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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了解和理解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的體悟(300票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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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了解和理解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的體悟(300票加更)

李周延在車裏徹夜未眠。

也不是故意,就是慪氣,慪得一整晚都燥得睡不著。

天亮的時候,估摸著時間去輸液室接黎灣回家,值班護士卻告知她早就走了。

他急得沿途一路找人,找到她家樓下也沒瞧見人影,打電話不接,發消息不回,摁門鈴不開。

以為她已經休息,想著先去單位替她請病假,可誰知她實驗室的同事卻說她早上來過單位。

“她請公休了呀,你不知道嗎?”同事小夏無知無覺,“她今早來實驗室收拾完東西就趕飛機去了,說是回老家辦點事。”

“她什麽時候請的假?”

“五一節前。”

......

飛機風塵仆仆落地貴陽時,才剛過飯點。

李周延冷著臉走出機場上高鐵,高鐵再轉汽車,一刻不停的往黎灣老家縣城趕。

他覺著自己快心肌梗塞了。

登機前他給她打了一堆電話,發了一堆消息,紛紛石沈大海。

她躲他怎麽躲得那麽得心應手?又失聯,又失聯!前幾天說的話都是在放屁嗎?!

五一節前就請的公休,這麽多天居然都沒跟自己說。

一晚上沒咽下去的那口氣,反覆灼燒在胸口,這會兒他總算是明白她昨晚為什麽那麽不耐煩了。

什麽都不跟他說,什麽都不願意跟他說,什麽都不打算跟他說。

因為她的計劃裏面從來都沒有他。

他對她而言可有可無,她願意理就理,不願意就徹底失聯。

過去、現在、她還是那樣,一點都沒變。

黎灣趕早班機出差到貴州黔東南的一所鄉村小學做科學科普,為山區的孩子們帶來最新的南極地質科考分享。

研究所每年會跟有關地方部門合作,邀請所裏的科研人員為不同年級的同學們做不同學科的科學講座。

黎灣不愛拋頭露面,但從還未畢業開始,每次有任務安排到環境閉塞的偏遠鄉村學校,她都會積極報名。

因為太明白那裏小孩們的困境。

他們對於知識的渴望並不比城市的小孩少,但因為資源的匱乏,很多時候認知不得不被局限。

就像她小時候一樣。

可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有她的這份幸運,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社會常高喊“人因為夢想而偉大”,可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夢想。

因為不了解這世界有什麽,也不了解自己能幹什麽。

所以她每次站在講臺,面對一張張渴望知識的眼睛,心裏仍舊還會生出敬畏。

那種無法言喻的聖神感和使命感總會讓她無比珍重課堂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下課後,班主任拉著她看去年優秀畢業生寄回學校的感謝信。

“你看,這是張浩,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前年你來做科普課時,他還舉手提問了。”

班主任把相冊裏的畢業照翻出來指給黎灣看,“他去年考去武漢了,學的地質。”

黎灣看著照片裏那個黑黑胖胖的男生,點點頭,“記得,他當時還問我鐘乳石為什麽長得像炸過的魚。”

“是啊,這小子聽到你要來,特意讓我給你看,他和鐘乳石的合影。”

班主任打開 QQ 聊天框,點開張浩的照片,是他在溶洞勘探時拍的,照片周遭光影幽深,他指著身後倒掛的鐘乳石,笑得一口白牙。

“他說謝謝你讓他對地質產生好奇。”

不止張浩,每年黎灣做完科普講座後,之後一段時間都會收到不同地方同學的喜訊,他們有人決心要考去北京;有人上了地質專業的大學;有的立志要跟她一樣投身科研。

看著自己的學生有出息,做老師欣慰只會更甚,班主任不禁連連感慨,“你們在在做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孩子們會一直記得你們的。”

感謝信一封接一封,黎灣細細品讀著那些意氣風發,窩心的暖意和滿足油然而生。她並不在意學生們是否會記得自己,她所學的知識已經實實在在影響了一部分人。

然而陸蘊芝的電話卻在這樣一個感性時刻冷不防的打進來。

幾秒鐘後,給了她當頭一棒。

黎灣曾經無數次設想過,或許有一天,她會帶李周延見見自己的母親和親戚。

那個場景可能發生在杭州,可能發生在北京,但絕對不會發生在她城中村的房子裏。

也絕對不允許發生在她城中村的房子裏。

急匆匆殺到家樓下時,陸蘊芝已經在陽臺上望穿秋水。

夜色將至,黎灣在昏暗的路邊下車,拎著行李箱一路跑上二樓,一進門,陸蘊芝就迫不及待迎上來,不由分說的小聲提醒,“在你房間,一下午都沒出來,你勸勸他。”

回家的車程不過半小時,黎灣卻覺漫長得像熬了一個世紀。

過往那些相處的點滴如幻燈片一般在腦海裏翻頁,可縱有預設千千萬,臨到頭來,手握房門的把手時,仍舊忐忑不已。

推開這扇門後,會面對什麽?

心在不安中悄然下墜,手心越發的涼。

眼見陸蘊芝擔心得催促,她被迫鼓足勇氣擰開把手。

老化的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推開小半,李周延瘦瘦高高的半個背影就這麽堵在眼前。

那是一種奇異又難以言喻的畫面。

她的房間小得只放得下一張窄床和一張書桌,連凳子都沒有。開門時必須小心控住力道,不然局促的距離會將門撞上床沿。

李周延立在床和門之間的拘束地,外套背上的一排 GIVENCHY 字樣,白得刺眼。

黎灣磨蹭著擠進門,轉身將門合上,捉襟見肘的難堪頓時被密閉又逼仄的方寸擠上心口,令人窒息。

暗淡微茫的光影裏,老舊的墻皮斑駁脫落,被一張張泛黃褪色的獎狀糊住,從墻頂滲漏的黃色汙水印暈染過字跡,上面是她密密麻麻的自尊心。

這是她最後一片自留地。

她原本這輩子都沒打算讓他看見。

沈默像一把無形的鈍刀,割據著近在咫尺的兩人。

黎灣站在他身後,聞著他身上清爽幹凈的海洋調香水味,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房間陳腐的家具氣息好像已經侵染了他的幹凈。

她悄然擡頭喘氣,依舊不知該如何打破這難捱的無言。

“我之前一直覺得,你當年欠我一個解釋。”

李周延的聲音緩緩從頭頂響起,低沈的語氣裏聽不出情緒,“你做事有始有終,只有對我...連分手都不願意當面提。”

他慢慢轉過身,四目相對,那雙通紅的眼眶堵住了黎灣所有的心緒。

出乎意料的神情。

黎灣錯愕不及,不知所措的試圖伸手替他拭淚,卻被李周延攔截握住。

他的手掌很大,足以將黎灣的手背悉數包裹。

可他沒有,溫熱的體溫傳遞著某些欲言無聲的心酸,只有指腹輕輕拂過她小巧的手心,克制又小心翼翼。

他垂眼沈默的看著那些交錯縱橫的掌紋,深深淺淺,繁覆無尋,像她默默熬過的困苦,像他無法體會的辛勤。

摩挲了好久,久到黎灣手心都快泌出細汗,才緩緩聽見一聲嘆息。

他沒辦法向她訴說眼前情景帶給他的沖擊和沈重。

來之前他有想過,北京那麽多老破小,他不是沒見過人間疾苦。

可進門後的種種仍舊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並不是有多臟多破,恰恰相反,陸蘊芝將房子收拾非常整潔,東西不多,但一切都井然有序。

一切都是在努力生活的模樣。

可讓他難受的恰恰就是這番整潔、這番有序。

他們相識時正年少,生活在同一個校園,坐在同一間教室,他以為他們之間不過是有點錢和差點錢的區別。

他知道黎灣與他之間的不同,卻從沒想過她從前過的日子到這般餘地。

滿墻的獎狀,從小學到高中,記錄著每一個學期都未曾缺席的優秀。陳舊的書桌桌角被墊上折疊紙殼,穩住她挑燈夜讀的勤奮。這張擠不下兩個人的小床上,一碰就嘎吱響,睡覺真的能睡安穩麽?

想到她生長在這暗無天日的環境,卻活得比誰都努力。

“我其實也欠你一句對不起。”

李周延好不容易咽下哽在喉嚨的酸澀,愧疚的苦澀又再上心頭,“當年沒有用心去了解你,了解你的難處,你的苦處。”

難處、苦處。

要怎麽了解呢?黎灣心裏苦笑,人很難對超出自己認知範圍的人事物共情。

例如當年的她,第一次走進李周延家裏,她不懂他家墻上懸掛的書畫來自哪位大家,不懂他家玄關擺放的古董出自哪個年間,那些美好典雅的物件背後隱含的底蘊、文化、價值和意義只讓她產生了嚴重的恐慌。

明明置身其中,依然無法對這堂皇的富貴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局促、難安、害怕得想逃走。

那同樣,此刻的李周延了解了又能如何?了解和理解之間隔著千山萬水的體悟。

這打破他認知下限的貧窮,和背後常年無望掙紮在溫飽線上下的生活。

他不可能理解,她最清楚不過。

所以只有苦澀在心口蔓延,苦得她無言以對。

門再打開時,陸蘊芝正揣著手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見他倆面上平靜,看不出端倪,懸著的那顆心就更是緊得不知該如何安放。

“那個...”

她瞥了眼黎灣身後的高大小夥,目光寫滿了欲言又止。

黎灣抿嘴搖搖頭,“沒關系,您有事就說。”

“你姐不是要結婚了嘛,給她釀的嫁妝還存在地下室,我想著正好明天要回寨子就一起帶回去。但你舅舅車的後備箱東西塞得多,我擔心...”

陸蘊芝及時止語,試探著黎灣的意願,“要不等下...”

黎灣明白她的顧及,感激的對她抿出一個懂事的笑容,“好,我去拿。”

李周延站在黎灣身後,看著她們母女相似的臉龐,都是小小個頭,想起過去掃黑的警察說陸蘊芝一個人拿菜刀逼退十幾個地痞。

心裏對她們母女的堅韌勁兒只嘆佩服。

“需要我幫忙嗎?”他主動詢問。

“不用不用。”

不等黎灣開口,陸蘊芝先一步攔住他,“幾步路的事兒,灣灣自己去就成。”她悄悄給黎灣遞眼色,轉頭勸著李周延去沙發上坐,“你也餓了吧?要不阿姨給你煮碗面?”

“我陪她一起吧,外面天黑...”

“這外頭亮堂著呢,你去了也幫不上忙。”陸蘊芝有意把人摁住。

這番阻攔再明確不過,李周延不敢忤逆長輩,便把目光投向黎灣。

“沒事,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很快就回來。”

黎灣叮囑著拿上鑰匙和手電筒,換鞋準備出門。

臨到門口又定住。

猶豫半刻,回頭,發現李周延正端坐在沙發上靜靜的望著她。

那一眼,時過境遷的景色好像沈入了時光機,回溯到大三的初秋,那個明朗少年蜷縮著長腿,擠在她窄小的出租房沙發上。

他跟她說我這身高,睡哪個沙發都擠,又不是你家沙發的問題。

夜色清幽,少年心比明月皎潔。

她忽然做了某個決定,走到他面前,“東西等下再吃可以嗎?”

“嗯?”

“李周延,你想不想看看我房間天花板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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