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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天女散花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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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一直念叨的有娃的年,可算叫他們盼著了。雖還小,許多講究,這個也不能吃那個也不讓多吃的。可你不讓他進嘴你擋不住他聞味兒啊!那大腌豬頭一上來,嶺兒就跟被根線牽住了似的,哪兒都不肯去,就在八仙桌邊上守著。連她爹在外頭放炮仗的時候,都不肯進裏屋躲躲去。

靈素沒法子,只好把兩人摟在懷裏捂著點耳朵。果然那爆竹聲兒一起來,倆娃兒就同時躥了一躥,顯是嚇到了。好容易等六個炮仗放完,自家消停了,隔壁鄰居家裏還得放呢。這還是二十七,到了三十晚上,祭祖分歲放一回、接天地還得放一回,更難得安靜了,到時候可怎麽睡。靈素這會兒挺想搬山上住去的,進退由己啊。

她這裏擔心著娃兒們被驚著了,一會兒哭起來叫人心疼。等外頭聲音一停,她一撤手,那兩個都跟沒事人似的齊齊朝著豬頭那邊撲。也得會這當娘的力氣大,才沒叫他們掙脫了手。趕緊把兩個高腳椅子拿過來,——這也是師公給做的“娃兒家什”;一人一張坐了,前頭擋板一上,直接挨桌子邊放了。

這下那鮮雞大肉可都近在眼前了!可惜啊,這衣裳穿得太多,裹得跟倆球似的,胳膊又太短,試圖往前伸,連個“前”都夠不著,更別說“前頭”的肉了。雖然夠不著,也不耽誤人家高興。湖兒矜持,在那裏坐著樂,酒窩就沒下去過。嶺兒直接在座兒上掙蹦上了,跟個會彈的球似的。

等方伯豐兩手較勁,把那腌豬頭一掰開,熱氣混著香氣騰空而起,倆娃兒:“咂!咂!”不曉得說個什麽,反正眼睛都瞪得溜圓。嶺兒那口水直接漫出來了,今天罩衫外頭還系了條夾綿的圍嘴,她娘是早有準備啊!

方伯豐瞧著心裏挺不落忍,對靈素道:“要不……給他們一人來點兒?也沒什麽事兒吧……”

靈素道:“燕先生說了,不能叫他們吃味道太重的東西。這腌豬頭是香,可是太鹹了,準定不行。”可邊上坐著這樣兩個,叫做爹娘的怎麽好意思光顧著自己吃?!她琢磨了下,“要不我給他們撕點雞肉,那個淡的,應該沒事。”

方伯豐一聽連連點頭:“別給太大塊的就行。”

靈素想了想,把兩邊的雞翅卸下來了,去掉前頭兩節,就剩最後一根翅根,跟個小雞腿似的,一人給手裏塞了一個。倒不是不舍得給正經雞腿,那個太大了,娃兒如今手上還沒那麽大勁兒,握手裏把不準方向。

衣裳穿得多,費勁啊。不過再怎麽費勁,這肉都到自己手上了,往後怎麽樣可就全瞧自己的了!

就看倆娃兒拼命擡胳膊扭頭,總算還好,穿的絲綿的,沒那麽腫,能夠著手裏的肉。這下嶺兒可顧不上自家爹娘在做什麽了,無師自通,曉得進了嘴巴的東西可以用牙床啃。可那翅根外頭一層雞皮,還是養了一年的線雞的雞皮,哪兒那麽容易被她啃下來?!一用力,哢嗤滑出來了,嘴裏留下點油鮮味。這下更著急了,小嘴油汪汪的哼著“吭,吭!”好似給自己鼓勁兒似的,再接再厲啊!

那邊湖兒又不一樣,他嘴裏塞著雞翅根,不過他沒想跟他妹子似的指望從上頭扥下塊肉來,他就直接拿牙床磨磨咂點滋味。大概是不太費力的緣故,他還有閑心接著瞧他爹在那裏分豬頭肉。看見他爹用刀尖從裏頭挑起兩塊帶膠的瘦肉來遞給他娘,他把雞翅從嘴裏拿出來了,紮著另一只空著的手沖靈素:“哦!哎哎!”

靈素回頭瞧瞧這倆娃兒,連連搖頭:“一個比一個滑頭。這個太鹹了,你不能吃!”

湖兒也不曉得聽不聽得懂,只是看自家爹娘光顧著往彼此嘴裏塞了一塊,沒有要遞給他的意思,便默默把雞翅根又拿過來啃了,只是面上不怎麽痛快似的。

方伯豐笑得不成:“都說小娃兒不知事,我說那話恐怕有失公允。你瞧他這樣子,什麽不懂?真是可憐見的!”說著從面頰裏頭撕了兩條瘦肉絲來道,“這個在盡裏頭,沒什麽鹹味的,叫他們嘗嘗吧。”

靈素瞧瞧一個默默啃著,一個順著手指頭往下滴答口水,眼見著是吃個熱鬧,沒什麽能進嘴的,便忍不住心軟:“嗯,稍微給點嘗嘗吧,好歹過年呢。”

方伯豐見她同意了,挺高興,又撕了幾絲下來,還特地把肉絲拿刀略切了幾下,才往倆娃嘴兒各塞了一小團。這下高興了,湖兒的酒窩又出來了;嶺兒則緊緊閉上了嘴,堅決不讓一點口水流出去,——開玩笑的,這會兒的口水裏都浸著肉味兒呢!

這東西都這樣,有一就有二,於是就這樣,倆半歲多點的娃兒,拿祭神散福的大菜,算正式開了葷了。

請完年神,緊接著就是除夕大日子,這天下晌,苗十八那裏遣了人來,說叫他們一家晚上一塊兒去他那裏分歲。方伯豐便早早在下午祭了祖,一家人坐上苗十八特地派來的大車,搖搖晃晃往和樂坊去。清河坊離和樂坊中間就隔了兩個坊裏,沒多久就到了。

苗十八把靈素叫過去,交代還有幾個菜色的做法,便扯下圍裙一扔,過來抱湖兒和嶺兒來了。

這拜年是拜年,可除夕分歲向來是自家人才一塊兒團聚的,要不怎麽叫團圓飯呢。靈素拜師也這麽些年了,節頭節腦都按著規矩來的,可沒跟師父一塊兒吃過年夜飯。這一頓年夜飯,吃的可不止一頓飯的事兒了。靈素對這些人情俗務一概不懂也不往心裏去的,方伯豐卻清楚得很。不過他倒挺樂意如此,靈素說打生下來就沒見過爹娘,如今“師尊如父”也挺好,至於自己這個“上門女婿”,就照靈素說的,這個“爹”可好多了。

苗十八這回叫他們過來,心裏也有些不定的,這會兒見方伯豐帶著娃兒跟自己這裏說話,靈素在竈間帶著人忙活,倆小家夥聽他們說縣裏府上的大事還不時插嘴“醬!”“咜!嘟……”真真的一家人的意思,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又覺老懷大慰。

他如今窩在德源縣裏養老了,從前也是叱咤風雲的人物。要說巴結上來的,想求指點的,形形色色的人不曉得遇見了多少。可越是這樣,他越不想同人接近。世事人心,叫人心裏覺著從頭到尾暖和的少,倒是摻砂夾石藏尷尬的多,他這一輩子不需求人,也不把誰的日子扛自己肩上,是真自在一活。

大師兄是他撿來的娃兒,連姓名都沒有,才跟了自己姓苗。好歹如今長大成/人,成家立業,自己也可以松口氣了。這大徒弟往外頭一搬,老宅就剩下他一個人帶著幾個仆從過日子,叫他想起從前在京城時候的逍遙來。大師兄視他如父,他將大師兄亦當兒子看待,——所以兒子大了就滾遠點兒,省得爺倆起爭執,這家裏可沒個能和稀泥的娘。

大師兄成婚頭一年還想帶了媳婦回來一起守歲,叫苗十八趕回去了。他道:“你老丈人家就你媳婦一個閨女,你往那頭團圓去!別拐了人閨女來當了媳婦,倒叫人家二老年節冷清。我這裏不用你,天天在樓裏瞧著你,還瞧不夠?叫我清靜會子!”這麽著,大師兄後來年節正日子都是在老丈人家過的,倒把沈家二老和沈娘子感動得不行,還直叫他多陪陪師父才對。大師兄真是又撿便宜又受委屈,這樣心思誰能懂,誰、能、懂?!

苗十八就不是個好熱鬧的性子,所以如今這三代同堂的樣兒,還真不是他何時心裏所求,實在是緣分到了聚起來的。靈素這個歪打正著的小徒弟,收得莫名其妙,幾年相處下來,卻真是師徒情誼了。偏這娃兒沒個父母長輩族人看護,能耐盡有,對世事卻甚是不通,想是受了許多委屈的,心底卻又難得的清亮。又天賜佳緣,碰上了伯豐這實誠孩子,真是苦盡甘來的一對人。

若是靈素性子不成,這徒兒認了也不過一個虛名;若是方伯豐奸猾世故些,要走得太近他還得怕這“半子”心思太雜呢。真是兩好合了一好,這倆人都合自己脾性,且倆無依無靠的娃兒,論一圈,苗十八覺著也就自己最親了。再一個大約自己這糟老頭人性也還可以,才走到今天這一步。苗十八前後想著心裏挺熨帖。這頓飯吃完,方伯豐也跟著靈素管苗十八喊師父,苗十八也答應得挺痛快。

苗十八又道:“明兒後兒我都在家,沒事就過來吃飯吧,這年就不用拜了!”這都一家人了,還拜什麽年。

靈素道:“我特地給您做了幾樣點心呢,不算拜年,也得拿來孝敬您。”

苗十八樂:“你還真在這飲食上有能耐,你師兄就著急你不好好做買賣掙錢掙家業,說一回好一點,下回他又急上了。你不是有山麽,下回帶他瞧瞧去,也好安安他的心。”

靈素嘆道:“大師兄跟我都說過幾回了,老說我不用心掙錢的意思。我幹什麽要那麽用心掙錢啊!”

苗十八笑道:“他是替伯豐著想,這往後要做官,不得各處打點使費?就不說這個,自己兜裏有銀子,也少受旁人轄制不是?多少官爺被人用錢財下了套了,幾十年功名辛苦,成全了旁人的家大業大,最後落得個沒有下場,還不都是缺銀錢鬧的!”

靈素搖頭:“您這話可不對。我都說了麽,這銀錢不是個好東西,怎麽的呢?它不會壞,不會爛,也沒法說多少是多,今天能買五個梨的,明天也不定還夠不夠買五個的了。人要認了這個了,攢多少是多?要多少算夠?說不明白啊!我就管個吃穿的,就好算多了,一輩子就算活三百歲,攏共多少頓飯是有數的吧?個頭也不會一直長吧?這就有東西能管上,能知道個‘底’,比單論錢強。要不然都跟現在的知縣老爺似的,只顧要錢,什麽死魚還是死人的都顧不上了,那還叫什麽好歹?!”

苗十八跟方伯豐笑道:“你這話還真冤枉縣老爺了,這位老爺愛財,愛的是財稅上的財,是政績。要說他自己個人來,那真稱得上一句‘兩袖清風’,可比從前那位清白多了。”

靈素不分那個:“反正就是要錢不要命,不管是放哪個兜裏的。”

苗十八一笑:“跟你就扯不上這個。”

回頭又同方伯豐說起來:“這兩年天候有變,農作上頭的功勞就是最大的功勞了。你的性子我知道,要說從前,這農務司是個清靜地方,旁人看著或者清水太過,你倒挺合適待著,尤其你又有這麽個媳婦……”說了就樂,又接著道,“可往後恐怕這清靜有些難保了!這世上,隨便什麽地方,但凡有了名利可圖,就清靜不了。你想清靜,也有不想清靜的人趕過來。這點,你心裏可得有點數。”

方伯豐點點頭道:“是比從前多了許多消息。往年我看檔底,三五七八年也出不來一個新糧種,這兩年可好,恨不得一年就能出來二三樣。雖是數目多了,裏頭許多未經細推之事,叫人瞧了憂心。畢竟這糧作不是旁的,一個不好就耽誤一年,這多少百姓家裏能有一年的餘糧?更不說還連著地力的事情,萬一興什麽政把地給弄壞了,那可就不止一年兩年的禍害了。唉!偏偏如今的大人一看就是個積極推政之人,到時候若真見了好處,要各方細慮周全只怕難,恐怕就盯著那眼跟前的好出處了……就跟如今求商稅似的。”

苗十八也點頭:“就是你說的這個了。不過你也毋需太過擔心,畢竟這一縣大事也不是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只要心裏警醒著點兒,一旦有什麽不對的冒頭,趕緊想轍。上頭看著政策一時一回都有側重,根上還都為著老百姓能安居樂業。底下有做歪了的,只要事實俱在,沒人會給他們撐腰的,你放心。”

方伯豐如今大概也知道了苗十八同什麽能人異士多有交往,有他這話在,心裏又有底了一分,倆人便又細說起來,聽得一旁靈素昏昏欲睡,只好用神識在靈境裏多做些活兒來熬困頭。

年初一年初二的飯他們一家也都在苗十八這裏吃的,依舊是靈素掌勺,年初一大師兄還過來拜年來了。

大師兄抱著小嶺兒,又說苗十八:“不叫我過來守歲,倒叫這丫頭過來!”

苗十八瞧都不瞧他:“怎麽不對了?都是一樣規矩,都是回娘家守歲啊。”

靈素還幫腔:“誰叫你是師兄,不是個師姐呢……”瞧這小人得志的樣兒!大師兄都懶得搭理她。

又說起年初二他們還去沈娘子娘家,——年夜飯是年夜飯,這年初二去岳家拜年也是這裏的規矩。

靈素便道:“我們初三也去湖邊,卻是錯開了一天。”

苗十八想起來道:“今年你們初三去,估摸著能早些回來,今年我就不過去了。夫子的兒女們今年都來這邊聚齊,天倫歡聚又一別多年,我們這年酒就放十五後頭了。”

方伯豐和靈素兩人聽了這話,記在了心裏,不過往年都是初三去的,今年忽然改了倒不好。再說反正年禮都是臘月裏送去了,如今就過去盡個禮節,哪怕不吃飯露一臉就回來也成。

到了初三這日,到了夫子府上,果然聽裏頭十分熱鬧,同前些年全然兩樣。把節禮奉上,倆人打算一會兒就回去了。哪知道管家卻出來說夫人有請,;倆人便跟著到了後堂。

後堂聲音小些,就見夫子夫人在那裏坐著,瞧就他兩個來了沒帶娃兒,趕緊問起來,曉得是師公看著呢,忍不住笑道:“誰能相信苗老大有一天能做起看娃兒的事情來!”又嘆道,“如今還小點兒,出門是不放心,等端陽的時候就沒事了,正好過來熱鬧熱鬧。”

閑話兩句,外頭鼓樂聲起,夫子夫人面上略顯疲色笑道:“一來就擺上架勢了,大過年的叫戲班子,這唱戲的就不用過年了?唉!吵得我腦袋疼……”曉得這話靈素他們兩個也接不了,趕緊換了話頭道,“今兒也不留你們吃飯了,等下了十五咱們再好好說話。你不是最喜歡稀奇的吃食嚒,這回他們帶了點稻米回來,粒兒特別大,名兒也稀奇,叫什麽‘天女散花稻’,我特地給你留著呢。一會兒你們就拿家去,說給娃兒熬粥吃最好的……”

又問了許多嶺兒和湖兒如今的樣子,聽說年夜飯上把苗十八的酒碗給打翻了更笑得止不住,等外頭使女進來說了什麽,才放靈素同方伯豐走,又說了好幾遍十五之後再聚的話才罷。

回程的船上,方伯豐撐船,靈素翻看著跟前那袋子米,那米粒兒有黃豆大小,真是新鮮。裏頭還附了一布包沒脫殼的,樣子看著同尋常稻谷沒什麽兩樣,就是個頭大了許多。靈素很高興:“師娘真好,這是給我試著種的?等開春我就找地方給種上!只是也不曉得這是水稻是旱稻?是早稻是晚稻?……”

方伯豐瞧瞧那新奇的谷種,想想之前同老丈人說的話,心裏一時也不知該喜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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