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不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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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找她
郁祈安以為這輩子完了，隨便走個火都能要了她的命。她迂回扭曲地在集裝箱間穿行，聲音極力放大，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聲線的抖動。
她聽不清後面的聲音，只能稍微辨別是齊鯤在說話。
“你們少算了一個人。”
齊鯤單手撐著地，另一只手擦擦嘴角，手背染上一層猩紅。
他肺裏強撐著一聲冷笑，不屑，冷漠。
再擡眼時，一雙眸子透出無盡冷清。
看見旁邊人對準郁祈安的槍頭，他接著道：“在本地射殺外國人，可是國際性犯罪了，想清楚。”
聲音清晰，帶著難以察覺的急切。
“我們一旦報警，所有貨都完蛋。”
齊鯤的聲音沙啞，音量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見，隨即喉間溢出一絲無所謂的冷笑，讓人心裏發麻。
可下一秒槍聲照常響起的時候，他眼睛不自禁閉上一瞬，深呼一口氣，暗罵了句，手在兜裏摸索什麽。
此時一道黑白的身影從旁邊沖出去，郁祈安聽到身後傳來老鷹的叫嚷，她眼圈立馬有些濕潤，頭也不回地喊：
“你快回去，別跟著我！”
老鷹卻離她越來越近，昂著頭向公路邊的人群狂吠。
“該死的狗。”
持槍的人調整靶向，隨即郁祈安身後有力的狂吠變成細小尖銳的一聲嗚咽。
老鷹的身影落在了後面。
她一時激動，回頭間，看見純白絨毛漸逐漸被汩汩而出的鮮血染成紅色，不再蓬松，濕噠噠凝成一團，重重地耷拉在身上，毫無生機。
郁祈安瞳孔忽然緊縮，緊接著伴隨耳邊又一陣槍響，她筆直地撞上鐵皮集裝箱。
一聲巨響，她被甩出一段距離。
手上皮膚在地上蹭得火辣辣的，助聽器摔碎，她只看見遠處烏泱泱一群人，張嘴發不出聲音。
就這樣了，她想。
半邊身子疼得坐不起來，索性徹底躺下，長呼一口氣。
趁著郁祈安吸引所有人的註意力。
那邊齊鯤嘴裏忽然清晰地用英文報出他們的地點。
隨即，在所有人的註視下，他包裏的東西被打開免提。
是警方的聲音。
公路那邊的警察本想采取緩慢包抄，在看到一個小女孩和哈士奇拼命朝這邊揮手頓感不妙，直到接到齊鯤的電話，他們行動立馬加快。
所以自始至終，齊鯤從未點進那個視頻。
他們黑客進入的手機數量和預計一致，只是因為郁祈安這個變數點了進去。
所有人，包括齊鯤都沒想到，陸生打開視頻後，郁祈安會點進去。
此局已死，那些人舉起槍口，有種同歸於盡的意味。
齊鯤還是那句話，從對方推出一個背鍋的。
死棋也能盤活，他保證。
幾人面面相覷中，旁邊警察愈來愈近。
領頭的人槍口忽然調轉。幾聲槍響，身後的人接連倒下。
齊鯤嘴角微斜，喊了聲：“貨給他們。”
船上的人沒動，都快被這些暴徒嚇傻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此時貨留在船上也是禍害，不如讓對方推出幾個替死鬼。
碼頭邊的船不少，隨便上一艘，或許還有生還的機會。帶著貨逃，好過原地等死。
“啊？”一片沈寂中，陸生呆呆開口，
隨即反應過來，哦了一聲，轉身喊道：“傻站著幹什麽，一樓倉庫，最裏面的三箱貨，快去！”
郁祈安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只定定地看著老鷹起伏的身體逐漸趨於平靜。
她感受到眼角滾燙的淚滴滑落至冰涼，滲入發間。
它最後一次奔跑的陸地，卻成為了它的墓地。
或許老鷹以為自己在和它嬉戲，或許它看懂了她眼神裏的焦慮，但是它沒法言語。
正好她也聽不見。
“謝謝你。”郁祈安蒼白的嘴唇幹裂出血，無聲地動了動。
*
身體搖晃得很有節奏，隨著海浪舒緩地擺動，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熟悉的舷窗，一切都像是做夢，只是個噩夢。
郁祈安自我保護性地閉眼，不願意回想。
手上似乎被什麽壓住了，她這才垂眸看向床邊。
齊鯤趴在床頭，睡得正沈，睫毛不經意地顫抖，好像也做了個噩夢。
許是一個姿勢久了，他翻了個面，臉上胳膊肘的紅色壓痕逐漸清晰顯露，像被人給打了一樣。
郁祈安沒忍住笑，齊鯤什麽時候這麽狼狽。
手指無意識地抽動驚醒了床邊人。
“醒了？怎麽不多睡會兒？”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郁祈安被抱上船的時候，渾身是擦傷，長這麽大，從來沒被槍指著過，她是嚇壞了。
一看見齊鯤，她就沒撒手，豆大的眼淚從臉頰滑落，一個勁兒地叫哥。
齊鯤也不掙開她，腿上的傷由著陸生將就包紮，就坐在床邊一直守著她。
郁祈安只看見他嘴唇一張一合，這才驚醒。
意識到周遭一點雜音都沒有。
驚恐間，上船後她又哭又鬧，脆弱又矯情的樣子猛然出現在腦海中。
十多年來她還從未如此任由情緒將自己吞並，即使在孟立楠去世後，她也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
郁祈安臉上忽然火燒一般，眼睛瞪圓了不知看向何處，只能扭捏地撇過頭去。
齊鯤見她這副樣子，急忙站起，“哪裏不舒服？”
女孩滿臉通紅，秀眉緊蹙。齊鯤俯身靠近，頭頂的光線被遮了大半，即使不看他，也給人一種壓迫感。
郁祈安只得將耳旁碎發撩起，露出潔白小巧的耳廓，此時卻因為羞赧蒙上一層淡粉。
齊鯤頓了一瞬，了然後，俯身更加靠近。
他上船後稍微清理了下，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身邊的床墊在慢慢凹陷，溫熱也向她靠近，灼熱的呼吸輕輕地呼出在她耳畔。
“謝謝你，保護我。”
齊鯤在郁家生活這麽些年，很少看見郁祈安情緒崩潰，從剛認識的時候，就是淡淡的熱情，到後來對他處處針對，也從未大哭過。
她也許真的是嚇著了。
齊鯤避著她身上被刮爛的皮膚，輕輕環住細腰，呼吸在郁祈安頸邊慢慢的。
“都沒事了。”
因為沒了助聽器，其餘人又沒辦法每回說話都湊在她耳邊，郁祈安理所當然地過起了脫離世俗的日子。
不過剛好也借著聽不見，回避了很多疑問。比如她為什麽會點進那條視頻？
齊鯤壓抑著急促的呼吸在她耳邊問了許多次，她都充耳不聞。
如果她說只是手滑，沒人會信的……
因為齊鯤當時的諸多表現，沒有他這件事情幾乎很難收場，船員們連帶著對郁祈安都熱情了許多。
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出海，海裏撈出來的新鮮東西，先帶給郁祈安大飽眼福，不會手語也能憑借自己超高的模仿能力和她溝通。
齊鯤膝蓋上被殺了一刀，行動多少有些不便，郁祈安正好聽不清，安靜地做他的拐杖。
齊鯤手一揮，便屁顛顛地跑過來，跟著他的方向走。
但大多數時候，齊鯤只是想出去溜達一圈，是不願意她一直悶在船艙裏。
老鷹的屍體也被帶上了船，李智說放在停屍間，冷凍著回到老家再埋了。
郁祈安幾次三番想去停屍間看老鷹，都被齊鯤當時說的那坨肉給勸退。
她幾次想問李智這件事情，都被溝通障礙給耽擱了。這回靠岸雖說發生了很多事，放人家回老家應該沒忘吧？
直到有一回路過停屍間，誤打誤撞看見掩了一條縫的門，她鼓足勇氣過去瞧，卻只看見中間的鐵床上一只毛茸茸的。
是老鷹。
她扭捏著沒敢進門，卻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包括腳步聲。於是被身後突然出現的李智給嚇了一大跳。
後來李智說，她尖叫的聲音比平日裏大上了十倍，差點把她耳膜給震碎。
李智是去給給老鷹擦拭的。
黑白絨毛上，血跡已經幹涸枯竭，深紅色的凝結，將細碎的絨毛黏在一塊。
傷口埋藏在皮毛深處，闃黑一個洞，她仿佛還能看見那天因為呼吸起伏而不斷滲出的汩汩血液。
老鷹的眼睛緊閉著，和它每一次在甲板邊眺望一樣，靜靜的，像個沈穩的將軍，沒有一絲狼狽。
郁祈安接過李智手裏打濕的白色毛巾，輕輕地拂拭老鷹身上的斑斑血跡，努力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
當時的場景被刻意壓抑了許多天在這一刻全然回放。
她再顧不得什麽血肉模糊的屍體了。
從船艙出來，海風輕輕將長發束在身後，鵝黃色落日在海平線上流連。
此時她卻只覺得大海冷漠的，不近人情，吞噬所有的生動。
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還有幾天就靠岸了，船上信號恢覆。
齊鯤是所有人當中最激動的一個。因為郁祈安的錄取結果出來了。
【鯤哥，打個電話唄，給我們看看大海。】
【怎麽一直不回消息啊，鯤哥你們不會出事了吧！】
……
【啊啊啊，哥，祈安考上了！北京！】
【太給我爭氣了，你們回來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嗚嗚嗚，我要哭了……】
張更的消息一個一個彈出，齊鯤的思緒也在不停跳躍，但當務之急是給郁祈安報喜。
看見她面無表情地走上甲板，齊鯤激動地朝她大喊：
“郁祈安，考上了！”
於是船上除了郁祈安本人，都知道了她的好消息。
有人還調侃道：“齊鯤你這是故意說給我們聽呢！”
但郁祈安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孟立楠去世前，她未來的規劃是帶著孟立楠逃走，去一個沒有郁新生的地方。
之後，她只是盲目地按照原計劃行事，即使身邊的人早就不存在。
這些日子，她好像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就是她和齊鯤的關系。
齊鯤發現她眼裏有一絲勉強，比劃著手語問發生了什麽事。
一頭刺黑的短發在夕陽下裹上金黃，她讀懂了他眼神裏的關切，按照記憶中的發聲方法，故作輕松坑坑窪窪道：“我不想去北京了，好遠吶。”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身邊的齊鯤也聽不太清，一出口就被海風帶到遠處。
“這是你努力的成果，不能放棄。”齊鯤手裏比劃的動作明顯加快。
周圍人來來去去，看不懂兩人在交談些什麽。他們面朝大海，齊鯤手裏翻花，優秀流暢的輪廓線陰影得當。
而郁祈安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裙子，裙擺隨風搖曳，勾勒出她俊秀的曲線。
遠處落日熔金 ，畫面十分美好。
郁祈安不去看齊鯤。
她只是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用自己也聽不太清的聲音喃喃低語。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說些自己都不敢問的話。
郁祈安說了很久，解釋自己不是有意點進那個視頻，說停屍間的那坨肉已經回到老家了，就像老鷹一樣會落葉歸根。
齊鯤仔細地聽，細語隨著海風吹進耳裏，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似乎話格外多。
直到齊鯤聽見了“粉色發圈”，他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更子哥說你有個妹妹，既然很想她，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總有一天他要把張更的嘴給卸了……
見齊鯤沒有反應，郁祈安以為聲音太小了，他聽不清。
便顧自慢慢說著，仿佛此時聽不見聲音的不是自己。
直到困意襲來，這肩膀居然如此踏實……
她嘴角帶笑，閉上眼睛，事情總會解決，她會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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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不清後面的聲音，只能稍微辨別是齊鯤在說話。
“你們少算了一個人。”
齊鯤單手撐著地，另一只手擦擦嘴角，手背染上一層猩紅。
他肺裏強撐著一聲冷笑，不屑，冷漠。
再擡眼時，一雙眸子透出無盡冷清。
看見旁邊人對準郁祈安的槍頭，他接著道：“在本地射殺外國人，可是國際性犯罪了，想清楚。”
聲音清晰，帶著難以察覺的急切。
“我們一旦報警，所有貨都完蛋。”
齊鯤的聲音沙啞，音量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見，隨即喉間溢出一絲無所謂的冷笑，讓人心裏發麻。
可下一秒槍聲照常響起的時候，他眼睛不自禁閉上一瞬，深呼一口氣，暗罵了句，手在兜裏摸索什麽。
此時一道黑白的身影從旁邊沖出去，郁祈安聽到身後傳來老鷹的叫嚷，她眼圈立馬有些濕潤，頭也不回地喊：
“你快回去，別跟著我！”
老鷹卻離她越來越近，昂著頭向公路邊的人群狂吠。
“該死的狗。”
持槍的人調整靶向，隨即郁祈安身後有力的狂吠變成細小尖銳的一聲嗚咽。
老鷹的身影落在了後面。
她一時激動，回頭間，看見純白絨毛漸逐漸被汩汩而出的鮮血染成紅色，不再蓬松，濕噠噠凝成一團，重重地耷拉在身上，毫無生機。
郁祈安瞳孔忽然緊縮，緊接著伴隨耳邊又一陣槍響，她筆直地撞上鐵皮集裝箱。
一聲巨響，她被甩出一段距離。
手上皮膚在地上蹭得火辣辣的，助聽器摔碎，她只看見遠處烏泱泱一群人，張嘴發不出聲音。
就這樣了，她想。
半邊身子疼得坐不起來，索性徹底躺下，長呼一口氣。
趁著郁祈安吸引所有人的註意力。
那邊齊鯤嘴裏忽然清晰地用英文報出他們的地點。
隨即，在所有人的註視下，他包裏的東西被打開免提。
是警方的聲音。
公路那邊的警察本想采取緩慢包抄，在看到一個小女孩和哈士奇拼命朝這邊揮手頓感不妙，直到接到齊鯤的電話，他們行動立馬加快。
所以自始至終，齊鯤從未點進那個視頻。
他們黑客進入的手機數量和預計一致，只是因為郁祈安這個變數點了進去。
所有人，包括齊鯤都沒想到，陸生打開視頻後，郁祈安會點進去。
此局已死，那些人舉起槍口，有種同歸於盡的意味。
齊鯤還是那句話，從對方推出一個背鍋的。
死棋也能盤活，他保證。
幾人面面相覷中，旁邊警察愈來愈近。
領頭的人槍口忽然調轉。幾聲槍響，身後的人接連倒下。
齊鯤嘴角微斜，喊了聲：“貨給他們。”
船上的人沒動，都快被這些暴徒嚇傻了，完全沒反應過來。
此時貨留在船上也是禍害，不如讓對方推出幾個替死鬼。
碼頭邊的船不少，隨便上一艘，或許還有生還的機會。帶著貨逃，好過原地等死。
“啊？”一片沈寂中，陸生呆呆開口，
隨即反應過來，哦了一聲，轉身喊道：“傻站著幹什麽，一樓倉庫，最裏面的三箱貨，快去！”
郁祈安不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只定定地看著老鷹起伏的身體逐漸趨於平靜。
她感受到眼角滾燙的淚滴滑落至冰涼，滲入發間。
它最後一次奔跑的陸地，卻成為了它的墓地。
或許老鷹以為自己在和它嬉戲，或許它看懂了她眼神裏的焦慮，但是它沒法言語。
正好她也聽不見。
“謝謝你。”郁祈安蒼白的嘴唇幹裂出血，無聲地動了動。
*
身體搖晃得很有節奏，隨著海浪舒緩地擺動，再醒來的時候，看到熟悉的舷窗，一切都像是做夢，只是個噩夢。
郁祈安自我保護性地閉眼，不願意回想。
手上似乎被什麽壓住了，她這才垂眸看向床邊。
齊鯤趴在床頭，睡得正沈，睫毛不經意地顫抖，好像也做了個噩夢。
許是一個姿勢久了，他翻了個面，臉上胳膊肘的紅色壓痕逐漸清晰顯露，像被人給打了一樣。
郁祈安沒忍住笑，齊鯤什麽時候這麽狼狽。
手指無意識地抽動驚醒了床邊人。
“醒了？怎麽不多睡會兒？”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郁祈安被抱上船的時候，渾身是擦傷，長這麽大，從來沒被槍指著過，她是嚇壞了。
一看見齊鯤，她就沒撒手，豆大的眼淚從臉頰滑落，一個勁兒地叫哥。
齊鯤也不掙開她，腿上的傷由著陸生將就包紮，就坐在床邊一直守著她。
郁祈安只看見他嘴唇一張一合，這才驚醒。
意識到周遭一點雜音都沒有。
驚恐間，上船後她又哭又鬧，脆弱又矯情的樣子猛然出現在腦海中。
十多年來她還從未如此任由情緒將自己吞並，即使在孟立楠去世後，她也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
郁祈安臉上忽然火燒一般，眼睛瞪圓了不知看向何處，只能扭捏地撇過頭去。
齊鯤見她這副樣子，急忙站起，“哪裏不舒服？”
女孩滿臉通紅，秀眉緊蹙。齊鯤俯身靠近，頭頂的光線被遮了大半，即使不看他，也給人一種壓迫感。
郁祈安只得將耳旁碎發撩起，露出潔白小巧的耳廓，此時卻因為羞赧蒙上一層淡粉。
齊鯤頓了一瞬，了然後，俯身更加靠近。
他上船後稍微清理了下，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
身邊的床墊在慢慢凹陷，溫熱也向她靠近，灼熱的呼吸輕輕地呼出在她耳畔。
“謝謝你，保護我。”
齊鯤在郁家生活這麽些年，很少看見郁祈安情緒崩潰，從剛認識的時候，就是淡淡的熱情，到後來對他處處針對，也從未大哭過。
她也許真的是嚇著了。
齊鯤避著她身上被刮爛的皮膚，輕輕環住細腰，呼吸在郁祈安頸邊慢慢的。
“都沒事了。”
因為沒了助聽器，其餘人又沒辦法每回說話都湊在她耳邊，郁祈安理所當然地過起了脫離世俗的日子。
不過剛好也借著聽不見，回避了很多疑問。比如她為什麽會點進那條視頻？
齊鯤壓抑著急促的呼吸在她耳邊問了許多次，她都充耳不聞。
如果她說只是手滑，沒人會信的……
因為齊鯤當時的諸多表現，沒有他這件事情幾乎很難收場，船員們連帶著對郁祈安都熱情了許多。
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出海，海裏撈出來的新鮮東西，先帶給郁祈安大飽眼福，不會手語也能憑借自己超高的模仿能力和她溝通。
齊鯤膝蓋上被殺了一刀，行動多少有些不便，郁祈安正好聽不清，安靜地做他的拐杖。
齊鯤手一揮，便屁顛顛地跑過來，跟著他的方向走。
但大多數時候，齊鯤只是想出去溜達一圈，是不願意她一直悶在船艙裏。
老鷹的屍體也被帶上了船，李智說放在停屍間，冷凍著回到老家再埋了。
郁祈安幾次三番想去停屍間看老鷹，都被齊鯤當時說的那坨肉給勸退。
她幾次想問李智這件事情，都被溝通障礙給耽擱了。這回靠岸雖說發生了很多事，放人家回老家應該沒忘吧？
直到有一回路過停屍間，誤打誤撞看見掩了一條縫的門，她鼓足勇氣過去瞧，卻只看見中間的鐵床上一只毛茸茸的。
是老鷹。
她扭捏著沒敢進門，卻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包括腳步聲。於是被身後突然出現的李智給嚇了一大跳。
後來李智說，她尖叫的聲音比平日裏大上了十倍，差點把她耳膜給震碎。
李智是去給給老鷹擦拭的。
黑白絨毛上，血跡已經幹涸枯竭，深紅色的凝結，將細碎的絨毛黏在一塊。
傷口埋藏在皮毛深處，闃黑一個洞，她仿佛還能看見那天因為呼吸起伏而不斷滲出的汩汩血液。
老鷹的眼睛緊閉著，和它每一次在甲板邊眺望一樣，靜靜的，像個沈穩的將軍，沒有一絲狼狽。
郁祈安接過李智手裏打濕的白色毛巾，輕輕地拂拭老鷹身上的斑斑血跡，努力克制住自己顫抖的手。
當時的場景被刻意壓抑了許多天在這一刻全然回放。
她再顧不得什麽血肉模糊的屍體了。
從船艙出來，海風輕輕將長發束在身後，鵝黃色落日在海平線上流連。
此時她卻只覺得大海冷漠的，不近人情，吞噬所有的生動。
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還有幾天就靠岸了，船上信號恢覆。
齊鯤是所有人當中最激動的一個。因為郁祈安的錄取結果出來了。
【鯤哥，打個電話唄，給我們看看大海。】
【怎麽一直不回消息啊，鯤哥你們不會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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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哥，祈安考上了！北京！】
【太給我爭氣了，你們回來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嗚嗚嗚，我要哭了……】
張更的消息一個一個彈出，齊鯤的思緒也在不停跳躍，但當務之急是給郁祈安報喜。
看見她面無表情地走上甲板，齊鯤激動地朝她大喊：
“郁祈安，考上了！”
於是船上除了郁祈安本人，都知道了她的好消息。
有人還調侃道：“齊鯤你這是故意說給我們聽呢！”
但郁祈安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孟立楠去世前，她未來的規劃是帶著孟立楠逃走，去一個沒有郁新生的地方。
之後，她只是盲目地按照原計劃行事，即使身邊的人早就不存在。
這些日子，她好像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就是她和齊鯤的關系。
齊鯤發現她眼裏有一絲勉強，比劃著手語問發生了什麽事。
一頭刺黑的短發在夕陽下裹上金黃，她讀懂了他眼神裏的關切，按照記憶中的發聲方法，故作輕松坑坑窪窪道：“我不想去北京了，好遠吶。”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身邊的齊鯤也聽不太清，一出口就被海風帶到遠處。
“這是你努力的成果，不能放棄。”齊鯤手裏比劃的動作明顯加快。
周圍人來來去去，看不懂兩人在交談些什麽。他們面朝大海，齊鯤手裏翻花，優秀流暢的輪廓線陰影得當。
而郁祈安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裙子，裙擺隨風搖曳，勾勒出她俊秀的曲線。
遠處落日熔金 ，畫面十分美好。
郁祈安不去看齊鯤。
她只是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用自己也聽不太清的聲音喃喃低語。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說些自己都不敢問的話。
郁祈安說了很久，解釋自己不是有意點進那個視頻，說停屍間的那坨肉已經回到老家了，就像老鷹一樣會落葉歸根。
齊鯤仔細地聽，細語隨著海風吹進耳裏，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似乎話格外多。
直到齊鯤聽見了“粉色發圈”，他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更子哥說你有個妹妹，既然很想她，為什麽不去找她呢？”
總有一天他要把張更的嘴給卸了……
見齊鯤沒有反應，郁祈安以為聲音太小了，他聽不清。
便顧自慢慢說著，仿佛此時聽不見聲音的不是自己。
直到困意襲來，這肩膀居然如此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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