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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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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來信

大學生活悄無聲息地開啟。

為了趕早八,郁祈安很久都沒紮過頭發,烏黑飄逸的直發披肩,將將遮住耳廓,避免一些沒必要的解釋。

為了高效準備期末課程考核,她和舍友將學習時間壓縮在期末月,熬夜出奇跡,漸漸地,水靈的眼睛下面除了黑眼圈和眼袋,還多了一圈黑框眼鏡。

跟著愛美潮流,她也戴隱形眼鏡,但偶爾覺得這操蛋的世界模糊點挺好的。

“祈安,這個表是你的嗎?”

整理宿舍的時候,她將枕頭下面的手表取出來,忘了放回去。

“怎麽還是兒童款,這是什麽新潮流?”

室友打趣道。

“誒,你別看現在不是潮流,在祈安大美女手上戴會兒,就有人跟風了。”

郁祈安好笑地接過橙黃手表,已經沒電了,指針一動不動。

不過有時候看時間還挺需要一個手表的,下回記得買對電池,她心想。

“這是我哥給的,很重要。”

很重要……

郁祈安微微嘆出一口氣。

聽她這語氣,旁邊是個人都以為她哥不在人世了,紛紛噤了聲,轉移話題。

“聽說學校附近開了個酒吧,還有廚師,可以吃飯,新奇的很,咱去看看吧?”

酒吧,夜店,總能讓郁祈安想起那個人,她還是算了。

用課業為由拒絕了。

寒假她沒有回去。

院裏教授的社會調查課題正好需要人手,從本科生裏面招人,她順理成章留了下來。

第一次組會,教授為了氛圍融洽,選在了火鍋店裏。

圓桌旁坐了一大桌的人,大部分是研究生。這次只有她和另外一個本科生有時間留下來。

“祈安來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找的本科師妹,非常優秀,這次幫我們一起完成課題。”

教授很熱絡。

郁祈安拘謹地挨個躬身致意。

看到淩先的時候,她楞了一瞬。

男生先開口:“好久不見,郁祈安。”

——“好巧啊,聽說我們讀一所大學,加個微信吧。”

這個微信好友的聊天框,在發出一個打招呼的表情包後,就被她埋藏在列表底部。

學校那麽大,也從來沒遇見過,如果不是今天看見這張臉,郁祈安怕是永遠想不起來這個人了。

不過,她好像隱約記得他們之間還有過一些聊天。

具體是什麽,她忘記了。

微笑,保持客氣的微笑準沒問題。

飯桌上,兩個本科生報團取暖。

不管什麽原因,上大學後沒有交流,淩先表現得還算紳士,一會兒幫忙擋酒,一會兒幫忙夾菜,在郁祈安被問到耳朵問題的時候,也會熱情地幫忙科普。

他對聽障的了解,好像還挺多的。

*

回到宿舍擁擠的小床上,郁祈安打開手機。

置頂的那個聊天框已經半年沒有消息了,最近的聊天記錄是她剛到北京的時候。

她給齊鯤發了一條消息:【我到了。】

齊鯤:【好的,照顧好自己。】

她眼神暗了暗,往下翻聊天記錄。

果然。

剛開學那陣子,淩先發過好幾條消息。

淩先:【到學校了嗎?聽說新生可以提前到校。】

淩先:【中秋快樂,記得吃月餅哦。】

淩先:【郁祈安,還在用這個號嗎?我爸媽搬家到北京了,想請你去家裏吃頓飯。】

她一個都沒回覆。

於是再沒下文。

她怎麽不記得原因。

剛到學校的時候,抑郁癥覆發了。

她知道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是回家了一樣。

在剛喪失聽力的時候有過一陣子。

那時候她的所有情緒都變得很遲鈍,像是不能及時接收世界的信息,她沈浸在自己的空間裏。

這個空間沒有聲音,每天都像是在看默劇。不過從來沒有卓別林那麽幽默,甚至有些驚悚和恐怖。

從那時候起,她發現自己不會再被突然而然尖銳的爆鳴聲亦或是門外忽然的汽笛聲給嚇到。

她刻意用金屬刀叉在瓷盤上用力劃過,全身上下不再豎起雞皮疙瘩。

她發了瘋地尖叫,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微小得像是幻覺。

而孟立楠則抱緊她不停流淚,嘴邊喃喃的話語,她一個字也聽不見。

從那時,她養成了一個習慣。

給沈默的世界配音。

桌上整齊疊放的茶杯會互相說自己今天想泡什麽茶喝;電視機上面的簾子會努力想搭下來,做個全身拉伸;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會突然睜開眼睛,然後大笑:“哈哈哈,嚇到你了吧!”

不過很好的是,她聽不見郁新生的聲音。

即使他再瘋狂地大喊大叫,血盆大口如何露出獠牙。

任憑他面目再猙獰,她都會在心裏用誇張的聲音配音:

“我是傻叉,我錯了,我會滾出去的!”

齊鯤來敲門的那天,她分明聽到那件臟兮兮,分辨不出顏色的T恤在說:“我想洗個澡,然後吃顆糖,這些泥太苦了。”

後來,她很少再聽見這些聲音。

直到剛到北京的時候,突然而來的陌生感,和當初聽不見時的恐懼是那麽相似。

那時候室友都還沒到,郁祈安常常一整天都忘記帶助聽器。

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哭是笑,出門前總要拿著鏡子調整表情。

嘴角翹起,露出一排牙齒,學著網上的教程,標準微笑。

她不能再沈淪一次。

那段時間沒有人聯系過她,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真的徹底同過去斷了聯系。

所以對淩先的消息,她視而不見,意識裏仿佛從未來過。

這種情況直到後來室友陸續到來,被迫打破身邊的隔離罩。

新鮮空氣好像也順著社交,逐漸漏了進來。

滋養這片快要腐朽的土地。

【不好意思,之前的消息因為一些原因都忘記回了。】

她禮貌性給淩先一個回覆,畢竟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這個尷尬的局面還得她來打破。

消息回覆得很快。

【沒關系。摸摸頭JPG.】

他鄉逢舊友,兩人之後又因為課題的原因,聯絡逐漸拉近。

後來淩先表白,郁祈安無可無不可地接受。

因為她過於冒尖的長相,為了不過分引起註意,悄咪咪地,發展為了地下戀情。

而對於郁祈安來說,這斷感情卻更像是老友的惺惺相惜,不過她從未肯定過。

*

寒假的某天,春節結束,冰雪消融。

她收到了一封信。

地址是斯裏蘭卡。

但是信封手寫的字體,她卻再熟悉不過。

“社會學院,郁祈安收。”

信紙背景是無垠的海,兩顆椰子樹在金黃的沙灘上,像是當地特色的紀念品。

齊鯤的字張揚不羈,經歷這幾年的奔波,更加豪放瀟灑。

開篇就是自言自語。

“不知道你過年回去沒有,所以保險起見,給學校也寄一份。

夜店經營出了些岔子,我又去坐水牢了,這次信號更不好,很久沒和你聯系,還好嗎?”

“那個淩先,我找人打聽過了,家庭條件挺不錯,前不久好像舉家搬到北京去了,有點經濟實力。如果,你,還是要小心些,沒什麽自卑的,沒誰比誰高貴。”

這段塗塗畫畫了很多,他也不換張信紙,隱隱約約看得見上面寫的“交往”兩個字,被重重劃掉。

齊鯤把最近的所見所聞都日常記錄流水賬般,密密麻麻寫在紙上,像是記日記,而他有傾訴的對象,字斟句酌,全是想念。

後面齊鯤到一個地方,就想辦法寫一封信,算是對自己行程的報備。

郁祈安也沒有必要回信,因為他只是短暫地停留。

這半年,張更和關令秋閃婚,兩個人還算門當戶對,相處和睦。

新婚夫妻愛管閑事,他們轉而把目標轉移到了齊鯤身上。

“鯤哥,鎮上回來一個研究生,單身,170,48kg,皮膚好,是個畫家,放蕩不羈,我看適合你。”

“哥,之前班上的班花分手了,現在急需一個情感寄托……”

“聽說,我家隔壁的小張離婚了,沒有孩子……”

“楊姐說她就喜歡年輕的,這家夥,家裏存款肯定豐盛……”

“鯤哥,好歹祈安回來,能有個嫂子照顧她,她也放心你在這裏混天混地的啊。”

話術變化萬千,齊鯤在船上統統以信號不好拒收。回到鎮上,一個眼神就能讓張更閉嘴,更不用多說。

他這樣子,嚇得有回張更介紹了隔壁酒吧的調酒師Jhon。

然後被亂棍從齊鯤家裏攆了出來。

徐小玲和楊瀟把這裏攪了個天翻地覆後,回去繼續生活,只偶爾和齊鯤打個電話,並無太大變化。

“鯤哥。”

張更又賤兮兮湊上來,齊鯤擡手拿壁櫃裏的東西,嚇得他雙手護頭。

“不是不是,我最近聽說鎮上公安的許警官要去北京培訓,我和她熟,有沒有給祈安帶的東西,可以幫忙?”

郁祈安過年沒回來,齊鯤只說她在那邊課業忙,張更還一無所知。

齊鯤楞了楞,“那我去見見她。”

*

過後,北京。

郁祈安被警察從學校裏叫出去,走得匆忙,沒戴眼鏡,模模糊糊看見校門口一身制服的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以為郁新生的案子又有了什麽新的線索。

走近才看清,女警是當初詢問她時的那個人,年齡大概比孟立楠小些,但也許是當了媽媽的原因,看她的眼神總帶著幾分關切。

郁祈安對她沒有太多排斥,小心地打招呼。

“祈安,好久不見,我最近在北京培訓,你哥托我來看看你,有什麽事情盡管來找我。”

她哥?

除了一個月偶爾一封的信件,齊鯤就像是二次元的人物,從未踏進她的生活。

這樣突然的提醒,將她往下拉了拉,腳底就像觸碰到了地面。

“好的,謝謝許警官。”

郁祈安出於情面,帶著許警官去附近吃了頓便飯,順便了解了齊鯤的近況,畢竟她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想讓她知道的。

“哦,齊鯤啊,最近相親忙的很。”

許警官不知道齊鯤為什麽要讓她這樣說,可能是怕這個妹妹擔心吧,臉上露出一種“你哥哥勝券在握,不用擔心”的神情。

“張更給他介紹了好些人,就是他一直沒表態,姑娘們倒是都滿意。”

“是嘛?”

郁祈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埋頭夾起一個西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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