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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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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挫

“見我?”毛小桃驚訝於這些人如此快速直接。

石淮則是立刻戒備起來。

“聽聞禦雲的迷雅大人光臨北地,特請迷雅出來一敘,諸位兄弟都想見識見識禦雲長老的風采!”門外是一道高聲傳來,緊接著還有幾聲應和吆喝聲。

“宵小之輩,無禮至極!看我不把他們攆出去!”陳大人率先起身,晃著肥大的身子就要往外走。

“大人且慢,”毛小桃急忙攔住他,道:“見一面不妨事的。”

“小桃!”石淮下意識想制止她。

毛小桃一把抓過偶人塞進袋子裏,沖石淮等人露齒一笑就出門去了。

門口的趙恒面露擔憂,腳步焦急地踱來踱去,憂心道:“毛長老,他們不是善茬。”

外面小院裏站了五個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個個是人高馬大的漢子。毛小桃才從門口露出面來,其中一位胡須滿面之人立刻開口道:“還真是個丫頭片子!”

毛小桃似乎毫不在意,掛起笑容客氣道:“在下禦雲毛小桃,不知各位前輩想敘些什麽?”

“我們兄弟研習巫術三十多年,也算小有所成,多年來一直仰慕禦雲的風采,可惜未曾領教一二,難得今日遇上了毛長老,我兄弟借機向長老請教一番如何?”

“好說,前輩請!”

“小丫頭,你懂分裂咒嗎?”滿臉須的漢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手下毫不客氣地撥響瞬時出現在他面前的箏,樂音甫一飄出,小院四維的房屋墻壁即刻出現條條裂紋,似乎即將坍塌。

毛小桃只聽得身後的趙恒驚呼出聲,掛在臉上的笑容更大了,道:“前輩只會拿惑術欺騙人嗎,叫你瞧瞧什麽是真正的分裂咒!”

話音一落,那漢子面前的十二弦箏由中斷裂,頃刻化為齏粉。周圍的屋舍登時恢覆如初。

“我的箏!”那漢子震在原地,楞楞地看著腳邊的一攤木屑,剛才的事不過發生於眨眼之間。

他根本沒有看到毛小桃有任何動作,甚至連她用什麽樂器也沒有看到,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為首之人,急道:“大哥!她做了什麽?”

那人單手示意他噤聲,一面抽出腰間銅蕭,道:“我來請教長老!”

四下寂寂。

過去好一會,依然安靜無聲。

眾人的目光都瞧著為首的那人,只見他憋足了氣,一張臉漲得通紅,卻依舊吹不響那銅蕭。

“前輩使不上勁是沒有吃早飯嗎,那不如等飯後再來請教吧。”毛小桃輕笑道,右手指靈巧地結成蘭花印,下壓,上舉,向前一揮,瀟灑利落。

院內空空如也。

毛小桃得意一笑,搓著凍紅的手要進屋,正對上門口趙恒瞠目結舌的模樣,解釋道:“我沒幹什麽,只是送他們去了徒然茗館,天這麽冷喝喝茶暖和一下咯!”

石淮憂心忡忡地站著。毛小桃三步並兩步地蹦到他跟前,道:“沒事啦小石頭!”

“可是迷拉囑托過……”

“小石頭你怎麽這麽傻!”毛小桃拉他坐下,笑道:“他們壓根兒就不是沖著我來的啊。”

“嗯?”

“找我直接就上曹府啦!難不成縣衙比曹家更好闖?你說是吧,老先生?”毛小桃的灼灼目光直接轉向了俞聞聲。

“不錯,他們是隨我而來。”

“為什麽?”石淮還是有點懵,又問:“他們是誰?”

“我不知道。偶人制成後,我從新野出發上烏有,半途中遇到了那五個人,他們一直跟著我,不過只是跟著我,並不管我做什麽,也不曾和我說過幾句話。”俞聞聲的右手時不時會一陣激烈的顫抖,他用盡全力在克制,額頭上布滿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試圖用平靜的語調講話。

他說:“我不在意他們跟著我,也不想知道他們是誰,只要不妨礙我做事情,我全都不介意……我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我求毛長老成全。”

“聞聲兄!你難道要將曹家上下都殺光嗎?”

“你做不到的。”毛小桃不顧俞聞聲懇求的目光,也不待他開口,低聲道:“即使我把偶人還給你,即使我不阻攔你,你接下來也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

俞聞聲頹喪地低下頭,目光呆滯地盯著右手掌上的血線。

“老先生,這根血線已經延伸到心口了,是嗎?”

毛小桃見他點頭,輕聲嘆了口氣。

“小桃,你也沒有辦法嗎?”石淮心驚,所謂反噬,已這般重了嗎。

毛小桃仍對著俞聞聲說道:“我可以帶你去扶風,扶風有藥獸,或許可以救你……”

“既然如此……多謝長老,不必了。”才說了幾個字,人仿佛突然被抽去了脊梁,整個就要癱下來。

石淮和趙恒將他扶到床榻時,他已經陷入了昏睡。

毛小桃不知何時掏出了偶人,在他們忙著安頓俞聞聲時,她始終拿著偶人陷入沈思。

“長老在想什麽?”

“大人,你方才說俞老先生是前夜才來找你的?”

“不錯。前天半夜,他由那五個人送來時,整個人非常虛弱。我本以為那幾人同他是朋友,他恢覆了體力才告訴我他們都是與他不相識的巫師。我與他幼年結交,他從來剛毅正直,一心一意只知讀聖賢書與研習案牘,不曾想有一日他也會去學習巫術,還弄成如今這個樣子……”陳大人連連嘆息。

又道:“自從我來到烏有,就被這個地方吸引,你根本無法想象這地方究竟有多少腐朽的傳統,這麽多年,我曾經試圖去糾正,每一次都失敗了,有時,我甚至懷疑與這些傳統格格不入的自己,是不是錯了……或許這裏是被神靈遺忘的地方,所以人們會做出那些離譜的事情。可還是很遺憾啊,我能做的改變如此之少……”

“也許,這裏還有其他和大人一樣想做出改變的人。”毛小桃喃喃自語道:“我其實想不明白俞老先生殺這些人的順序,從他的立場看,最該死的人難道不是曹夫人嗎?”

陳大人若有所思,問道:“長老言下之意是聞聲兄所做這一切的背後另有人指點?”

“我只是隨意猜測。”說著想起什麽來似的起身欲走,說:“大人好好照顧俞老先生,眼下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等想出頭緒了我再來拜訪大人。”

陳大人點頭,喊住行至門口的毛小桃,懇請道:“老夫再多一句,扶風是否真有法子可以救他?”

“大人若是能夠改變俞老先生的想法,小桃一定帶他去扶風盡力一試。”

從縣衙回曹府的路上,毛小桃一直皺眉不語。石淮知她一定遇到了什麽難題,但是他沒有追問,只是在想如今偶人和施術之人都已找到,烏有這事算不算得已經解決,他是不是該收拾好行李隨時準備離開……

騎著白鹿的毛小桃過曹府大門而未停,徑直往湖邊方向去。北地的冷風吹得湖面翻起層層的波浪,也吹開了毛小桃的鬥篷和帽子。

姑洗笛不知何時已被毛小桃握在了手裏,而她只是安靜地看著波濤翻滾的湖面一動未動。

半晌,她開口問道:“小石頭,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石淮搖頭,周圍只有不停的風聲。

龍形竹笛被送到唇邊,柔緩的笛聲幽幽散開。

湖面漸漸升起了一層霧,霧氣越來越濃,直到水面被遮蔽看不出一絲波浪。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聚集起來成群的玄鳥,在湖面上空徘徊不去。

石淮仰頭看了許久,才移開視線看向四周,湖邊的樹被埋進了濃霧中沒了蹤跡,連曹家闊大的宅院也已隱匿不見,待他再往湖面的方向看去,只見濃霧中出現了許多女孩子的身影,她們都很年輕,有些甚至年幼,她們有人在哭,有人露出羞澀的笑,然而更多的,是一臉的迷茫而不知所措。

竹笛的聲音悠悠揚揚,如泣如訴。

玄鳥越集越多,怕打的翅膀不斷地撥開揮散又聚起的霧氣,它們不知疲倦地試圖向那些女孩靠近。

突然間,他註意到毛小桃握住竹笛的雙手在顫抖,綬帶在一下一下地抖動。

湖面上的女孩們,慢慢地抱在了一起。沒有誰去在意那些不斷向她們靠近的玄鳥,那些只要她們稍微擡擡手,更或者哪怕只是擡眼看一下就會帶她們飛離這片湖的玄鳥。

她們沒有誰在乎這些鳥。

她們只是緊緊地相互擁抱著彼此。

笛聲不知何時停下,玄鳥與濃霧也齊齊散去。

石淮眼前的毛小桃,握著竹笛的手顫抖得更加厲害,她滿臉是淚。

“我做不到小石頭,我想讓她們離開這裏,我想帶她們回揚靈湖……可是她們,她們一個都離不開這片湖!”毛小桃氣憤的聲音傳來,她聲嘶力竭地大喊:“除非這爛透了的地方能夠有所改善,這些爛透了的父母能有所悔悟,否則這些女孩,只能永遠地被束縛在這湖底直到天地毀滅!憑什麽!”

石淮不習慣看到她這樣哭,從小到大,他見過她各種樣子,但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幾近崩潰的她。

“憑什麽!憑什麽這些女孩子不能走,憑什麽她們要被這些爛透了的東西捆綁住!”毛小桃越說越氣,氣得忍不住大叫。

“小桃,這不是你的錯。”石淮只能這樣安慰。

“小石頭我好難過,你無法想象我從這場大霧裏看到了什麽……”毛小桃淚流滿面,“我看到了她們的死,她們每一個人,都死在最親最信任的人手下……為什麽是我……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一切……為什麽讓我看到了這些卻不讓我改變……”

石淮默默地催馬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凍得冰涼,他想給她溫暖,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石淮想,假如我比她強,那該多好……可惜他做不到,可惜他能做的事情如此之少。

“有時候我覺得小時候真好,可以無知可以天真,可以用最大的聲音說出最大膽的話,你還記得嗎,我曾經說要成為偉大的巫師,”毛小桃嗤笑一聲,帶著重重的鼻音繼續道:“偉大!太可笑了!我居然有過這麽不切實際的夢想……可是你知道嗎小石頭,我早就不把偉大當作夢想了,我要成為強大的巫師,總有一天,我會成為海內大陸上最強大的巫師,我會有能力幫助所有我想幫助的人,我要這片大陸上再沒有力量可以抵抗我的意志。”

她的語氣中有著堅定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旁的石淮定定地看著她的側臉,她的表情十分堅毅,目光直視著前方的大湖。他想起當年她與白露初見的那天晚上,她興奮的笑臉對著他,滿是期待地說著自己的夢想,她說——我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迷雅!

女兒湖上的寒風肆無忌憚地吹著,站在冷風中的毛小桃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她抹幹眼淚,帶好帽子拉緊鬥篷,隨後拿定主意道:“我要想辦法救俞老先生。”

“怎麽救?”

“我讓他見俞緋,否則沒有人可以說服他跟我去扶風。”毛小桃回答,又自言自語般說:“時隔這麽久,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交感力強的物件。”

“昨日曹二公子給我們找書時,那箱匣裏面有一支玉釵,應該是可以用上的舊物。”

玉釵沒有借到,曹二公子給了毛小桃更好用的東西,一束珍藏在舊香囊裏屬於俞緋的頭發,是他們新婚之夜結發時所剪。他說也許這是他能夠為俞緋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卻絕口不提也想見她一面的奢望。

這一日天氣真的很晴朗,陽光燦爛,而毛小桃的心裏卻是極少有的陰霾密布,她在這個天清氣朗的好日子裏無奈地接連受挫。

當她拿著頭發趕到縣衙時,陳大人辦公未歸,請來的大夫告訴她的消息是,俞聞聲已經於一刻前力竭而死。

石淮幾乎比毛小桃還要吃驚,他如何也不會想到會出現來不及救人這種情況。

毛小桃的意外和失望都沒有表現出來,眉頭緊緊地鎖著,在看完了俞聞聲後,又拿出偶人來仔細端詳。

“這個偶人要怎麽處理?”

毛小桃搖頭道:“不知道是不是必須要毀掉,或者帶回禦雲去,婆婆應該會想研究一番。”

趙恒急急忙忙過來了,說:“前頭公務多,大人一時間忙不完,讓小的先過來陪長老和小兄弟。”

“趙大哥不必忙了,俞老先生死了,偶人一事到此也算結束了,我和小石頭這就去曹府拿行李,離開烏有時再來向陳大人和趙大哥辭行。”

趙恒點頭道好,送他二人出門時隨口提了一句,“四少夫人稍早時來此尋過長老,想必有什麽要緊事。”

“她來過?”

“嗯,和大夫一起來的。”

“一起?”

“不是長老托夫人去請大夫的嗎?也是奇怪,她不是說自己會醫術的嗎……”

毛小桃問:“她還說了什麽?”

趙恒搖頭。

“她見到俞老先生了嗎?”

“正趕上見了最後一面。”

毛小桃的腦中突然一線清明,卻又沒能及時抓住,匆匆告辭了趙恒又馬不停蹄地向曹府趕去。

她問:“小石頭,你聽明白了嗎?”

“四少夫人與俞老先生早就認識,或許當年將俞緋之死告訴俞老先生的人就是她,還有那本夾了帛書的冊子……”石淮靈光一閃,問道:“你懷疑做局的人是她?”

毛小桃一直拿著偶人,粗糙的不起眼的玩意卻牽扯出這麽多事情。

她搖頭嘆道:“這曹家的事,真是沒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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