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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傳單的老婆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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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傳單的老婆子(二)

“那是你們的歲數太小啦!老城墻東南犄角的仙人洞也不知道吧?早菜行,晚胡同,不早不晚仙人洞。”有人在背後發出譏諷之聲,看對方目瞪口呆的樣子又笑話道,“小東邊門的天齊廟也沒聽說過吧?拆它們的時候,你們還沒出生呢。沈陽造幣廠一定知道嘍,解放前叫遼寧造幣廠,小白樓原本是它的職工宿舍,後來改成商店啦,我家就住在附近的堂子廟胡同。”

走過來的是兩位高齡老男人,一位體格魁梧,步伐有力,披散著濃密的銀發,露出的肌膚泛著健康的古銅色,他的手裏提著付鋼叉,若不是右胳膊上裹著“巡邏”的紅袖標,還以為是海神波塞冬上岸了呢;另一位可沒同伴幸運,年紀沒人家大,頭發卻急著徹底休息,少得只剩了一綹,還不舍得悉數剃除,每當海風調皮地掠過頭頂,他總要用手去梳理一下,像是在為李寧品牌打廣告。說話之人正是其中年歲小的。

“你也是沈陽人啊。”黃金鎧指著賣房子的女人,“這位大姐也是,沒想到這裏的沈陽老鄉還不少呢。”

對方卻冷冷地盯著女人,用嘲笑的口吻揶揄道:“小白鞋,你又在招搖撞騙啊,裝了五十年的啞巴,原來是憋著害人啊。真隨你那魚霸的爺爺,太顧動啦,睜著眼睛說瞎話,背後給人造謠潑臟水。我的這點兒事咋安到你身上啦?若是來個河南的游客,你再裝胡學恒唄?”

賣房子的女人翻著白眼,斜著眼睛用鼻子哼了一聲,“喃個餅額,沖俺哈呼橫麽?眼目前不是往常了,俺不怕喃抓呼。地主成分咋啦?俺家冤啊,有錢有地有罪呀?那是俺爺有章程,辛辛苦苦掙來的,這一帶的海灘地和後面的嶺子都是俺家的,俺媽換常去中央理發館做頭發,窮棒子瞅著眼饞哈。喃爺呢?赤貧,打關裏來的海南丟,逃荒要飯的。喃爸個熊包蛋,撩到奉天,混不下去了,又去齊齊哈爾挖煤。到喃介代天天悶兒悶兒在廠子裏幹,也沒幹出個啥明堂,拿著一爵卷不倒的退休金,成天籲叨介也不嘎實買,捏也不嘎實買,真有出息哈。呸,血彪,就喃婢養兒,還不如俺呢,閨女信嘎咕教,孫男弟女考公務員都沒資格。眼目前政審不管地主不地主哈,俺外孫兒小明在海軍當大軍官,拍的照片哈,可待人親了。喃腦進水啦?誰稀得裝喃呀?俺合楞介幾位閑著溜達,跟他們拉寡拉寡,套套近乎,弄點兒提成吾的,沒想到喃個輕腚子在旁半拉兒偷聽,各樣人,俺真讓喃開了。”

這一番冷嘲熱諷讓老男人無言以對了,眼下並沒有海風吹來,他卻一個勁兒地撩撥排列有秩的頭發,好像事先的隊形全錯了,不知如何才能稱心如意。

“好你個小白鞋呀,你是要反攻倒算啊!惡霸地主欺壓漁民,勾結貪官為非作歹,你爺爺燒了多少家房子,搶去多少艘漁船啊?老蔫他姑是不是被你爺爺給逼死的?你爺爺被槍斃那工夫咋不喊冤呢?筆筆血債一清二楚,你想抵賴不承認門都沒用。馬翠翠!現在看,你平時都是裝的呀,骨子裏還不服氣嘛。海昌哥,你這個村長失職呀,批鬥會開少嘍,地主孫女沒改造好哈。”他轉向拎著鋼叉的魁梧老人問責道。

沒等老人開口說話,女人搶先告狀,“老村長,喃得給俺做主啊,眼目前不是不講成分了嗎?姓孔的還上綱上線,還要批鬥俺,逮介抓呼人。喃們都知不道,俺介心裏八苦八苦的,俺太爺也是窮人,在街裏康德記當夥計賣月,後來供俺大大念書,俺大大跟縣長是老對兒,輕次溜發了家。海昌哥,喃是大好人,不像他們勢利眼,狼心狗肺。說句公道話,俺享到福了嗎?解放後才有的俺,凈跟著吃掛落了。介幾十年俺都不敢放聲,充傻子裝啞巴,跟話劇裏的華子良一樣式兒的。”

“你閉嘴!胡咧咧橫麽?”突然間魁梧老人一聲斷喝,嚇得口若懸河的女人一縮脖子,好似老鼠見到了大貓,“人家華子良是革命先烈,你算個橫麽東西?天天幹正事不行,搓豁子、揚沙子是把好手。現在國家政策好了,不稀得耳拾你,老實兒密著得了。再胡咧咧,我把你送公安局。”

女人低聲下氣地詭辯著,說自己沒幹壞事,都是別人誣陷她。看她不再那麽氣焰囂張了,老頭子也放緩了腔調。“大霞媽,我一再告訴你,貫得夾起尾巴做人,你出身不好,更要時刻註意謹言慎行。”

“逮,逮,老村長喃說得逮,俺裝啞巴走墻根兒,怕惹事兒不放聲哈。”

“胡扯!誰讓你裝啞巴啦?說話是你的人權。說正經話,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別瞎說,可不能滿哪嚼舌頭,沒屁格楞嗓子。你是不是又傳閑話啦?造謠春月她媽跟廚子王大勺明鋪暗蓋,還說防波堤上鬧鬼是桂蘭裝的?說保安小胡賣的雞叉是用耗子肉做的?”

“兒了,不是俺,俺可沒說桂蘭和小胡的壞話。”

老頭子不聽她狡辯,接著繼續質問道:“你幹點兒啥不好?非要坑騙人賣這樓。外地人知不道,你還知不道嗎?這幾棟樓有問題,誰買誰掉坑裏。照顧你,安排你掃大街,看這馬路讓你掃的,浮皮潦草跟沒掃一樣。如果你還這樣,不知悔改,我可要去鎮政府反映情況,把這活兒安排給別人啦。”

“敗呀,敗,老村長,俺好好掃哈。俺拉客戶不是想多掙幾個嘛,爛尾樓賣出去有人住啦,俺們漁家碼頭不冷清了哈,也算是給社會做貢獻哈。”

老頭子原來是這裏的村長啊,看他的年紀不下八十了,可在群眾中的威信不減當年啊。

“散了吧,你也七十好幾了,好賴啥知不道。為了你家小明管好你那張嘴,開口前想一想該不該說,別過料了。走家,這些爛尾樓不用你操心,有政府呢。”他不容分說把女人轟走了。

“海昌哥,這娘們不是啥好鳥,骨子裏又陰又損,你看她瞅人的眼神就不地道,像是不安好心的小毛偷。”那位沈陽老鄉望著遠去的女人沒好氣地說,“我聽說她想跟王大勺拉古,可人家看上桂蘭了,她嫉妒呀,便四處埋汰人家。小胡掙得少,媳婦沒工作,還供兩個孩子念高中,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兩口子想轍,晚上擺攤賣雞叉。大霞也在那邊擺攤,賣的是鐵板雞架,兩家自然有了競爭。這娘們便懷恨在心,編扒雞叉是耗子肉做的,你說她缺德不缺德?”

“嗯,我也聽說了,她沒少在鎮子上散布不利於和諧的話,最近鎮委會要找她談話呢。”老村長嚴肅地說,“這都隨根呀,她媽原來就這樣,沒事兒胡咧咧,差點兒蹲巴籬子。因為這事兒,她才裝啞巴的。也怨我,幹嘛勸她開口說話呢,這一開口還真討人閑啊。”

同伴諂諛地陪著笑,“這誰能想到啊?以前不出聲挺老實的,這樣的壞分子,我們可要當心啊。現在大搞文旅經濟,要提高本地人的素質,不能讓她一條魚腥了一鍋湯。”

老頭子同意他的觀點,“是唄,你看各地都行動起來了,搞得熱火朝天的,連條正對大海的馬路都成網紅景點了,我們這裏的先天條件也不差啥。我眼目前最緊要的事你知道不?”

“啥?”

“捉鬼!防波堤上一到晚上就鬧鬼,嚇得游客都不敢來了。還怎麽搞旅游經濟呀?”

“這幾個月是鬧得挺邪乎,警察都來蹲點抓人了,可抓了幾回就是抓不到,這家夥神出鬼沒的,不會是紅房子那邊放火團的鬼魂跑過來的吧?他們可是在這附近被小鬼子槍斃的呀。”

老頭子不樂意了,“上半兒!虧你還是讀過書的呢,你那大專是白念了。哪兒來的鬼魂呀?一定是壞人假扮的,或者是個神經病。放火團都是打鬼子的革命英烈,犧牲快一個世紀了,咋會從烈士陵園跑出來嚇唬老百姓呢?你長腦子沒有?”他抖落了下手中的鋼叉,“不是吹呀,只要我老人家出手,啥鬼都得望風而逃,前段日子帝王國際鬧鬼鬧得邪乎,就是我給趕走的,再也沒鬧騰吧?婢養的,不管是鬼是人,別讓我逮著,逮著了,非把他的胳膊、腿全打折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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