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從河邊回家後，夏澤兩天沒出門，歪打正著地等來了休沐歸家、剛拜見完父母的哥哥夏泓。

兄弟二人之間默契無需多言，夏澤甫一見兄長，看他神情並不輕松，便知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

“這次回來要相幾位？”

夏泓默默比了個數字，攬著弟弟走回內屋，嘆了口綿長深沈的氣。

畢州轉運使夏任時長子夏泓，任職於京城金吾衛所，年方四六身長八尺，性情爽慨尊老愛幼，星目劍眉相貌堂堂，相親已經快相成行屍走肉，至今仍沒有半點覓得良緣的苗頭。

大概是天也不可憐見，夏泓每逢休沐必相親，每逢相親必有事故，輕則赴約前突發急案須得立刻回轉京城，重則在相看現場直接碰上歹人作亂。更有一次人在京城，母親專程趕來，兇徒從兩家人見面的廂房旁穿窗而過，一隊金吾衛緊隨其後追捕，姑娘就此看上了幫她擋開飛刀的那名同僚。

後來這兩人終成眷屬，據說和諧美滿，一時間在京城坊間傳為一段佳話。夏泓的人緣變得更好了，可惜並未在姻緣方面有所助益。

夏泓本人認為，求緣之路不順的原因主要在於自己：“金吾衛麽，名聲沒有朝官好，整天對著的不是暴徒就是奸佞，白天黑夜上天入地查案拿人，要看的卷宗比命都長，如果不幸殉職，衛所裏發的撫恤也不算多，和我成親的確不太值當。”

一來二去，夏家長子的名號越傳越響，門戶相當、願意相談婚事的膽大人家越來越少，眼看有無人問津的危險。母親周元馨痛定思痛，一邊勒令兒子恪守男德端正自身，一邊著手編起了京城與畢州兩地條件適宜的未婚女子名錄，以冀早日解決長子終身大事，順便把次子也劃進了本項日程。

"這文書分為名錄和名錄註兩部，名錄屬機密，主要記載相談事先要了解的粗項，比如父母族系、家中人口之類，大致是每月十五更新；名錄註則是絕密，細節無所不包，有時候連姑娘閨名、性情喜好都能打探到，都是娘一己之力套來的。"夏泓向弟弟解釋這份名錄時，心底唯餘一份嘆為觀止，"說真的，要是咱們娘在金吾衛，搜集消息之能絕對勝過我上司百倍。"

猛喝幾大口夏澤房裏的茶水，夏泓回了點精神，伸手拍了弟弟兩把："怎麽魂不守舍的，搗鼓機關又被嫌棄了？"

"沒有。"夏澤使勁搖頭，"反而是被人誇了，感覺不太習慣。"

"謔，誰這麽有眼光？說來聽聽。"

"大哥。"

對面的人鄭重其事，雙眼灼灼凝望著他，夏泓會心一笑："我不一直在誇你麽，真的，金吾衛收鉆研機巧的人才，不用參加科舉做文章，你若準備好了就告訴我，特招考核全憑本事說話。"

夏澤嘆了口比兄長更沈重的氣，緩緩道："不是，我想好了，不能去金吾衛，不能讓爹娘再操心第二個兒子也沒人要。"

"你才沒人要。"夏泓火速收起笑容，"趕緊的，有什麽事就說，別耽誤我睡覺。"

"這件事你先別告訴爹娘，我想讓你幫我找個人。"

恍如春風再臨，他將水畔試飛金木雀、遇見乘馬車的少女、相贈機關外殼的始末詳詳細細覆述一遍。說到少女揮手向他道別，夏泓已聽得睡意全無，在戛然而止處適時給出評價："像話本裏的故事。"

"哥，你說，我如果貿然去找人家，想要和她認識，會不會太過冒昧了？"

"腦子還算清楚。"

夏泓食指輕點弟弟額角，幾不可見地松了口氣。

"我想借用娘編的那本名錄，至少先知道她姓甚名誰。要是名錄翻不到，那大概就是命了，強求不來。"

"見了一面就想尋人，你有多少把握？"

"所以我也需要你。"夏澤繼續湊近了些，"就像你們判案追蹤，我有線索，你幫我篩查推斷，再借名錄和名錄註參考，最終確定是否有符合條件的人。"

"像那麽回事——不過，你也到了該考慮這些事的年紀，明白自己現在在幹什麽吧？"

"明白，我……"

剛欲開口，他便被兄長擡手叫停："先別急著在我面前剖陳心跡，有話留著和爹娘去說。我可以陪你去，要借名錄你自己開口，我就做個見證。"

滿腹期許化成一個"好"字，夏澤用力點頭，一溜煙鉆進書房，留給兄長一間寂靜的臥室，恰好適宜旅途勞頓者補眠。

長大了……阿澤長大了。

夏泓欣慰地望著弟弟遠去的身影，疲憊終於湧上周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