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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烏金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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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烏金骨(三)

作為蠱母但怕老鼠這件事,確實很難解釋。他的蛇還在身上時,可以防身,就比較容易有底氣。

現在,蛇沒有了,床也沒有了。兩人倚在柴草上,就這麽依偎著過去一晚。林苗見苗靈眉間仍有隱隱落寞神色,不禁伸手,想疼疼他。

“誰說我要走了就不回來了?”林苗輕道。他聲音很柔,摩挲兒子耳後脖頸的手也很溫柔。他的眼光隨著青年的動作而動,眼睛裏再沒有旁人。

青年見母親看著自己,忍不住鼻中又發酸。他忍耐了一路的情緒終於再抑制不住,眼睛一眨,眼眶又通紅。

“娘... ...”

他沙啞著嗓子說。林苗見他又要哭了,便把兒子摟到自己胸上,用手輕輕摸他。

“娘你別走... ...”青年頰上有淚,哪裏還有上次那強勢模樣。林苗見他還是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起來,心裏便更疼他,給他擦眼淚。

“你要走我也要走,”青年悶悶道,“娘你別想把我丟下。”

這會兒,他倒有幾分耍小性子起來。上次那一次分歧後,兩人都沒有把這件事說開。林苗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不會輕易為人所動。他生在中原,養在中原,林苗可不是。母親想回他自己的家。

青年在他懷裏擡頭,林苗忍不住親了他的額角一下。苗靈被他親懵,臉頰上的濕痕還在,狼狽地擦了擦鼻子。

盡管如此,他還是答應為母親找回蓮花。他那時說了氣話,說完便後悔,但心裏隱隱約約也知道自己沒有說錯。他氣林苗一直不告訴他,氣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他氣林苗傷了他的心,也不知道母親到底有沒有心。但無論怎樣,他都不願意傷林苗的心,阿媽若要,那有什麽辦法?

林苗見他這樣,心裏又想起苗靈之前小少年時的模樣。他那時更惹人疼,臉上還有一點稚嫩顏色,像小孩兒。現在青年縮在他的懷裏,也像小孩,林苗一樣疼他。

“除了你,我也沒有第二個兒子。”林苗說,“你怕我走到哪裏去?”

他雖然在打趣,但聲音還很柔。苗靈抓著他的手,抱著他,不讓他走。

林苗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

“只是阿媽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他說,“你小時候的事阿媽都不記得了,那天下雪,我才第一次見你。”

他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解決,所以才要找到全部的蓮花。之前發生的那些事,這段時間裏,他總是覺得有點蹊蹺。

如果不把這個謎題解開,林苗之後的生活難以繼續下去。

“我知道。”苗靈在他懷裏靜靜說。林苗倒是吃了一驚,不由得追問起來,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青年搖搖頭。他在林苗懷裏動了一下,像是很不願意離開這個懷抱似的。林苗不斷追問,他才開口說話。

“那之前,你就有點神思恍惚了,阿媽。”苗靈輕聲說。“你有時記得,有時候又不記得。”

還沒等林苗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就在林苗懷裏翻過身來。林苗見青年看著自己,那雙眼睛像極了他,不可能不是他親生的。

青年定定地看著他,像是想要把母親的樣子全部記在腦海中一樣。

“母親那天第一次見到我嗎?”苗靈輕道。母親看著他,他也看著母親。兩人之間仿佛再沒有旁人能插入,林苗終於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青年唇角微彎。林苗見他笑起來,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唇角。

”那就是娘第一次見到我吧,”苗靈道,“娘記得那時候我怎麽樣?惹娘生氣了嗎?”

他現在說話輕松,甚至學了林苗,還會打趣。但林苗見他還是定定望向自己,便知他心裏其實還是沒有放下去。

“嗯...你那時候好小。”林苗說。“你那時候穿得那麽好,你娘我睡茅草房,還以為你是個吃裏扒外的小壞蛋。其實不是。”

他說第一句的時候,還假裝有點惱著,說第二句時,聲音就已經柔下去。青年的喉結上下微動了動,在他這樣的聲音裏,眼神微閃。

“好了,乖乖。”林苗說,“阿媽疼你,你待在阿媽身邊就好了。”

苗靈次日醒來,卻是被母親的蠱蟲叫醒。那只小蠍子爬到他的臉上,翹著尾巴。

那白光照到他臉上,有點晃人。林苗正在他身邊梳頭,一邊哼著歌。

今天日頭很好。破廟裏有一股陳舊柴草的味道,但一晚上過去,兩人都已經習慣。苗靈翻了個身,從柴草堆上坐起身來。林苗正把辮子打好,用銀簪梳起來。他穿著樸素衣服,頭上也並無其他飾物,只有一枚小簪。那簪頭插在厚厚發間,還有一些頭發沒有被梳起來,散在肩頭上。

他肩頭被黑發襯著,更顯得白皙。苗靈看著他把頭發梳好,別在頸後,再穿上外衣。那只小蠍子在青年肩膀上待著,偶爾扒拉一下。青年伸手過去,那只小蠍子便窸窸窣窣地爬上他手指,待在他手背上。

母親在他旁邊穿衣,把結子系好,用手打掉身上的草絮。他看苗林和自己的蠍子玩得正好,不禁心中一笑。

那小蠍子精神不大好,玩了一會兒,便有些懨懨的。青年手指翻動,思索片刻,剛要說話,突然一束白光照來,晃得他睜不開眼。

他皺眉,用手擋住眼睛,林苗細看,原來廟中墻壁四處擺放著銅鏡,占了風水中東南西北四個角,大多數已經碎成碎塊,十分破舊。

昨晚上光線昏暗,兩人都沒有發現。現在已經是白天,那光線便被銅鏡反射過來,晃得人分不清楚方向。兩人再一看,那些銅鏡上貼滿了黑色符箓,似乎是封印著什麽東西。

苗靈稍一皺眉。他見過類似的符咒,這種符箓一般用於封印惡鬼。被封印的東西往往無法被超度,冤魂不散,但反而能為陣主聚財集運。

這種陣法十分危險,但古怪的是,兩人昨天都沒有察覺到。林苗沒見過這些東西,沒認出來情有可原。苗靈雖然不是符修,但對這些也略知一二,不至於到了睡在正下方還毫無察覺的地步。

如此種種跡象,倒有一個可能的解釋。此地陣法隱蔽布下,本來便不會輕易讓人察覺。兩人觀自己周身靈力運轉,並無凝滯之處,可見這陣法只是風水陣,範圍籠罩著一整個村莊鎮子,對留宿之人不會有什麽影響。

盡管如此,苗靈還是覺得有幾分異樣。林苗將蠍子收起來,放到小鐵盒裏,再塞入衣襟,貼身帶著。那小蠍子累懨懨地趴在盒子裏,也不扒拉了,沒弄出一點響聲。

那只蠍子是林苗的本命蠱,從好些日子前起就行動遲緩起來,過不了多久就會化僵了。這本命蠱相當於蠱母的半條命,若是蠱母身亡,本命蠱還在,蠱母還有一絲希望可以起死回生,由僵入活。

但本命蠱蟲一旦化僵,蠱母便會失去這一重保障。若是林苗吃了子蠱,自然能讓母蠱重煥新生。

實際上,蠱母豢養子蠱,往往都是為了喚醒化僵的本命蠱蟲。子蠱一旦驟然被蠱母吞吃,被種下子蠱之人往往都會暴斃,苗靈也屬於其中一列。

往輕了說,沒了子蠱,苗靈丹府中所餘的那絲舊毒便無法再被壓制。往重了說,子蠱長於人腹丹府之中,經年累月,已經與丹府化為一體。他現在是金丹修為,失了自小相伴的子蠱,修為立刻會大跌;若他只是築基,一旦失去子蠱,則立即會靈脈枯竭而亡。

這些青年都不知情,林苗也從來沒告訴過他。

他會不會告訴苗靈呢?林苗認為自己也許不會。哪怕母子二人之間,也有秘密的存在;也許苗鳳兒一開始確實只是想用蠱嬰來做藥引。

他再看從前,卻覺得苗鳳兒和他是兩個人。有的人心中希望一切能重來,自己便能成為另外一個人。他到底是忘記了之前的事,還是那些回憶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夜深人靜時,這些問題在林苗的腦子裏轉來轉去。他小時候的記憶也不太清楚,似乎在福利院裏,有阿姨帶他長大;他在福利院裏念書,上到十五歲,便出來打工。

二十多歲的時候,他已經做這份工作很久了。那些紛紛雜雜的世界都像是泡沫幻影,一個個稍縱即逝。它們從他的掌心之間流逝而去,林苗看著自己的雙手,卻仿佛看到一雙蒼白而攀爬紅色紋路的手掌心。

那雙手戴著銀鏈,有長長的指甲。它關節凸出,指節纖細,白膩手背上能看見暗青色的血管紋路,像一條古怪的河。他知道那是苗鳳兒,苗靈的娘,但有時候他在夢中,卻恍惚感覺那是他自己。

美夢會醒,噩夢卻往往不會輕易醒來。等林苗睜開雙眼,一切又映入他現在的眼簾。

苗靈在一邊用毛刷刷馬。他本就少年英氣,現在頭發用布帶紮起來,束了個馬尾。他刷完馬,又給兩匹馬餵草吃,半蹲下來,檢查它們的關節和蹄子。

他打了一桶水,給馬刷去關節上的泥巴和汗漬。林苗拿個蘋果,在一邊啃。他啃一口,再餵馬吃一口,一個蘋果兩下就沒有了。另外一匹馬湊過來,鼻子裏發出響哼聲,朝他撲氣。林苗擡頭,摸摸它長著棕色短毛的鼻梁,表示沒有了。

那馬失望,連連上下點頭。沒了蘋果,林苗手裏變出一小塊糖塊,修長手指平攤,餵給它吃。

那馬下唇毛茸茸的,嘴皮在他手上直動。林苗手心上粘粘的,又忍不住癢,把糖塊餵給它之後一下子就縮回了手。

青年看在眼裏,也忍不住笑。他絞了條毛巾,給母親擦手。林苗正沒地方擦手,便蹲下來,在小桶裏好好洗了一遍手。

他將手洗了,便拿過桶旁的毛巾,站起來擦了一下手心。苗靈見他今天穿的樸素,厚厚發間梳著數條辮子,只插一枚銀簪,黑發梳在一邊肩膀上,倒難得地有幾分像是鄉村農婦。

他心裏想著,但沒說出口,因為說出來林苗肯定會打他。林苗知道了,定會說:我是農婦,那你是農婦兒子。他這時候想,農婦兒子也沒什麽不好,白日裏他劈柴挑水,種田耕地,娘便只養養小雞。

他沒種過田,不知道農人的辛苦。他更不知道農田裏下地挑糞的女人更多,平日裏可不止只養小雞。那些女人縫全家的衣服,晚上省錢只點一根蠟燭,借著那昏暗光線,眼睛便弄壞了。他心裏還在想阿媽給他縫補衣服那多美,卻不知道多少母親的眼睛就這樣壞了。

好在林苗不是鄉下婦人,但總有人是。兩人站在荒蕪的村莊裏,卻只看到蜿蜒路旁的眾多墳頭。

那路彎彎曲曲,亂墳埋在山坡間,只有一個又一個的土鼓包。兩人牽著馬,慢慢往前走,路邊時不時能看見用石頭堆砌成的八重小塔。

他們走在荒郊野外,那些塔卻一個接一個出現。有些小塔有八角蓋子,只有一層,用灰色石塊堆砌著;有的十分簡陋,只用木樁胡亂堆成,勉強像是一個小堆。另有一些塔砌得嚴嚴實實,只留一個黑漆漆的狹小洞口。

苗靈手中韁繩猛然一緊,原來是他牽著的那匹馬受了驚。有什麽黑呼呼,毛茸茸的東西從那半人高的小塔裏一下子鉆出去,原來是一只黑毛狐貍。

那畜生嘴裏叼著什麽東西,遠了看不清楚。但一旦走近,一股臭味便從那些塔裏傳來,讓人忍不住掩袖捂鼻。

林苗咳嗽。青年發現那些塔上貼著和廟裏同樣的黑色符箓,有新有舊。有些符箓明顯在外面經受風吹雨打,已經褪色破損,但有的還很新,像是不久之前才貼上去。

他擋在母親身邊,盡量不讓林喵聞到那些味道。盡管如此,他自己也被熏得皺眉。

這條路走得艱難,走了很久才又到了村子裏。

作者有話要說:

最開始的苗苗居心不良

我達成了我7萬的小目標!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我可不可以看到大家的文評【星星眼】

下一個目標是1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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