翅，甜點是一大碗酒釀圓子。
老兩口都不許淩恒插手，整整八菜一湯完完全全親力親為。
葉星奕其實很不適應被這麽照顧，他低著頭，又覺得不禮貌，於是慢慢擡了起來，就見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位長輩都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慢慢吃，多吃點。”餘建忠夾了個蛋黃雞翅過去。
陳明剜了他一眼，伸長胳膊從葉星奕碗裏夾回來，數落道:“骨頭都不知道剝就給我們小星奕，還生著病呢。”
餘建忠忙應:“誒誒誒，是是是。”
葉星奕想張嘴說不用，可還是沒能開得了口，幾秒後，碗裏塞進來一塊完完整整、已經去除骨頭的雞翅肉。
明明是毫無血緣關系的長輩，他鼻子發酸:“謝謝校長，謝謝師母……”
老頭笑:“都出學校了還喊校長啊？”
“再嚇小孩你就端著碗到門口去吃。”陳明唬道。
她轉而換上溫柔的笑:“星奕別理他，跟老頑童一樣。”
淩恒各舀了一大勺蝦仁放進餘建忠和陳明碗裏，然後將剩下的幾個全扒拉進葉星奕碗裏。
葉星奕高燒退了，人也舒服很多。他架不住左一筷子又一筷子的投餵，這頓晚飯吃得能比平常還多些。
四人聊了很久，葉星奕一開始有點羞。到晚上臨走時，卻很舍不得。
玄關堆了許多水果零食，光牛奶酸奶都好幾箱，全是老兩口提過來的。
淩恒想拎起跟上，卻被陳明敲了下手背:“不是買給你一個人吃的，你師父揍了星奕，他自己過意不去。”
餘建忠比淩恒略微矮幾公分，但勝在身材寬厚，威嚴又慈祥道:“就是，我還指望靠這些跟小星奕賠罪呢，你不許搗亂！”
淩恒無奈，只能作罷:“回去路上註意安全。”
“就在隔壁小區，放心放心。”餘建忠樂:“還沒到我這歲數呢，操的心能比我還多。”
他伸手就毫不客氣地在少年頭上揉了把:“星奕乖，好好休息，下周又要考試啦！”
陳明也親密地將手放在葉星奕腦袋上，叮囑了句:“身體最重要，這兩天降溫了。”
一米八多的大男孩對著比他矮十幾公分的長輩，主動低下頭，乖順道:“好。”
葉星奕還想跟著送出來，被陳明推回去:“晚上涼，聽話。”
少年明顯有點失落:“您保重。”
“等放假過來吃飯，”陳明笑得溫和，“我們家有小貓，剛下了崽。”
淩恒樂得小家夥被放在心尖寵愛，也笑著望過來。
在身邊數位長輩的悉心照顧下，葉星奕痊愈得很快，只是輸液針留下的幾個針眼還沒消，屁股也還是有淡淡的印跡。
收假再回學校時的那天清晨，才五點多，他甚至不用淩恒喊就已經自己醒了，迫不及待想要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因為太早的緣故，教室裏只稀疏坐了幾個學生。
葉星奕單肩背著黑包走到教室後頭，利落地拉開椅子。
葉星奕不過請了一天的假，課桌上就堆得滿滿當當。十七八張卷子像飄散的雪花般，夾雜著各種齊刷刷的教參、練習冊。
他實在頭疼，在心裏暗罵了句，手裏的活卻一點沒耽誤，有條不紊地按類整理好。
腳步聲從教室後邊傳來，然後準確無誤地停在少年身側，久久佇立。
葉星奕茫然擡眼，然後淚直接砸在手背。
他想喊人，卻怎麽都發不出聲，深深地堵在了喉嚨裏:“……雲驍哥？”
如果不是時常聯系，葉星奕根本認不出來者是誰。
原來就偏瘦的人，在經歷過一遭又一遭沈痛暗屙後，甚至還沒攤開在桌上的書本厚。
“星奕，好久不見。”
寧雲驍笑著，話音也是濕潤，朝他張開雙臂。
葉星奕噌的一下站起來，上前大力抱住寧雲驍，卻又松開手，像生怕把他碰疼了。
少年再竭力克制，淚還是不斷淌下。
外人不知寧雲驍經歷過什麽，但他再清楚不過:“你真的瘦了好多好多……雲驍哥……”
“小星奕，”寧雲驍尾音發顫，“我本來確實以為，我大概沒機會再回學校了。”
寧雲驍身上穿著琓縣一中的校服，校徽鐫刻，這代表著什麽已然不用多說。
葉星奕顧不得教室還有幾個同學在，飽滿的淚珠一個勁砸落:“終於……歡迎回來。”
簡泊站在他倆身邊，並沒出聲打擾，只是眼泛淚光地揉了揉兩個小家夥的腦袋。
葉星奕稍微平覆了些心情，他擡起頭:“簡哥也瘦了好多……”
“我還好。”簡泊笑笑，氣質都與從前不太一樣，面上少了許多玩鬧的意味。
簡泊突然看向教室前面，葉星奕連忙轉身，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淩恒抱著高中整整三年所有教材，總共四五十本，分量很沈。
他顯得一點不吃驚，似早就知道，輕笑:“真的好久不見。”
從去年轉學回來直到現在，教室座位都是六×八的布置，正正好好多了葉星奕一個。
他只能暫時坐在一班最後，留出來供大家討論習題的那一排。
淩恒提過好多次要給他調，可小家夥偏不願，總說自己就要一個人坐最後一排，美滋滋地做山大王。
偶爾教室門開開關關會有風，寧雲驍情理之中坐在了葉星奕左手邊，靠裏側。
小狼崽子沒有一點不情願，眼睛亮閃閃的，還主動幫寧雲驍擦桌子、板凳，格外殷勤。
淩恒正好借早自習開了個簡短的班會，對外只說寧雲驍是因為身體原因。
肖灑大口啃著肉包子，第一個拍案叫好:“我之前還納悶咱班為啥人數是四十九，原來就等雲驍哥回來啊！現在正正好好五十！”
任成俊驚天霹靂一聲吼:“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寧雲驍站在淩恒身邊，剛做完自我介紹，清秀的少年說:“謝謝。”
淩恒溫和道:“雲驍身體不好，大家平時互幫互助，要多照顧他點。”
鹿苗苗眨了眨眼，小姑娘明眸皓齒，打趣道:“都帶我們兩年多了，淩哥還不放心嗎？保證完成任務！”
柳泊寧回過頭望了她一眼，也附議:“等明年畢業的時候，肯定能把雲驍哥餵得白白胖胖！”
肖灑光速解決了手裏的大肉包，又吸溜了幾口甜豆漿:“我們是一家人！”
淩恒看向臺下十七八歲的小家夥們，笑著道:“都是好孩子。”
第一節正好是生物課。
寧雲驍不用擡頭，都能感受到那道熾熱的視線，壓低聲:“你再這麽盯著我看，小心淩哥喊你回答問題……”
葉星奕人有多大膽，行為就有多放肆:“不要緊——”
趁淩恒寫板書的時間，小狗崽子黏黏糊糊:“我回來以後一直都沒有同桌，感覺好新奇啊！”
寧雲驍一楞:“淩哥沒有給你安排嗎？”
葉星奕囁聲:“他問過我好多次了，但我還是不喜歡跟別人坐在一塊。我嫌擠，感覺別扭，但你不一樣。”
葉星奕是真一點慌都沒撒，他發自心底感慨，又念叨個不停:“食堂暑假重新裝修過了，中午我倆吃牛肉面去唄，好好吃的！”
寧雲驍偏過頭，很寵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沒問題。”
葉星奕老老實實待了兩分鐘，淩恒轉身拿黑板擦的空隙，他又自動開啟騷擾模式——
“今天晚自習要考數學，年級統側，哥跟你說了沒啊？”
寧雲驍輕咳了一聲，沒說話。
葉星奕樂得屁顛屁顛，繼續:“他竟然沒跟你說？這不得——”
“星奕。”萬分熟悉的聲音從講臺上傳來。
淩恒不知何時已經寫完板書了，他無奈:“再騷擾雲驍呢？”
大家一邊偷著樂，一邊紛紛轉過頭來，葉星奕耳朵發燙:“……錯了。”
淩恒說:“上來把肽鍵脫水縮合的過程默一遍。”
葉星奕磨牙，從座位上站起來:“哦。”
小狼崽子無聲地動了動口型:“耳朵怎麽這麽好……”
寧雲驍跟葉星奕對視一眼，也沒忍住笑了。
他翻開嶄新的生物課本，紙油的味道撲面而來，周圍一切的氣息都令人心安。
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好像真的已經結束了。
他確實履行了與故人的約定，在今年的十月初，終於回到了起始之地。
教室裏，一時只能聽見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
葉星奕背對著大家在默寫，筆速飛快。
淩恒在左下角位置圈了下，標註了兩個字——肽鍵，然後轉過頭笑著跟大家又說了些什麽。
過往沈痛不堪的回憶，仿佛隨著光，刺破迷霧。
總要振作精神，開始新的生活。寧雲驍想。
接風洗塵的飯一直拖到周六晚間才正式吃上，葉星奕連書包都背不動了，懶懶散散提著:“我考得快要當場去世……這周測生物到底是哪條狗出的！哥們本來還有點自信，現在直接寄！”
寧雲驍把新發的練習卷貼著邊對折，再小心翼翼放進書包夾層。
“今天生物確實難，”他忍俊不禁，“但你在背後這麽說淩哥，真的不怕挨揍嗎？”
“他是黑心大魔王，”葉星奕蔫了吧唧，“還好期中考之後對我的要求才恢覆，不然哥們鐵定遭殃。這次都不一定能有八十分。”
高三這周放一天的假，直到後天早自習才統一返校。
住校生也都跟走讀生一起回家了，兩分鐘不到，教室就空得差不多了。
葉星奕抱著書包，看了眼手機:“哥說教研會還沒開完，讓我倆到辦公室稍微等一會。”
寧雲驍真心實意:“淩哥好辛苦。”
沒外人在，葉星奕進淩恒辦公室就像回自己老窩一樣。
他肩一塌，任由書包滑過腕骨，然後扔在沙發上。
葉星奕從茶幾下翻了盒常溫的巧克力奶，插上吸管後遞給寧雲驍:“你不能喝冰的，好可惜。”
淩恒辦公室的小冰箱容量不大，制冷效果卻很好。
少年又從冰箱裏拿了盒奶，再重覆一模一樣的動作，自己一口氣猛吸掉大半。
相較葉星奕，寧雲驍就顯得規矩多了。
他坐在沙發靠邊，看得牙疼:“你喝慢點，當心胃不舒服。”
葉星奕朝他笑:“不會，我是鐵胃。”
少年毫無形象地癱在沙發上，還將頭枕在寧雲驍腿上，把巧克力奶放在自己肚子中間。
他閉著眼:“你回來以後，我覺得上學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淩哥不是一直陪著你麽？”寧雲驍笑了笑，用手在葉星奕頭上摸了摸:“咱倆並肩作戰。”
“明年，一定都要考進莘大。”葉星奕嘴角上揚，一字不差:“你考航天航空飛行器設計工程系，我考臨床醫學系。”
“我們倆要像淩哥和簡哥那樣。”寧雲驍輕聲:“成為莘大雙子星。”
從弟弟出事後，寧雲驍已經太久沒有心無旁騖地念過書了。
校園對於他而言其實久違，但勝在基礎紮實，追上來倒也沒有特別費勁，穩定保持在一班中上游。
提及莘大，葉星奕考了整整一天試的眼睛重新煥發出熠熠光亮。
他舉起胳膊，飛速應道:“一定！”
淩恒抱著厚厚兩沓資料進來，額頭上有細微汗珠，他歉意道:“餓壞了吧？”
寧雲驍:“淩哥。”
葉星奕打了個激靈，咻地從沙發上蹦下來:“哥！”
“還能跳這麽高，看來不太餓。”淩恒好笑:“走吧，吃烤肉去，你簡哥催我百八十回了。”
簡泊的車停在大門口，他沒在車裏，靠在車旁，隔著老遠就招手:“這！”
才走近，就聽簡泊罵罵咧咧:“這老魚頭，畢業之前說什麽學校是第二個家，隨時歡迎我們回來常看看，才畢業幾年啊，就翻臉不認人！”
校門口確實豎了塊巨型立牌，極其乍眼——
“校園附近請保持安靜，外來人員謝絕入內，違者嚴懲不貸。
——琓縣一中宣 ”
淩恒一手提著兩個書包，聞言也樂:“那你跟我一塊回來教書算了。”
“打死我都不幹，這輩子書念夠了。”簡泊瘋狂搖頭，相當自然地從淩恒手裏接了一個書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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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塞進溫暖的被窩後，葉星奕把頭湊過去，皺了皺鼻子說:“都是汗味，我身上好臭啊！”
“這床被子最厚，”淩恒在他旁邊躺下，“不嫌你臭。”
葉星奕毫無負擔地枕著淩恒的手臂，藥效上來，沒一會又睡熟了。
淩恒想起身，但礙於被小家夥死死纏著，他像八爪魚一樣掛在自己身上，只能播了電話過去。
餘建忠從地毯下面翻了備用鑰匙，手裏東西多到拿不下:“阿恒說星奕睡著了。”
他身旁是位中年女士，壓低聲:“我們輕一點。”
兩人進臥室時，淩恒正靠在床頭，懷裏埋了一團黑乎乎毛絨絨的，走近才發現是葉星奕的後腦勺。
淩恒剛想下床，餘建忠快步向前，擠眉弄眼:“別動別動，讓星奕好好睡。”
淩恒:“校長，師母。”
陳明將手背往下壓:“燒退了嗎？”
“讓我看看傷，”餘建忠忙點頭，“昨天怪我不好，下手太重。”
陳明比餘建忠矮一個半頭，嚴肅道:“等我把你戒尺沒收的，多大人了，一點分寸都沒有。”
餘建忠默默挨批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前面發消息給你，說星奕發燒了，”他嘆了口氣，“你師母已經罵我一上午了。”
陳明的氣勢絲毫不輸，先掀開被子瞧了幾眼，立刻皺眉:“你不該罵嗎？”
餘建忠哂哂:“我該罵，該罵。”
淩恒了然，低聲:“不怪師父，是我不好，星奕他……”
陳明走到床頭，俯身彎腰，眼裏皆是憐惜:“小家夥怪可憐的，我怕你師父嚇著他，畢竟是校長，才一直沒過來看看。不想第一次見，小家夥就燒成這樣，他得多難受啊？”
陳明今年五十二歲，因為身體緣故，一生無子無女。
她將這份遺憾化為對別人家小孩的照顧，大力支持丈夫在學校裏的工作，也是打心底疼愛淩恒。
見葉星奕胳膊上都是斑駁猙獰的血痕，她不忍:“……確實該教訓，這是底線問題。”
陳明再次回到床尾，掀開被子的一角。
她望著葉星奕青紫斑斕紅砂遍布的屁股，實在心疼，以至於聲音都在細顫:“但你倆未免罰得太重……”
多一個人護著葉星奕，淩恒求之不得。
餘建忠一把年紀當著小輩的面挨自家夫人訓，倒也習慣了。他忙點頭:“知道錯了，我絕對好好補償星奕。”
隱隱約約的說話聲有點吵，葉星奕窩在淩恒懷裏，呢喃個不停:“哥……”
他明顯沒註意到臥室裏還有兩個陌生人在，嗚嗚咽咽:“蠔油牛肉……鱔絲……蝦仁……”
葉星奕半睡半醒，迷迷瞪瞪開始報菜名。
淩恒勾起嘴角:“好。”
“能吃就好，能吃就好。”陳明在餘建忠後背搡了下，催促:“快點跟我去菜市場。”
淩恒一頓:“我待會在叮咚上買就可以。”
“那都不夠新鮮，”陳明說，“你好好照顧星奕，他要是還有特別想吃的，就隨時打電話告訴我們。”
老兩口風風火火地又出門去了。
“哥……”葉星奕閉著眼小聲喚了句，難得沒人回應。
他不太情願地睜開眼，臥室空空蕩蕩，連星星都不在窩裏。
少年踢沓著拖鞋，隔老遠就聽廚房劈裏啪啦亂響。葉星奕揉了揉眼角，然後楞住——
餘建忠正一手抓著一條五指粗、澄黃澄亮的黃鱔。那黃鱔還很不老實，扭來扭去，一個楞神的功夫就躥到了地上，險些跑到沙發底下。
星星狂吠:“汪汪汪！”
“太滑了。”餘建忠連忙彎腰伸手去抓，臉還差點被黃鱔尾巴掃了一下，他有點尷尬:“星奕醒了呀，還難不難受啊？”
葉星奕完全處於懵圈的狀態，他恍惚覺得自己可能燒得更高了，幹巴道:“校……校長……”
透過廚房玻璃門，明顯能看到一位女性長輩在翻炒顛勺，油鍋爆炸響。
那黃鱔活龍生虎的，半米多長，被掐住頭頸依舊掙紮個不停，大寫的張牙舞爪。
葉星奕茫然:“我哥呢……”
餘建忠老臉微紅，轉而兩只手用力鉗住黃鱔。他說:“阿恒去樓下超市買澱粉了，待會勾芡要用。”
陳明聽到動靜也出來了，舉著鍋鏟大步走近。
她將手貼在葉星奕額頭:“總算退燒了，再多喝點水。”
直到淩恒買完澱粉回來，葉星奕都還極度呆滯。
餘建忠好不容易把黃鱔處理完了，擦幹手就往葉星奕手裏塞巧克力。還是之前那個牌子，一模一樣規格的兩大袋。
陳明端著兩盤清炒蝦仁從廚房出來，笑著罵:“星奕還生著病呢，你巧克力別給他吃多了。自己老梆菜一個，還就愛吃甜的。蛀牙一大堆我都沒說你了，孩子哪能這麽個吃法？”
老頭昨天才說不愛吃甜食，轉而這個謊言就被戳破了，尷尬地笑笑:“你……你師母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葉星奕抱著兩大袋LINDOR巧克力，望向餘建忠的眼神稍微有點無措:“謝謝校長，謝謝師母。”
少年將巧克力放好，然後也鉆進了廚房，杵在門口，眼巴巴瞅著。
陳明回頭時正好跟這小孩對視上，她笑著招手:“星奕來，嘗嘗看淡不淡？”
她拿筷子夾起一塊鱔絲，用手托著，餵到葉星奕嘴邊，吹了吹:“小心燙。”
從見到陳明的第一眼起，葉星奕的眼睛就莫名濕潤。
跟媽媽差不多的個頭身材，跟媽媽極度相近的氣質，以及肩上披著的大紅羊絨披肩，甚至連眼角淚痣的位置都是那樣相同。
透過陳明，葉星奕在想。
梁穎如果能活到五十來歲，大概也會是這個樣子。
他有許多瞬的錯愕，張開嘴叼走了那塊鱔絲，誠實道:“……好好吃。”
“夠甜嗎？”陳明笑得和藹，她長發過腰，因為不曾生育其實更像將將四十歲出頭的人。
梁穎在診斷出心臟病、化療之前，也是這樣漂亮的一頭烏黑秀發。
葉星奕升初中以前，一直都是梁穎騎電瓶車，早晨送傍晚接。
她用瘦弱的肩撐起了整個家。
小家夥坐在後座，一手摟著媽媽的腰，一手抱著盒熱氣騰騰的關東煮:北極翅、開花腸、龍蝦丸、魚豆腐。
他吃來吃去還是最偏愛這幾種。
小男孩斯哈斯哈地大口吃，望著同學從自己身旁不斷經過，一路回家，一路吃。
放學時，校門口總是聚著很多車、很多人，還有挺多攤販。
小轎車、三輪車亂停，但媽媽總能帶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那時習以為常的場景，已經成了奢望，永遠停留在了不可回到的曾經。
陳明見葉星奕把鱔絲含在嘴裏沒嚼，柔聲:“星奕？”
葉星奕終於回過神:“……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陳明問:“要不要再放點糖？阿恒說你很喜歡吃甜食。”
鐵鍋裏的鱔絲還在不斷翻炒，小火燜煮。葉星奕搖頭:“已經很好吃了……”
陳明看在眼裏，沒說什麽。
她並沒問這小家夥怎麽還不走，只是笑笑:“高三上學辛苦，以後想吃什麽就告訴我。”
葉星奕不著痕跡地賴在她身旁，眼睛脹痛:“謝謝您……”
淩恒在椅子上鋪了塊軟墊，扶著小家夥坐下:“還很疼嗎？”
當著三個大人的面，葉星奕不免羞赧，連忙搖頭。
除了葉星奕點名想吃的耗油牛肉、響油鱔絲、清炒蝦仁外，晚飯還做了菠蘿咕咾肉、蔥燒豆腐、豆豉秋葵、豬油渣炒青菜苔、蛋黃雞翅，甜點是一大碗酒釀圓子。
老兩口都不許淩恒插手，整整八菜一湯完完全全親力親為。
葉星奕其實很不適應被這麽照顧，他低著頭，又覺得不禮貌，於是慢慢擡了起來，就見坐在自己對面的兩位長輩都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慢慢吃，多吃點。”餘建忠夾了個蛋黃雞翅過去。
陳明剜了他一眼，伸長胳膊從葉星奕碗裏夾回來，數落道:“骨頭都不知道剝就給我們小星奕，還生著病呢。”
餘建忠忙應:“誒誒誒，是是是。”
葉星奕想張嘴說不用，可還是沒能開得了口，幾秒後，碗裏塞進來一塊完完整整、已經去除骨頭的雞翅肉。
明明是毫無血緣關系的長輩，他鼻子發酸:“謝謝校長，謝謝師母……”
老頭笑:“都出學校了還喊校長啊？”
“再嚇小孩你就端著碗到門口去吃。”陳明唬道。
她轉而換上溫柔的笑:“星奕別理他，跟老頑童一樣。”
淩恒各舀了一大勺蝦仁放進餘建忠和陳明碗裏，然後將剩下的幾個全扒拉進葉星奕碗裏。
葉星奕高燒退了，人也舒服很多。他架不住左一筷子又一筷子的投餵，這頓晚飯吃得能比平常還多些。
四人聊了很久，葉星奕一開始有點羞。到晚上臨走時，卻很舍不得。
玄關堆了許多水果零食，光牛奶酸奶都好幾箱，全是老兩口提過來的。
淩恒想拎起跟上，卻被陳明敲了下手背:“不是買給你一個人吃的，你師父揍了星奕，他自己過意不去。”
餘建忠比淩恒略微矮幾公分，但勝在身材寬厚，威嚴又慈祥道:“就是，我還指望靠這些跟小星奕賠罪呢，你不許搗亂！”
淩恒無奈，只能作罷:“回去路上註意安全。”
“就在隔壁小區，放心放心。”餘建忠樂:“還沒到我這歲數呢，操的心能比我還多。”
他伸手就毫不客氣地在少年頭上揉了把:“星奕乖，好好休息，下周又要考試啦！”
陳明也親密地將手放在葉星奕腦袋上，叮囑了句:“身體最重要，這兩天降溫了。”
一米八多的大男孩對著比他矮十幾公分的長輩，主動低下頭，乖順道:“好。”
葉星奕還想跟著送出來，被陳明推回去:“晚上涼，聽話。”
少年明顯有點失落:“您保重。”
“等放假過來吃飯，”陳明笑得溫和，“我們家有小貓，剛下了崽。”
淩恒樂得小家夥被放在心尖寵愛，也笑著望過來。
在身邊數位長輩的悉心照顧下，葉星奕痊愈得很快，只是輸液針留下的幾個針眼還沒消，屁股也還是有淡淡的印跡。
收假再回學校時的那天清晨，才五點多，他甚至不用淩恒喊就已經自己醒了，迫不及待想要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因為太早的緣故，教室裏只稀疏坐了幾個學生。
葉星奕單肩背著黑包走到教室後頭，利落地拉開椅子。
葉星奕不過請了一天的假，課桌上就堆得滿滿當當。十七八張卷子像飄散的雪花般，夾雜著各種齊刷刷的教參、練習冊。
他實在頭疼，在心裏暗罵了句，手裏的活卻一點沒耽誤，有條不紊地按類整理好。
腳步聲從教室後邊傳來，然後準確無誤地停在少年身側，久久佇立。
葉星奕茫然擡眼，然後淚直接砸在手背。
他想喊人，卻怎麽都發不出聲，深深地堵在了喉嚨裏:“……雲驍哥？”
如果不是時常聯系，葉星奕根本認不出來者是誰。
原來就偏瘦的人，在經歷過一遭又一遭沈痛暗屙後，甚至還沒攤開在桌上的書本厚。
“星奕，好久不見。”
寧雲驍笑著，話音也是濕潤，朝他張開雙臂。
葉星奕噌的一下站起來，上前大力抱住寧雲驍，卻又松開手，像生怕把他碰疼了。
少年再竭力克制，淚還是不斷淌下。
外人不知寧雲驍經歷過什麽，但他再清楚不過:“你真的瘦了好多好多……雲驍哥……”
“小星奕，”寧雲驍尾音發顫，“我本來確實以為，我大概沒機會再回學校了。”
寧雲驍身上穿著琓縣一中的校服，校徽鐫刻，這代表著什麽已然不用多說。
葉星奕顧不得教室還有幾個同學在，飽滿的淚珠一個勁砸落:“終於……歡迎回來。”
簡泊站在他倆身邊，並沒出聲打擾，只是眼泛淚光地揉了揉兩個小家夥的腦袋。
葉星奕稍微平覆了些心情，他擡起頭:“簡哥也瘦了好多……”
“我還好。”簡泊笑笑，氣質都與從前不太一樣，面上少了許多玩鬧的意味。
簡泊突然看向教室前面，葉星奕連忙轉身，跟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淩恒抱著高中整整三年所有教材，總共四五十本，分量很沈。
他顯得一點不吃驚，似早就知道，輕笑:“真的好久不見。”
從去年轉學回來直到現在，教室座位都是六×八的布置，正正好好多了葉星奕一個。
他只能暫時坐在一班最後，留出來供大家討論習題的那一排。
淩恒提過好多次要給他調，可小家夥偏不願，總說自己就要一個人坐最後一排，美滋滋地做山大王。
偶爾教室門開開關關會有風，寧雲驍情理之中坐在了葉星奕左手邊，靠裏側。
小狼崽子沒有一點不情願，眼睛亮閃閃的，還主動幫寧雲驍擦桌子、板凳，格外殷勤。
淩恒正好借早自習開了個簡短的班會，對外只說寧雲驍是因為身體原因。
肖灑大口啃著肉包子，第一個拍案叫好:“我之前還納悶咱班為啥人數是四十九，原來就等雲驍哥回來啊！現在正正好好五十！”
任成俊驚天霹靂一聲吼:“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寧雲驍站在淩恒身邊，剛做完自我介紹，清秀的少年說:“謝謝。”
淩恒溫和道:“雲驍身體不好，大家平時互幫互助，要多照顧他點。”
鹿苗苗眨了眨眼，小姑娘明眸皓齒，打趣道:“都帶我們兩年多了，淩哥還不放心嗎？保證完成任務！”
柳泊寧回過頭望了她一眼，也附議:“等明年畢業的時候，肯定能把雲驍哥餵得白白胖胖！”
肖灑光速解決了手裏的大肉包，又吸溜了幾口甜豆漿:“我們是一家人！”
淩恒看向臺下十七八歲的小家夥們，笑著道:“都是好孩子。”
第一節正好是生物課。
寧雲驍不用擡頭，都能感受到那道熾熱的視線，壓低聲:“你再這麽盯著我看，小心淩哥喊你回答問題……”
葉星奕人有多大膽，行為就有多放肆:“不要緊——”
趁淩恒寫板書的時間，小狗崽子黏黏糊糊:“我回來以後一直都沒有同桌，感覺好新奇啊！”
寧雲驍一楞:“淩哥沒有給你安排嗎？”
葉星奕囁聲:“他問過我好多次了，但我還是不喜歡跟別人坐在一塊。我嫌擠，感覺別扭，但你不一樣。”
葉星奕是真一點慌都沒撒，他發自心底感慨，又念叨個不停:“食堂暑假重新裝修過了，中午我倆吃牛肉面去唄，好好吃的！”
寧雲驍偏過頭，很寵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弟弟:“沒問題。”
葉星奕老老實實待了兩分鐘，淩恒轉身拿黑板擦的空隙，他又自動開啟騷擾模式——
“今天晚自習要考數學，年級統側，哥跟你說了沒啊？”
寧雲驍輕咳了一聲，沒說話。
葉星奕樂得屁顛屁顛，繼續:“他竟然沒跟你說？這不得——”
“星奕。”萬分熟悉的聲音從講臺上傳來。
淩恒不知何時已經寫完板書了，他無奈:“再騷擾雲驍呢？”
大家一邊偷著樂，一邊紛紛轉過頭來，葉星奕耳朵發燙:“……錯了。”
淩恒說:“上來把肽鍵脫水縮合的過程默一遍。”
葉星奕磨牙，從座位上站起來:“哦。”
小狼崽子無聲地動了動口型:“耳朵怎麽這麽好……”
寧雲驍跟葉星奕對視一眼，也沒忍住笑了。
他翻開嶄新的生物課本，紙油的味道撲面而來，周圍一切的氣息都令人心安。
那些輾轉難眠的夜晚，好像真的已經結束了。
他確實履行了與故人的約定，在今年的十月初，終於回到了起始之地。
教室裏，一時只能聽見粉筆與黑板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響。
葉星奕背對著大家在默寫，筆速飛快。
淩恒在左下角位置圈了下，標註了兩個字——肽鍵，然後轉過頭笑著跟大家又說了些什麽。
過往沈痛不堪的回憶，仿佛隨著光，刺破迷霧。
總要振作精神，開始新的生活。寧雲驍想。
接風洗塵的飯一直拖到周六晚間才正式吃上，葉星奕連書包都背不動了，懶懶散散提著:“我考得快要當場去世……這周測生物到底是哪條狗出的！哥們本來還有點自信，現在直接寄！”
寧雲驍把新發的練習卷貼著邊對折，再小心翼翼放進書包夾層。
“今天生物確實難，”他忍俊不禁，“但你在背後這麽說淩哥，真的不怕挨揍嗎？”
“他是黑心大魔王，”葉星奕蔫了吧唧，“還好期中考之後對我的要求才恢覆，不然哥們鐵定遭殃。這次都不一定能有八十分。”
高三這周放一天的假，直到後天早自習才統一返校。
住校生也都跟走讀生一起回家了，兩分鐘不到，教室就空得差不多了。
葉星奕抱著書包，看了眼手機:“哥說教研會還沒開完，讓我倆到辦公室稍微等一會。”
寧雲驍真心實意:“淩哥好辛苦。”
沒外人在，葉星奕進淩恒辦公室就像回自己老窩一樣。
他肩一塌，任由書包滑過腕骨，然後扔在沙發上。
葉星奕從茶幾下翻了盒常溫的巧克力奶，插上吸管後遞給寧雲驍:“你不能喝冰的，好可惜。”
淩恒辦公室的小冰箱容量不大，制冷效果卻很好。
少年又從冰箱裏拿了盒奶，再重覆一模一樣的動作，自己一口氣猛吸掉大半。
相較葉星奕，寧雲驍就顯得規矩多了。
他坐在沙發靠邊，看得牙疼:“你喝慢點，當心胃不舒服。”
葉星奕朝他笑:“不會，我是鐵胃。”
少年毫無形象地癱在沙發上，還將頭枕在寧雲驍腿上，把巧克力奶放在自己肚子中間。
他閉著眼:“你回來以後，我覺得上學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淩哥不是一直陪著你麽？”寧雲驍笑了笑，用手在葉星奕頭上摸了摸:“咱倆並肩作戰。”
“明年，一定都要考進莘大。”葉星奕嘴角上揚，一字不差:“你考航天航空飛行器設計工程系，我考臨床醫學系。”
“我們倆要像淩哥和簡哥那樣。”寧雲驍輕聲:“成為莘大雙子星。”
從弟弟出事後，寧雲驍已經太久沒有心無旁騖地念過書了。
校園對於他而言其實久違，但勝在基礎紮實，追上來倒也沒有特別費勁，穩定保持在一班中上游。
提及莘大，葉星奕考了整整一天試的眼睛重新煥發出熠熠光亮。
他舉起胳膊，飛速應道:“一定！”
淩恒抱著厚厚兩沓資料進來，額頭上有細微汗珠，他歉意道:“餓壞了吧？”
寧雲驍:“淩哥。”
葉星奕打了個激靈，咻地從沙發上蹦下來:“哥！”
“還能跳這麽高，看來不太餓。”淩恒好笑:“走吧，吃烤肉去，你簡哥催我百八十回了。”
簡泊的車停在大門口，他沒在車裏，靠在車旁，隔著老遠就招手:“這！”
才走近，就聽簡泊罵罵咧咧:“這老魚頭，畢業之前說什麽學校是第二個家，隨時歡迎我們回來常看看，才畢業幾年啊，就翻臉不認人！”
校門口確實豎了塊巨型立牌，極其乍眼——
“校園附近請保持安靜，外來人員謝絕入內，違者嚴懲不貸。
——琓縣一中宣 ”
淩恒一手提著兩個書包，聞言也樂:“那你跟我一塊回來教書算了。”
“打死我都不幹，這輩子書念夠了。”簡泊瘋狂搖頭，相當自然地從淩恒手裏接了一個書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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