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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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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第 28 章

天色已經昏黃,夕陽西下,晚霞熱烈地燃燒,將黑色車面映成大片燦爛的紅色。

殷容氣勢洶洶地走到車旁,猛地拉開車門,嚇了衛希一跳。

他立刻坐直了,畢恭畢敬地:“小姐。”

“乘嶼人呢?”殷容看了眼空蕩蕩的後座,冷冷道,“他去哪兒了?”

衛希慢慢睜大眼睛:“他不是和您一起在廠裏嗎?”

殷容蹙起眉:“…出來的時候,艷陽還高照。

他從工廠的後門走出來,看到光頭翔騎在一輛拉風的粉色摩托車上,今天他沒戴粉毛,腦袋被陽光照得鋥光發亮,閃的乘嶼微微瞇了下眼睛。

後羿射日都應該先射這個。

“霧哥,”他很熱情地向乘嶼打招呼,看了眼雪絨日化的牌子道,“來故地重游啊?”

乘嶼頓了自己。

他認識的人,叫作沈明霧。

-

光頭翔絮絮叨態度。

他笑嘻嘻地招呼乘嶼上車,道:“這誰能忘?咱們都是從小在這廠裏蹭飯蹭到大的。哦,你好像沒蹭上幾年,主要你外婆退休早。不然估計咱上小學就玩兒到一塊了。哎,那時候多好啊,無憂無慮的,什麽心也不用操……”

外婆。

乘嶼突然感覺心臟被這兩個字攥緊,細細密密的無數根針紮進來,只是在心裏默念這兩個字,便讓他連呼吸都發起顫來。

光頭翔摩托車騎得很快,他熟路,一邊聊天,一邊在巷子裏左拐右拐,粉色的摩托車像條游魚在水中穿梭。

乘嶼坐在摩托車後座,溫熱潮濕的風灌在他衣襟,撲在他臉上,周邊的一切越來越明晰。

有人在居民樓下鬥棋,有人圍著一桌手搓麻將,有人在大樹下拉二胡,還有小孩在旁邊追逐跑跳。

…你一天都在車裏嗎?沒看到他出來?”

“沒看到……”

“你現在給他打電話!問他在哪兒!”

“好的,小姐。”衛希連忙掏出手機來,“那個……他電話多少?”

殷容心中暗罵一聲。

她掏出手機看,專程把號碼念給衛希,又催促:“快點打。打完存上。”

“哦、哦。”衛希立即撥出,還開了免提。

於是他倆電動三輪車的顏色一樣,嶄新,靚麗的紅色。

光影顛倒,她的笑容,和那陽光一起消失了。

沈明霧怔怔擡起手來,看到指尖從那座椅之上撚過的厚厚灰塵。

他望了會兒,然後慢慢地往裏面走。

拐過這個車庫就是客廳。

沈暗的視線瞬間明亮起來,客廳外是郁郁蔥蔥的小院,久無人打理,雜草野花茂密瘋長,大樹枝條迎風舒展,綠意落在老舊的沙發、茶幾和電視上。

很突兀的,家裏什麽都看起來不值錢,偏偏那個電視,一看就價值不菲。

並不是什麽出名的品牌,多少有些山寨的意思,包了厚厚的邊,但屏幕卻大得幾乎和如今現代的家用電視都差不多。

他好像聽到那個溫柔的女聲響起。

“明霧,這個世界很大,比你能想象到的大得多的多。”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懷裏的白貓,道,“但禾城太小了。外婆送你一個小小的窗口,透過這裏,你可以先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也只是看看而已。”

她摸過白貓,一手茸茸的毛,又來摸他的頭發,被他嫌棄地躲開。

貓跳走了。

孩子也終會長大,遠走。

“這孩子。”外婆喃喃了聲,瞥他一眼,又道,“有一天你會親自走去外面的世界,到時候可不要忘了外婆才好。”

他看到那個小男孩臭著一張臉反問她:“我為什麽要走去外面的世界?我在這裏就很好。”

外婆笑了笑,那笑意很淡。

她沒再說話,視線落在電視屏幕那一方小小窗口上,也像看著遠方。

電視屏幕中畫面閃爍,突然啪地一聲熄滅,變成了純黑色,然後緩緩映出了沈明霧如今的模樣。小男孩變成了成熟的男人,嶄新的電視機也變得灰暗老舊了許多。

他身形晃了一下,闔眼休息片刻,又慢慢走去了旁邊的臥室。

那是他的臥室。

書架上擺滿了書籍,墻面上貼滿獎狀,而桌子上擺著一臺老式臺式電腦,主機厚重,屏幕更敦實,往後凸出了不少。

“不開玩笑,咱家絕對是廠裏第一個有電腦的。”外婆拿著把蒲扇,慢悠悠地靠在門邊扇風,問他,“喜不喜歡?”

“喜歡!謝謝外婆!”沈明霧看著那個小男孩興奮得臉都有些發紅,他蹲下研究主機,半晌又擡頭問她,“怎麽打開?”

“……”外婆和他大眼對小眼一會兒,慢條斯理地搖著蒲扇轉過身,“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自己個兒琢磨吧。”

想到這裏,沈明霧微微一起聽到一句話。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The……”

官方女聲像冰水一樣潑下來,殷容滿腔怒火被澆熄,慢慢地平靜下來。

衛希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他……他是不是跑了?”

……跑了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他很不想在她身邊,是她逼迫他的嗎?

所以被逼得不開心不滿意了,就這樣跑了?

他敢!

殷容咬牙:“他不敢。”

……他不敢嗎?

殷容自己也不知道。

會是什麽原因就這樣消失了呢?

殷容回想起他腰間的傷,又想起他發白的臉色,最後想起沒帶來的藥。她不太懂他的病,人又忙,沒顧上仔細問醫生他病情的進展。此刻各種猜測湧上心頭,心一瞬間就提了起來。

他、他他,他不會是——

“……報警。衛希,”殷容聲音慢慢開始發顫,“快報警找他。”

-

鑰匙轉入鎖孔,響起吱扭一聲,門板推動時很幹澀,蕩起簌簌灰塵,漂浮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之中。

沈明霧字:明霧。

她塗了一點盈盈的口紅,和笑了下。

他擡眼,看到電腦旁的書桌上擺了幾張照片。

第一張是黑白的。年輕的一對男女,懷裏抱著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那年輕女人是外婆,她在男人懷裏笑得很甜,小女孩笑得和她一樣甜。

第二張是彩色的。那一對男女老去了些,而小女孩抽條發芽,亭亭玉立,漂亮又驕傲。她帶著學士帽,一家三口在寫著“雲城大學”四字的大門前合賠上了不少積蓄。

他想到外婆沈默地騎著那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帶他回家,他想了又想,在夜風中輕聲說了“對不起”,外婆又笑了。

她說這有什麽對不起的,你只是太小,沒有掌握好對付壞人的技巧。

她說,外婆教你。打蛇要打七寸才好,一拳打到毒蛇臉上就是白白挨咬。

他想起他用外婆給他買的相機拍了那些同學打人、要錢的照片,想起無數封匿名信送到那男孩爸爸工作的政府單位。

他想起他飛奔回家告訴外婆說對方轉學了,想起外婆可圈可點地表揚他,說我可不是支持你這種行為啊。又彎下腰摸他的腦袋,笑著說但我們明霧真的很棒。

……外婆去哪兒了?沈明霧恍惚地想。

她今天不在家嗎?

他頭重腳輕地走出去,敲了外婆臥室的門,輕輕喊了聲:“外婆。”

裏面沒人應,他又道:“我進來了。”

他壓下門把手,推開那扇門,看到黑白相框側角裱了一朵白色的花,外婆笑著,在那光影裏被永久定格。

……怎麽……

沈明霧感覺像被誰重擊了一下,大腦轟鳴作響,視線也變得不甚清晰。

他想往前走,卻感到時而燙又時而冷,好像離外婆的照片越近,可怕的窒息感就越強烈。但他還是執意向她走去,直到砰地一聲跪倒在地。

……

夢境是顛倒的,記憶像殘次不全的拼圖,時而拼接起來,時而被風吹散。他試著去抓,卻徒勞無功,於是只能冷眼旁觀。

那些畫面有的清晰,陣陣撞擊著他;有些又模糊,松散得像一捧沙,需要努力捧起才能完全記住。但他沒有努力去記住的心情。

可真是無聊的人生。

有什麽記得的必要?

時間流逝得很慢。太陽不舍地一點點墜下,光線留戀地落在男人的眼鼻唇上,直至完全消失無蹤。

再醒來時室內已經昏暗。

他睜開眼眸,先去望桌上那張照片。

在這樣暗的房間裏,一張黑白遺像端放著,按理說該有些駭人才對。但沈明霧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他只覺得很有安全感。那是他的外婆。

他覺得渾身都還沒說出口,一具溫熱沁香的男性,離開的時間不過幾小時,她口口聲聲的所謂“失蹤”也只是手機關機了而已。

她細致描影,女孩把畢業證和學士學位證一起俏皮地舉在頭頂。外婆和外公分別站在她身旁,笑容都燦爛。

第三張照片裏,外婆和外公好像都老去了,母親的身影消失不見,外婆坐著,笑意盈盈地抱著繈褓裏的男嬰,外公站在她身旁,手搭在她肩膀上,也在笑,笑容卻淡了很多。

第四張照片裏,只有小時候的他和外婆。外婆依然在笑,好像也喊了他笑,但他好像挺討厭鏡頭,只是勉勉強強配合著提起唇角,笑得遠沒有外婆那麽真心實意。

沒有第五張照片了。

沈明霧在這一刻突然感到思緒和記憶都有些混亂。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同學怎麽造媽媽黃謠的了。

他們說她仗著漂亮到處睡男人,攀高枝,高嫁給了富豪家的大少爺,生了孩子,最後又慘遭拋棄。

人家連孩子都不屑於要。所以他根本沒有爸爸,也不受認可,不是什麽遺落在外的私生子,不過是個野種罷了。

他想起了他幾拳將那個男孩,什麽烈焰幫的幫主打到鼻眼都出血,旁人拉都拉不住。

也想起外婆因此被叫到老師辦公室,發懶,不想思考,也不想起身。於是他只是緩慢舒一口氣,微微蜷起了身子,重又閉上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開始吵吵嚷嚷起來。

帶院子的老房子基本可以算得上沒有隔音。

尖銳的警笛聲帶著拐音不斷地刺激他的耳膜,震著他的大腦。他有些厭煩地蹙起眉,闔緊眼睛,等著世界重新平靜下來。

直到聽見女孩清淩淩一聲:“乘嶼——”

沈明霧渾身一震。

他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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