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七章

關燈
第四十七章

念亦安在巴勒冬走後不久,便驅車前往東宮,尋俞連枝去了。

行過禮後,念亦安沒有與俞連枝寒暄太多話,而是直接問道:“連枝姐姐,你為何會幫我?”

“上回不是說過了嗎?”俞連枝看出有些不對勁,卻依然道,“因為我喜歡你的性子呀。”

“可在我與你第一次相見之前,你便決定要幫我了。”念亦安道,“還記得第一回見面時,你暗示我沈家並非救命恩人的話。現在看來,想來你那時候早就知道了些事。”

頓了一下,念亦安接著道,“太子殿下他曾經來過沈府,是不是?那日來問我哼的是何曲的,正是他在確認我的身份,對嗎?也是在這之後,你才決定來幫我的。”

俞連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說得沒錯。”

“可是,為什麽太子殿下能通過一首金州的鄉間小調確認我是何人?他怎會知道這首曲子?”

俞連枝便笑道:“你再想想,你母親教你的這首歌是何處來的?”

“金州俞……”

念亦安停了下來。

俞縣。俞連枝。

“可你的籍貫也並非金州啊?”念亦安不解。

“我這一支和他們分家來幾百年了。”俞連枝立即解釋道,“我聽過這首歌,還是小時候和父親回去祭祖時聽見的。”

“而且呀,”她看向念亦安,“還正好是你母親唱的。”

“你認識我母親?”念亦安不知此時是否應該驚喜,還是因這些陰差陽錯而感到害怕,

“何止認識。我那次回去,還被帶著吃了你父母的喜酒呢。”

俞連枝輕輕拂去念亦安額前的碎發,“我記得啊,你母親人極好,她新婚的丈夫看上去也前途似錦,所以一直惦記著。那時候的我啊,還想著要找你父親那樣的男子做丈夫呢。”

“後來啊,”俞連枝嘆氣,“只聽聞了你母親自裁,留下的唯一女兒被充入教坊。那時正逢聖怒,我也未嫁,不敢也沒有能力去打聽。可等風波平息了,怎麽問都問不到。”

“我成親後,知曉淮琰一直想著如何除掉楚家勢力,便將此事與他講了,讓他順道留意著。沒想到倒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在沈小侯爺處意外聽見了。”

“所以說,我離開沈府那日,太子殿下也是特意來幫我的?”

“沒錯。我在聽聞北屹王對你頗有好感後,便聯系過他。知道了他想要助你離開,便順水推舟,勸淮琰去幫個小忙而已。”

竟有這樣的因果。

當年母親的善意竟冥冥中救了二十來年後的念亦安。

壓下淚意,念亦安道:“能被連枝姐姐掛念到現在,我真的很感激。”

“說這個做什麽。救了你也算是完成了我出閣前最大的一個心願了。”俞連枝笑道,“幸好我嫁給了當年那群適婚少年郎裏最有權勢的一個。”

念亦安只得跟著笑,說道:“姐姐能嫁作太子妃,也是姐姐自己就足夠厲害。換做旁人,太子殿下還看不上呢。”

俞連枝擺擺手,又認真下來:“既然說到這件事,以往不好說,今日不如便挑明了吧。”

她拉住念亦安道手,“你在外漂泊不定太久,若想安穩下來,要不來每日陪我?”

“姐姐說笑了。你在東宮,我怎能天天說來便來?”

俞連枝朝她湊近了些:“那當然是換個正大光明的名頭。”

念亦安想了想,半是玩笑半不大確定地問:“怎麽?姐姐要我來做宮女嗎?”

“當然不是!”俞連枝連忙否認,“你好不容易脫離奴籍,我怎會又讓你受這個委屈!”

“可我也不會醫術那些活,學識也配不上教太子妃的孩子。”念亦安輕吸一口氣,故作吃驚道,“總不會要我重操舊業,來做繡娘吧?那我可得在累死和累瞎之間選一個了。”

“呸呸呸,說什麽不吉利話?”

俞連枝見念亦安始終說不到她真正的想法,便道,“罷了,你還是別猜了,我直說吧。”

這都還不對,念亦安不禁有些不安。

在她有限的了解裏,能讓她順利留在東宮的法子似乎就這幾個了。

“如今淮琰與我成婚多年,除了我便只有最開始就跟著他的通房,母後也一直問著說何時該讓這東宮熱鬧些。”

俞連枝拉著念亦安的手搖了搖,“若你能進東宮做個側室,不光眼下,以後進了宮,你封個貴妃,我們還能日日在一起,不必孤單或者漂泊了。”

念亦安被這番話驚得有些發楞。

“可是……嚴格來說,太子殿下也就只見過我一回。都不說我對殿下有沒有什麽非分之想,他或許都不記得我了。”

“什麽話?誰見了你一面不會被驚艷的?”俞連枝道,“我在選定淮琰做夫君之前,其實也只和他見過一面。這一面了解了他的談吐和學識,再結合聽說過的各方對他的評價,便確定了他是可嫁的。”

“高門之女嫁人,尤其是嫁入皇家,婚姻之事是與感情無關的。和男子做官一樣,不過是為了給家族牟取利益而已。”

念亦安險些沒能抑制住呼之欲出的訝異。

哪怕這麽些年游走在高門之間,瞧得出些許端倪,但第一回聽俞連枝如此直白地將她不敢承認的話說出來,還是十分震撼。

尤其是當年她父母成婚還真是兩情相悅,而非所謂利益交換。

“亦安妹妹,我不是給你下命令什麽的,只是告訴你,我這邊有一條路。”俞連枝柔聲道,“若你願意,隨時來找我便是。”

念亦安沒料到自己一日之內被兩個婚姻相關的建議驚到有些說不出話。

她還是用來對巴勒冬用過的說辭:“我剛適應了眼下的日子,暫時還未曾想變。”

“無妨。只要你別一想便想個十年八年的,我都能隨時安排你進來。”俞連枝道。

念亦安便道了謝,又與她說了些貼己話,便從東宮中出來。

回府的路上經過鬧市,路上之人的閑談穿過車窗,進入念亦安的耳朵。

“你們聽說了嗎?今日沈小侯爺請北屹的王小聚。說著小,排場可大了呢!”

聽見又是那個名字,念亦安有些煩,正要讓車夫換條路,便聽路人的下一句話入了耳:“聽聞沈小侯爺請得極為突然,那北屹王赴宴都險些來不及準備回禮呢。”

請得極為突然?

念亦安覺得不大對勁。

*

沈瑾逸從來沒有在二人“小聚”的時候選擇過這個酒樓。

在他們面前表演的,都是全京最為頂尖的歌女舞女。

只是絲竹聲中無人沈醉。

沈瑾逸將目光從窗外移回,對巴勒冬笑道:“今日日光極好,只可惜我等凡人再喜愛這些山川湖海,一輩子也得不到分毫。就連古時誇父,生得那般龐大,都追不上太陽,而是精疲力盡倒地而亡。”

巴勒冬不是俗人,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說哪怕北屹強盛,他來到此處也不是想要什麽便能得到。

他喝了口酒,對上沈瑾逸的目光:“沒想到小侯爺的消息已經靈通成這樣了。”

“不敢,還是比殿下差了一分。”沈瑾逸雖這般謙虛著,下句卻道,“何況此乃我朝京畿,四處皆是我方暗探,我要獲得消息,還是借的他人之力。”

聽出沈瑾逸話中的威脅之意,巴勒冬皺眉道:“你們就是這樣來與我談事的嗎?”

“‘你們’?”沈瑾逸收起恰到好處的威脅,換做微笑道,“殿下,我不是說了,這只是舊友小聚而已,何來的‘我們’呢?”

沈瑾逸自懷中取出一把極為精致的匕首,遞至巴勒冬面前,“多年不見,一些小禮,聊表心意。”

“好啊,既然只是舊友小聚,那我們不妨敞開談談。”巴勒冬毫不客氣地收了匕首,身子朝後仰去,仔細欣賞幾回上頭的紋路。

“比如,念亦安。她才是你叫我來的目的,對不對?”

“殿下,我說了,只是我們二人敘舊事的小聚而已。”雖這般說著,沈瑾逸的笑意卻小了下去。

一揮手,場上所有的歌女舞女盡退離。

“小侯爺這個小聚選得可真是湊巧。我不過剛離開亦安的府邸,你便遣人來邀我立馬前來。”

巴勒冬看向他,“說是為了談論她的事,有什麽值得遮遮掩掩的?當年若你對她好些、告訴她你的心思,她怎會跟我離開?”

“我當年有什麽心思?”沈瑾逸移開目光,沈吟片刻,“若我有心思,怎還會將她……”

巴勒冬見他話說一半,並未要求他補全,而是接上了他的話:“我可記得當我提出這個要求時,你作何反應。何況,最初我提出的可是直接把她送給我。那時你急需與我結交,什麽都二話不說地出手,只有她,你據理力爭。”

“她又不是財物。”

“是。她不是那些送了又能賺回來的財務。”巴勒冬壓抑著呼吸,身體前傾,“可在你眼中,她也不過你布局中的一環而已。可她是個人,和你一樣的人!”

沈瑾逸的目光掃過巴勒冬,又回到手中的酒杯上:“殿下何必那麽激動?好端端的敘舊,不小心成了吵架,還是別說這些了。”

雖這般說著,他默了片刻,忍不住補充道,“只是,她的性子,就算殿下強硬要求,只要她不願意,她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離開。”

“中原的馬都是馴好的,小侯爺你從來沒見過草原上的野馬吧?”巴勒冬揚起頭,“我從小便學馴馬。如今,再野的馬,都能被我馴服。”

沈瑾逸笑道:“殿下不是說,她應當被看作一個人嗎?殿下這番隱喻是在……?”

趁他發怔,沈瑾逸接著道,“殿下讀的書也不少。想必你也知道,從古至今,馴人,你們北屹差遠了。”

“人需要的,不只是糧草、韁繩和鞭子。她自小在中原長大,十歲之後的日子是我一天天看著過來的。我知道她那幾年接觸過的所有事物。”

沈瑾逸慢悠悠地說,“殿下說會給她北屹最好的一切,可你們北屹真的有她想要的東西嗎?到時候,殿下是會違背承諾,還是不惜一切代價為她尋求她想要的東西?殿下如今在北屹人人稱頌,想必你也不願背負一個重色輕國的罵名。”

“若你不能信守承諾,那便不要隨意許下。殿下要知道,我朝對貴國的承諾,都是兌現了的。”

巴勒冬便笑:“我對亦安的承諾也是兌現了的。比如你送她來的那一晚,我就同意了會幫她離開你。”

沈瑾逸一聽見他提到那一晚就心煩無比。但他不會讓巴勒冬成功激怒他。

“帶她出府的承諾和未來你將面臨的並不相同,殿下怎能拿二者相比?”

“我是王,而你只是一個臣子。我可以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

沈瑾逸品了口酒,看著酒杯中折射的碎光:“殿下眼前的山珍海味著實很多,鮮有可比之人。只是可不要吃得太撐,對身子不好。”

巴勒冬聽見此話,挑眉道:“沒想到傳言裏的翩翩公子,也有陰陽怪氣的一天。”

“在殿下不在的時候,跟亦安學的罷了。”沈瑾逸解釋得雲淡風輕。

巴勒冬果然心感不適:“這三年她根本不在你身邊,你學什麽?”

他雖這樣說著,但心下著實有些不大確定。

這三年,他從未打聽到任何念亦安的消息。

不用想便知,大概率是沈瑾逸遏制了所有消息的傳播。

“可惜,她不僅在我身邊,”沈瑾逸笑著看向他,“在她封侯之前,她還以我妻身份與我一同面過聖。”

“你覺得這般的關系下,我能少了學她說話的機會?”

巴勒冬放酒杯的動作有些重。

收起笑,沈瑾逸認真道:“殿下只和她見過兩次面,又何從了解她的全部?”

“我再不了解,也知她定不會心甘情願地和你在一起。”巴勒冬毫不留情地回應。

沈瑾逸眸色一沈,沒有否認,只反問:“那你怎麽知道,她會願意和你一起去異國他鄉?”

不待巴勒冬回覆,沈瑾逸進一步道,“我這麽多年都未曾了解清楚過她。若殿下要求她嫁給你,殿下恐怕要為此做很多準備。”

“除非,”沈瑾逸微微前傾上半身,想要抓住巴勒冬的目光,“殿下說的深情,和所有對我的指責,都只是為了殿下你的面子,給出的假象罷了。”

“好了。”沈瑾逸一說完,便拍拍手將舞女再次喚上來,“還是接著看舞吧。本就是請殿下來敘舊的,結果聊得如此劍拔弩張,實在是罪過。”

歌舞聲悠悠飄至窗外。

樓下,鬧市的嘈雜聲與悠揚的樂曲交織,宛若涇渭。

念亦安的車正是在此時經過了他們樓下。

“家主,我們要上去嗎?”紫憐問道。

念亦安仔細聽了一會兒,搖搖頭:“只要他們不打起來,也沒什麽好插手的。”

說著又玩笑道:“只要不是因為我打起來,都不必管。若因為我打起來,我還不去管的話,我可要背負紅顏禍水的罵名了。”

正要離開,一個眼神好的人指向她的車駕:“這不就是聖上新封的女侯爺的車嗎!”

他的聲音極大,就連一旁討價還價的人們都停了片刻。

聽見上面歌舞未停,念亦安趕緊讓車夫立刻驅車離開。

可沒料到看熱鬧的人很多,議論她的閑言碎語洪水般朝她襲來。

只是不知是否是沈瑾逸用了些手段,這些閑言碎語從“罪臣之女”到通房什麽都有,但就是沒有那三年和那日在昭宛寺發生的事。

——雖然什麽都有,但最主要的,還是議論她和沈瑾逸的故事。

“聽說啊,這安靖侯對季侯之子愛而不得,才憤而求得聖上賜一個侯位的呢!”有個男子道,“也是聖上脾氣好,拗不過她死纏爛打。也不知……嘖嘖嘖,是怎麽求的呢。”

“都懂都懂!”另一個男子諱莫如深般接話道,“人家現在啊,聽起來可風光了!也不知清清白白地做個沈家媳婦,不比花了那麽大代價求來一個孤零零的空頭侯爺好?”

一個女聲當即反駁:“怎就不如當沈家媳婦好了?她有自己的錢和地位,可以養數不清的面首,誰還掛念那一個!”

“我尋思也沒人在她府上見著男的呀哈哈哈!還面首呢!”繼續有人諷道,“你在這兒為她強詞奪理,她會給你錢嗎?”

紫憐湊到念亦安耳邊:“家主,這人嘴可真賤。要不要我下去訓他幾句?”

念亦安本不願下車,可見那些人竟變本加厲地嘲起那姑娘來,便不再耽誤,走下車去。

“哎家主你怎麽自己下去了?!”紫憐本想抓住她,卻撲個空,只好跟著也走下去。

“誰說我府上沒男人的?你嗎?”念亦安根據神色,用目光迅速抓住說此話的男子,“你這麽清楚,是因為一直在門口蹲著想要應聘,卻發覺我根本不感興趣嗎?”

念亦安朝他走過去,路上的人自覺讓出一條道來。

她垂眼審視一番眼前低頭哈腰說自己只是開玩笑的男子,嗤道:“嘴臭成這樣,給我當馬倌,我府上的馬都嫌棄。”

“紫憐,”念亦安轉身往回走,“安排方才被嘲的姑娘去我府上喝喝茶。今日讓她受驚了。”

在念亦安要上車時,她忽然意識到,樓上的歌舞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

樓上的二人已聽了很久下面的動靜。

“殿下見過這樣的亦安嗎?”沈瑾逸道,“殿下覺得自己了解她,可到現在,她許多模樣,你都從未見過。”

“我也不會對她現在的樣子感到意外,只會驚喜。”巴勒冬只笑,“能脫離小侯爺的掌控,去貿然求得爵位的人,當然不是只溫順的鳥。”

巴勒冬說罷,便起身要下樓。

沈瑾逸立即走上前,做出引路的手勢,一切禮數都到了位。可總快巴勒冬半步的步伐卻透露出寸步不讓的意思。

二人到街邊時,恰巧與正要上車的念亦安相視。

念亦安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反而是朝沈瑾逸笑了笑。

之後,竟走了過來。

——可她停在了巴勒冬的面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