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家情思（二）

下雨了。雨天沒有事做，兩個人窩在屋裏窩著。他們窗前有顆芭蕉樹，雨滴滴答滴答的，林苗坐在窗前，百無聊賴地伸手去拂動葉子。

芭蕉葉青翠欲滴，彎曲時往下滾落一滴晶瑩水珠。苗靈在擦拭他和林苗的佩劍。雪白的匕首映出光澤，映射出少年英俊的面龐。

他一邊專心拭劍，時不時擡起頭來，看看母親。林苗倚在窗邊，只披了件青色外衣，烏發梳了幾根辮子。他的側臉看上去不太可親，有點距離感的樣子，總讓人有點不敢找他講話。

不過苗靈知道母親其實正在自己發呆。林苗看似冷漠無情，實則在想晚上吃什麽。

母親總是這樣。哪怕在他幼小的時候，苗鳳也不是總是和藹可親的。只有在苗靈面前，青年才會流露出唯一的那麽一點柔情，但仿佛他自己也並不知曉這種情感的顯露。

微冷的空氣沁人心脾。遠處霧蒙蒙一片，一切都籠罩在霧氣裏，看不真切。

水汽朦朧間，烏發青年的身影也似乎隱入霧氣中，讓人覺得他的存在很不真實。少年的心中驟然一空。不知道怎麽的，他像是心中哪塊被扯動了一下，墜墜地發痛。

他怎麽了？

好像有什麽不對，但少年卻無法辨別錯在哪裏。之後還會有這種時刻，但那時候他已經不再是現在這樣的稚嫩少年了；那時他已經成為一方霸主，卻日日夜夜回想今日這一雨夜。

就在這時，林苗的神情突然警覺。他抵著臉的手臂撤了回來，目光隨著遠處一處什麽東西而動，十分警惕。

雨霧繚繞，讓人極易掩蓋自己的蹤跡。剛剛有什麽東西一晃而過，似乎是雨中被打落晃動的樹葉，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少年後知後覺，這才驚覺不對。

他一下子站起來，手已經握緊了自己的劍。林苗用一只手做勢，悄無聲息，讓他先不要輕舉妄動。苗靈這才察覺自己一時失了穩重，不由得心中一緊。

雨霧中的人影驟然一現，又已經消失。林苗像在暗處潛伏的蛇一樣安靜地盯著，等待那個人影下一次再出現的時候。

少年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屋外。透過窗戶，他能看到雨珠如簾，從屋檐下往下墜落。近處雲霧繚繞，白色水汽綴在離地幾尺間。

在那雲霧深處，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又多了幾個只能看清一個部分的人影。若不是少年目力驚人，他就連這些模糊不清的部分都無法看見。

那些人影蠢蠢欲動，又像是在往前來。之前看到的還在遠處，現在已經更近了。

少年的呼吸放輕了。那些東西四面八方都有，正在從每一個方向向他們過來。

這些東西是人是鬼？

少年察覺到哪怕最輕微的動靜，但並未感知到人氣。他緊緊皺眉，手握住劍柄，時時刻刻關註著外面傳來的動靜。等那些東西突然發難，他就上前護住母親。

林苗還不讓他動彈。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的手掌裏就多了一對銀打的苗兒魚。那對小魚雕刻得栩栩如生，鱗片啞光，自成一對。

水潤魚，魚生雨，此時天霧彌漫，陰氣最甚，難怪別人要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但如今欺負到林苗頭上，那可就對付錯了人。小小苗就在他旁邊站著，如果只是讓別人把他自己啃了，林苗就已經不大願意；若是讓這些魁屍把他們兩人一起啃了，就是再給林苗10000000分他也咽不下這口氣。

那東西身上傳來陣陣屍氣，面部了無生機。一片雨霧中，四面八方匍匐的屍體朝著小屋的緩慢爬來，逐漸包圍了兩人所處的地方。

前些日子林苗嫌街上鬧，單獨在靜謐處要了間屋子。他們母子兩人倒好好過了幾日清凈日子，你倒茶來我念書，你上塌來我鋪被。當然，倒茶的是苗靈，鋪被的也是苗靈。偶爾有幾日林苗心血來潮，幫他抿抿被角，就已經讓少年心中激蕩受觸，總忍不住一頭撞進他的懷裏來。

這難得的清凈時光現在被打斷了。少年心中悶怒，手中劍柄也握得更緊了些。

林苗溫熱的手掌貼著那兩對冰涼的對魚，魚身上的銀制鱗片都帶上了幾分肌膚的光滑熱度。水生陰，也滋萬物；他人即然借著水霧至陰時節來襲，受他這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回擊，也不算沒得來由。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的劍已經輕巧出鞘，而下一刻一具枯黑的幹屍就已經出現在窗前！

少年的劍比他的人更快，一瞬間已經要奪人頸上頭顱。然而他要對付的卻不是活人，乃是用死人練成的活屍。

驅使魁屍乃是旁門邪術，凡是正統一點的門派都不屑涉及。然而，旁門邪術，卻也有其可怖之處，若是應對不好，哪怕是正統出身的道家子弟，有時也難以阻擋。

一般的活屍喜陰，喜水，惡火惡金。然而魁屍卻將這些統統不放在眼裏，既不怕火，更不怕狗血驢蹄，又或者金木鐵器。

更有些已經練成的魁屍，連符咒也無法消解其力，不腐不爛，刀槍不入。

用劍來捅它，它並不會受傷受阻，哪怕腦袋掉了也無妨。

只見森冷寒光劍影一閃，那枯屍腦袋便被毫不留情地砍了下來。然而丟了一個腦袋，似乎並未對它造成什麽別的影響。

緊接著另外兩具魁屍又爬了過來，窸窸窣窣聲響起，顯然是屋頂上還有一個。

苗靈手起劍落。少年身形，劍卻舞得靈巧，毫不拖泥帶水。

然而這劍法雖然輕巧，其中殺意卻一分未減，十分鋒芒未曾收攏一分。

雖然年紀輕輕，少年身上就已經有了日後龍傲天的樣子。

眼看著魁屍密密麻麻向他們湧來，前赴後繼，林苗卻看似束手無策。他那只小蠍子這幾日正在蛻皮，自己找了地方，正在睡覺；系統現在也關機，應該是到了每日的維護時間。

若他練了什麽心法內功倒好說，這段時間林苗仗著有外掛，倒是忘了這一茬。現在讓他毒死個人，那勉強還可以；若是要舞劍，那可做不到。

現下情態緊急，新的法子不試也得試。

這對小銀魚本是林苗看得眼熟，隨手在系統庫裏一拿的，沒想到，現在危機時刻，卻派上用場。

苗靈背後陰風陣陣。少年正欲回頭，劍身反手一轉，耳邊只聽到一聲清脆鈴響。他的劍也隨之探出，直直向前伸去！

那對小銀魚被紅繩瓔珞串在一起，下面各自墜了一枚銀墜子。魚身被掌中紅繩牽引，一下子相互碰撞，發出‘鈴鈴’響聲。少年的劍力勢未收，直將那只背後偷襲的魁屍斬下大半邊的腦袋。

那具沒有頭的屍身搖晃了兩下，還欲往前走，接著膝蓋一軟，就往旁邊歪了過去。

少年回頭。下一刻只聽‘撲通’‘撲通’聲不斷響起，那些活屍紛紛倒地，動作緩慢。他們身上幹枯的人皮開始慢慢腐爛，變得粘稠濕滑，裏面也生出黑色的蠕蟲來。

那些蠕蟲黑亮細長，在屍體中翻進翻出，絞在一起。蟲體蠕動聲不斷響起，有些屍體被帶動著翻動。

那對小銀魚被紅線引用，吊著的銀墜‘叮當’不斷，引得那些蟲體發狂。

有些魁屍還想上前，但手臂已經腐爛殆盡，變得綿軟。他的膝蓋也已經軟碎，骨頭被屍水泡開，在蟲堆中散了架。

很快，那些被人驅使的魁屍就變成了一具具潮濕腐爛的殘骸。被斬下的幹屍頭顱中，幾條蠕蟲也從眼眶中前後爬出，發出粘稠異聲。它們順著殘骸內陷的鼻骨往外爬動，細長的身體前端長著一對鋒利口器，很快就開始吃掉那些屍體。

一時間，屋內只聽得蟲體蠕動的滑膩聲和咀嚼活屍的窸窣聲。偶爾有一兩個魁屍還被驅使著試圖往前，很快就又倒下，徒留斷肢抽動，伸起，又被蟲體糾纏住。

少年神色不定。他還算鎮定，只是神色不太有變的往後退了幾步。他小時候也許還見過這些，但等到苗靈長大一些，他就被帶往別處養育，再沒見過林苗養的那些蟲子。

乍一見到這種場景，不說旁人，就是林苗自己都有點難接受。這對小銀魚看著挺質樸可愛，但畢竟是異族的東西，用途再怎麽樣也稱不上可親。

這種情況下，苗靈的反應已經算是很不錯了。雖然他母親是個地地道道的蠱母，但這種第一線近距離接觸現場，也算是少年記事後的第一次。

林苗眼尖，一下子看到屋外遠處一個身影閃過，想必那就是藏在暗中，驅使魁屍攻擊他們兩人的人。

今天若不是這對銀魚響鈴喚來蠱蟲，那些活屍會將他們母子二人活活撕了也說不定。少年還未長成，十五歲都未滿，也未拜入哪座門下，正是掐殺在繈褓之中的好時機。

林苗一想到這一層，就火冒三丈，倒是忘了別人有可能只是沖著他來的。苗靈被他喚到身邊，正好也瞧見了逃跑那人的身影，再未多想，立刻就要去追，被林苗一把拉住，不許他去。

“由得他去！”林苗喝道。等到系統上線，他要先把系統揍一頓，再找到這個幕後黑手，把他也拉出來餵自己的蟲子。

現在雖然放虎歸山，但不清楚對方的底細就貿然下手，不是林苗的作風。只是少年年輕氣盛，一時間氣血上湧，連手中劍都’哐哐’震出難以自控的怒氣，已然是露了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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