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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烏金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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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烏金骨(五)

他媽嬌氣得很,他現在卻沒東西可以來哄他。青年只覺得自己像個一窮二白的莊稼漢,心上人難受了,想吃好的了,他卻什麽都沒有。

林苗腳踝都露出來,吃也沒得吃,衣服也沒得穿。青年上山後雖然過得簡單,但衣食不缺;修為上漲後,更是得眾人矚目,見過的好東西數不勝數。

不僅如此,他上山三年後誤入一處秘境,不僅發現絕世功法,更是得了不少寶物。只可惜他這次下山,完全沒有做什麽準備,也沒料到會遇上母親。他手頭邊什麽都沒有,又在這窮山惡水的地方裏,如龍入淺灘一般施展不開。

要是可以,他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來討母親歡心。可是他哪怕去搶,在這裏也搶不到什麽好玩意兒。

林苗沒精打采,頭貼在他肩膀上,唇面蒼白。他用手指摸了一下母親的唇,林苗往他肩膀上貼了幾下,感覺兒子輕輕摩挲著自己的唇面。

他難得的不說話,只是挨著兒子。苗靈給他順了幾下毛,又低聲問他,想喝點水,還是想再吃點東西?林苗答曰想睡覺。這次他睡苗靈膝蓋上,青年給他呼嚕毛,像安撫一只受驚的大毛貓貓。

夜裏,那符箓又不斷地響。林苗又冷又熱,縮在苗靈懷裏,一個勁兒地打冷顫。他兒子倒好,完全一點沒受影響,在這裏跟沒事人似的。

林苗忍無可忍,但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會這樣。除了這個廟,他們再沒第二個可以遮蓋的地方以供睡覺,他可不想睡在外頭。他冷的時候,苗靈懷裏熱烘烘的,抱著正好;他熱的時候,就又出了一身浮汗,苗靈給他再打一桶水來,半跪著給他擦肩膀。

就這麽折騰半宿,林苗還沒好。他像是中了邪似的,渾身脫得只剩小衣,白膩膩雙腿汗涔涔,夾在青年有力手臂裏。苗靈從小衣裏往上摸他的背,也摸到一掌心的汗,偏偏他又冷得發抖,臉頰通紅。

青年低頭,不住親他阿媽的臉頰和前額。林苗要他緊緊抱著自己,苗靈便抱著他。過了一會兒,青年聽見他哭了,不由得心中大驚。

林苗低聲在他懷裏啜泣著。苗靈再怎麽青年老成,現在也是六神無主,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他親媽一哭,他胸口濕了,口裏也發幹,話都說不出來,差點結巴了。

“娘,”青年說,“你你你...你哪裏疼嗎?別哭了別哭了,阿媽... ..."

他要是再年長上幾歲,這個時候就知道怎麽哄人。可惜雖然苗靈修為很高,這方面經驗卻幾乎沒有。除了他親娘,他都沒跟任何人輕言細語過,更別談是哄人了。

更何況,他娘苗鳳兒是什麽人?要苗鳳兒哭,還不如看苗鳳兒周圍的人哭。苗靈長這麽大,見親媽流眼淚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還得算上這一次。

林苗燒得迷迷糊糊,自然是想哭就哭。他哭完爽了,扭頭睡覺,倒害得苗靈提心吊膽,心裏七上八下,忐忑得要命。

林苗在他懷裏睡得很舒服,後半夜都睡得沈沈的。等到第二天,他又生龍活虎,大變活人了。

苗靈有心問他,卻不知如何問起。阿媽,你為什麽哭?他的阿媽似乎永遠都不會流淚,那眼淚很久之前就已經流幹了。

不過,林苗現在好了。他像又變成了沒事人一樣,和兒子開玩笑,給自己穿好衣服,和苗靈在廟外餵馬。他晚上偶爾還有點燒,但過了兩天,已經徹底好了。

晚上有些涼,苗靈手臂摟著他。阿媽的背嵌在他的懷裏,青年能把他整個都抱在懷裏。

這種感覺讓他心中仿佛踏實了,像是一塊空虛終於被填滿。青年忍不住又把他抱得更緊了些,埋在他的發裏。他的阿媽會流血,會流淚,他的阿媽身體這麽軟,這麽溫熱,就在他懷裏。抱著他,就像是得到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青年心中輕輕滿足地嘆了一聲。阿媽,他的阿媽。他喊他娘,阿娘,阿媽,這麽抱著他的時候,他甚至想要窩到對方起伏的胸前,吮他,輕輕拱他,仿佛退化成了動物。

他心中被一種覆雜的感覺所充斥。在他見到對方的眼淚時,他拿劍的手在發抖。林苗側過臉來,那眼淚一連串從他發鬢往下流,貼在他濕漉漉的胸口。被母親的眼淚所打濕的地方,仿佛燃燒了起來,被燒傷了一樣動動灼跳著。

他的心也陷在這種可怕的情感中,無法自拔地跳動起來。那種感覺,又酸,又澀,又讓人顫抖眩暈,像是舌尖含了一塊冰,吞下去時卻劇烈地燃燒喉管。他的手能毫不猶豫抽劍砍掉魔物的頭顱,此時卻無法擡起來,撫摸一下母親通紅濕漉漉的柔軟面頰。

他喘息,他甚至感到眩暈。作為一個男人的感情開始主導他,讓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厲害關系,那些有或沒有的風險,危機,或者其他所有...阿媽,阿媽。

誰讓你傷心,阿媽。你告訴我,我殺了他。

太陽升了又落,天亮了又逐漸變黑。遠處的亮光透過破廟天頂,斑斑點點地照在柴草上。

清晨的涼風吹過,貼在銅鏡上的黑色符紙紛紛被掀起。那太陽升起來,一點一點西移,從中午的耀眼逐漸變成橘黃色,然後變成暗紅的深橘色。

廟中一切都暗淡下來,像是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幕布。四處的銅鏡,符紙,面目全非的土地神像,一切在這種光線下,都顯得暗淡無神。

那些符紙在晚風中起伏輕響,被風吹動的聲音仿佛變成了另外一種說話聲,在風中輕輕低語。

林苗坐在廟中,這裏只有他一個人。

天邊這抹深紅逐漸變暗了。廟中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東西。那絲烏漆漆的黑發掛在他面頰上,黑色發絲從他的耳側傾瀉而下。

阿媽,阿媽... ...

滴答,滴答。水珠落地的聲音傳來,那是血從劍尖流下來的聲音。有人提著劍,一步一步走近。他沒有回頭,青年看見他沒有回頭,只是坐在那裏。

貼在銅鏡上的符紙不動了。那些紙紛紛已經掉了下來,柴草堆中露出一些之前沒有見過的影子。

那具土地爺的泥塑從中間裂開了。半具骷髏躺在其中,看不清模樣。林苗解開了自己的衣服,苗靈從他背後,看見母親露出一只光裸的肩頭。

“阿媽?”

林苗背對著他。他看著母親的衣服從一動也不動的肩頭滑落下來,他再走近,看見母親正在給懷裏的嬰兒餵奶。

林苗的懷裏抱著一具已經烏青的嬰屍。苗靈往後退了一步,他看見母親的手托著那嬰兒的後腦,將那具小屍體緊緊貼在自己懷裏。那柴草中的陰影也逐漸顯露出來,正是一具又一具青白發烏的小小屍嬰。

有些嬰兒已經長出了黑色頭發,渾身濕漉漉的。那些塔中的嬰兒一個又一個,濕漉冰冷,緊緊閉著眼睛。它們仿佛剛從羊水中被分娩出來,在八重塔中,被野獸吞吃。

河水湍急。那渾濁的河水順著村子往下流,嬰兒的屍體起起伏伏,在水流中被沖刷走。有些嬰兒被擱淺到河灘上,在樹林裏,仿佛河水和樹林中長出了許許多多的嬰兒,成為了它們的母親。

汙穢的便桶裏,一具新生嬰兒的屍體半沈半浮起,就在老婦人的腳邊。一切仿佛是一個寂靜的暗色夢境,傍晚時分,只有在那時這一切才會發生。

一聲乍然響起的爆裂響聲讓林苗渾身一顫。小男孩的笑聲響起,他們在街頭放炮,炸的卻是一具女嬰的屍體。

那爆竹聲驚醒了出生的孩子。無數重哭聲交疊地響起,那些嬰兒在黑漆漆的八重塔裏哭了起來。它們在簡陋的樹枝和石坑中哭,在河水中哇哇大哭,在糞坑中抽泣,在街頭的爆竹聲中哭叫,在無數樹林和土屋的後屋中發出哭聲。它們爬動,手肘揮動,在互相粘粘的羊水和糞水間沒有方向地攀爬。

有個女人吊死在了土屋的後面。有個女人在分娩,她發出痛苦的聲音,那孩子卻生在便桶裏。現在林苗再看,才發現那些黑暗並不是黑暗,那黑漆漆的內堂裏坐滿了男人,每一個都相貌相似。每一間內室都擺滿了排位,排位高高低低,上面寫滿了男人的名字。

那無法被打破的死寂讓人難以呼吸。那被封在泥偶中的半具骷髏垂下身體,露出烏黑泛金的骨骸。

她的另外一半身體在哪裏?有人敲去了她的手腕,有人取了她的脛骨,有人拿走了她的胸骨。那骷髏逶迤在地上,掉了下來。

最開始,眾人取走她的屍身只為作成符咒。那些村人不知道什麽是朱砂,什麽是烏金。其中一些骸骨流落在外,被人發現,但在遙遠的這裏,她還只是半具枯萎的屍身。

她的弟弟從小被送去修道,一去不回。等到他終於出關,卻發現了流轉於市面上的罕見珍品。

那只匣子被奉上了廟中的香位上。與此一並奉上的,還有其他被找到的骨骸。那匣子的底層裏夾著一片銅制的蓮花。

作者有話要說:

苗靈,哼,還是小屁孩一個。。。。

喵喵:生病了不舒服不能哭一下嗎,哼

不過說實話你們母子兩個人關系好暧昧啊啊啊你們自己看這對勁嗎!!

(話說以後喵喵不高興,兒子就會用另外方法哄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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