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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漁家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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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漁家碼頭

順著棧道往東走,緊臨海邊曲曲折折也不近乎,畢竟是有寫作功底的人,一路上韓佳見景生情,將稍有些奇特形態的樹木巖石悉數人物化、妖魔化了。譬如,當看到一處巨石攲斜在懸崖峭壁之上,在拼搭交匯的下面天然形成了通道,她大讚可與雪域高原的聖象天門媲美,穿過去就是天堂秘境。可大家都知道,洞子的那面是濱海公園呦。

她說的也有眾人認同的,比如洞口處的兩塊大巖石,臥在海裏的一塊酷似千年海龜,依偎在棧道旁的一塊像張巡海夜叉的臉,它們都是來把守天堂入口的嗎?

前面過不去啦,不知道被哪個有錢人把整座山承包私有,一行人只得循小道繞過去,由此引發了五個人關於世態炎涼、貧賤富貴、公平偏私、民權特權的爭論,一直引申到阿根廷的米萊,和達沃斯將在濱城召開的話題。

韓佳靜靜地聽劉慶東說完,她是個很好的聆聽者,然後憂傷地嘆氣,眼神抑郁地望向逐級下降的臺階,“劉哥,你真是見多識廣,我就不行,整天宅在家裏,可以一整天呆在家裏不出門,我所有喜歡的東西都在家裏,我討厭外面的虛假,無外乎拐彎抹角地炫耀自己,添油加醋地貶低別人,相互窺探地搬弄是非,不用逼迫自己與兩面三刀的人周璇。說實話,若不是為了我們家的劉學,我可以一年都不出門。”

起初劉慶東只顧著闡述觀點了,並未在意身邊的景物,普普通通嘛,在兩個小區之間開辟的石階小路,一邊的磚墻上爬滿了碧綠的地錦,也就是爬山虎,墻上掛著一幅幅滿是英文的宣傳畫,畫上都是造型各異的兔子,只有一副印著四個漢字“兔子壽司”,難道是哪個壽司店擺出來搞宣傳的嗎?另一邊的鐵藝圍欄間探出嬌艷的玫瑰花,似羞答答的女學生天真可愛,此時紅色的花朵開得正盛,可不止九百九十九朵呦,一墻之隔的院子裏晾曬著漿洗過的衣服床單,真羨慕它們的主人生活在如此詩情畫意的環境裏。

可走著走著,他無意間一回頭,發現石階的側立面刷些彩色的油漆,他的大腦立即反應過來,這裏不就是網紅景點,彩虹路嘛!他立即將這一訊息告訴給朋友們。

“一條下山的水泥路,沒什麽稀奇的呀?”

“不過是刷了點兒色兒。”

那兩口子都感到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再普通不過啦。

韓佳卻不這麽看,她還引經據典,拿沈陽大街遺址的事兒為例,一垛小區圍墻還沒這臺階寬呢。可網友們不遠千裏都要去巡禮,獻上冰紅茶,抽支煙,然後自拍,並振振有詞地說句“沒你好果子吃”。還有人喊出“西方不能沒有耶路撒冷,東百不能沒有沈陽大街”。一處約架之地卻寄托了多少網友的戀舊情懷。這也算是劍走偏鋒吧,平平淡淡、老老實實、因循守舊又怎能出人頭地呢?

“俗,俗,這麽小兒科的鬧劇在你們大作家眼裏不值一提。”走在後面的老黃說著恭維話。

“啥大作家呀!就是些閑得無聊,生活又過得去,兜裏有碎銀幾兩,桌上三餐有湯,社恐的一群人宅在家裏胡思亂想罷了。”劉慶東自嘲道。

韓佳也跟著挖苦起自己,“你說的那是李太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覆來。人家是不差錢,我可是囊中羞澀。又沒有你們兩口子那能耐,有事業,能掙錢,只能閑著沒事給自己講故事,解心寬嘍。”

“啥李太白?李太白是誰?”賣鋼材的女老板莫名地問。

“芹媽,就是大詩人李白嘛,寫床頭明月光的那位。”繼子黃志趕忙告訴她。

後媽恍然大悟,“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李白呀,我知道,他咋又叫李太白了?改名啦?他顯擺自己長得白呀?”別人聽她這麽說,都忍俊不禁。女人知道那是詩人的字,並未把這當做羞愧,反而感到自己詼諧幽默。

按照墻上的提示,沿著一條小馬路走進公園的側門,其實另外那四位,就是從這條路去黑石礁的,眼下不過是原路返回。

長話短說,劉慶東乘坐他們的私家車抵達漁家碼頭。這個地方他很小的時候來過,那時父親還很年輕,來山坡上的賓館開學術會,便把他一起帶來了,在食堂裏第一次吃到紅燒海螺,讓他印象深刻。

他還記得海邊的那個小碼頭,當年港池裏橫七豎八地停靠著斑駁破舊的漁船,平頂的船艙上插著褪了色的小旗子,白蔔呲咧的,被烈烈海風吹得嘩啦啦地響,好像雜草地裏長出的一年蒿。漢子們將成筐成筐的新鮮海貨從鐵柵欄門裏擡出來,裝上等在外面的汽車。忙碌的漁民都穿著防水的高筒靴子和叉褲,那時的生活還很艱苦,沒有一個胖子,所有人都是黑瘦黑瘦的。

當他走下車時,眼前瞬間一亮,這裏的變化太大了。山海相依整潔有序的港灣裏,停泊著一排排嶄新的漁船,即使不是新造出來的,也是不久前剛維修過,刷了油漆。

圍攏海灣的建築物充斥著異域風情,一棟棟高低錯落色彩絢麗,讓初來的人們好像置身於歐洲的童話故事裏。這裏與前幾天去的威尼斯水城風格迥異,那裏是水城的情調,尖頭尖腳的貢多拉穿梭在水道中,布置緊湊的鐘樓、橋梁、教堂和廣場,五步一換境,十步一重天。夜晚更加五彩繽紛了,兩岸的燈光潑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似歡騰游弋的錦鯉,可那畢竟是人造景觀,和沈陽的中旅小鎮、已淡出人們視線的荷蘭村有異曲同工之效,心裏總感到不真實。

可這裏不同,成群的海鷗在岸邊漫天飛翔,“嗷嗚”聲不絕於耳,從沒看到過如此之多。小精靈們好似闊別的老友與游人親密無間,撲上來在頭頂無休止地盤旋著,都有些擔心了,怕它們一圈一圈轉懵登啦,從人們的手裏直接把餵食叼了去。

這份市井煙火氣太真實了,當地的漁民有的在路邊出售辛苦打來的海產品,有的席地而坐織補著漁網,還有實力雄厚的開辦啤酒花園,海鮮現撈現烤,魷魚、黃魚、生蠔、蜆子應有盡有。若是再來幾瓶冰鎮的大綠棒子,瞭望著浩瀚無垠的大海,吹著席席帶著鹹味的海風,該是多麽愜意的事兒啊。

“劉老弟,上來呀,就是這家。”已經登上緩步臺的黃金鎧向他招呼著。

劉慶東擡頭望去,門檐上焊著“海天主題民宿”的鐵藝招牌,每個字的上面都點綴著彩色的燈泡,眼下未到華燈初上之時自然是熄滅的。

鋪著紅地毯的十階臺階,幾步便跨上去了,至於為何把一層擡得如此高,極有可能是防潮吧。在石階的頂端搭了一溜平臺,平臺上也鋪著紅地毯,厚厚的那種,屋檐雨搭下擺著幾張桌子,每張桌子圍著四把歐式風格的鐵椅子,是為住客休息用的。他跟在後面進入民宿,內部的裝修風格簡約舒適,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親切感。

“小倩!來新客人啦。”黃部長大聲吆喝著,他反倒像這家的主人,在呼喊服務員出來迎接客人。

應聲而出的是位笑盈盈的胖少婦,她的懷裏抱著個一歲多的孩子,孩子看到老者後趕緊扭過臉去,津津有味地吮著右手的食指,抽冷子拿出來指著墻角落地鐘的鐘擺,不住吐著單字“鐘,鐘”。

還未等女店主說話,黃金鎧伸出雙手去搶孩子,“快讓大爺稀罕稀罕,這孩子就跟我親,別人不讓碰呢,一碰就吭嘰。”

他指定不是頭一次從少婦懷裏搶孩子了,對方反應強烈敏捷,主動往前送遞給他,生怕他那兩只長著黑毛的大手蹭到自己的前胸。

“你呀,老了老了還添毛病了呢,就喜歡看小孩子和美女。我們小區的孩子被他抱個遍,抱上了就不撒手,要是幾天看不著他還想呢,人家孩子媽和姥姥、奶奶都躲著他。”她媳婦嘻嘻哈哈地解釋著,“聶老板,這位是我們的朋友,你給安排個房間唄,最好是海景房,他可是大作家,講究生活品質呦。”

“美女誰不愛看呀!最起碼激發多巴胺分泌,延緩衰老。”老黃顛著孩子指著鐘擺,“鐘,鐘哈”,美滋滋地合不攏嘴。

聽說是作家,少婦特意地多看了劉慶東一眼,略帶自來卷的頭發亂蓬蓬的,從面容上看已年過百半,一巴掌蓋不住的大臉盤,小小的雙眼皮眸子,在肉嘟嘟的鼻梁上面,還架了付高度數的近視鏡,鏡片一圈套著一圈,足有啤酒瓶底那麽厚,顯得臉龐愈加得圓圓大大了。這副其貌不揚的外表並未讓少婦心生敬慕,反而感到有些滑稽可笑了。

“是大作家呀,歡迎,歡迎,我們這裏不是上星的大酒店,比不上隔壁那些這個季,那個庭的賓館,只是家簡簡單單的民宿,主打休閑自然舒適,給客人私密空間。正像黃哥說的,只在前廳安裝監視器,別處都留給客人,如今也是不多見啦。這就是信任,彼此的真誠。好吧,就住205那間吧,比一樓幹燥,窗戶對著海。又離你朋友近,他們是203、202。”

“那間前面不是馬路嗎?早晨外面不吵吧?”還是曹老板想得周全。

民宿老板的註意力被開門聲吸引過去了,從外面走進來兩個年輕小夥子,其中肩上挎著包的大步流星地上了樓,另一個靠在服務臺旁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不吵,自從疫情過後,再加上有人使壞,我們這兒幾乎沒啥游客,門前的這條道白天都沒幾輛車過。”女老板告訴他們沒問題,為了證實此言不虛,她向臺子外側的小夥子征詢道,“你們住在204,早上,馬路上有聲嗎?”

“馬路上沒啥動靜啊!我覺大,一覺到天亮。可大亮說有動靜,吵得睡不著。”圓頭圓腦的年輕人聽她問自己,便如實回答。

女人的瓜子臉立刻板起來了,“不會吧,這條路是斷頭路,早晨除了掃街的,也沒啥人啊。”

“不是汽車聲,是打呼嚕聲。”年輕人認真地加以解釋,“是住樓下的攝影師聲音太大了,有時還說夢話,大亮不像我,他覺輕,就是耳朵塞上手紙也不行。”

“樓下那位是打呼嚕,聲音不小。小芹沾枕頭就著,我可不行,挺折磨人的。好在他說只住兩個晚上,明天就要走啦。”部長插嘴說有這事兒。

劉慶東聞聽此言,馬上提出要求,客客氣氣地向少婦說:“我覺也輕,神經衰弱,塞上手紙硌得慌,再把耳膜紮漏嘍,那就更睡不著了。美女,能不能給我換一間?離打呼嚕的遠一點兒。”

“好吧,去住216,緊裏面那間,也能看到海。不過,你稍微等會兒,那房間好久沒人住啦。先把身份證給我看一下,交押金100,記住這個房門密碼,346053,後面加個井字。”女老板挺和善的,為劉慶東辦完入住手續,然後向裏面喊著服務員,“桂蘭嫂子!216來客人啦。你把房間打掃一下。”

等了片刻,從一樓的走廊裏現出個瘦小清秀的女人,她腰裏紮著圍裙,應該是在幫廚。劉慶東看她的面相估摸沒有自己大,可頭發全白了,目光呆滯冰冷,臉上找不到一絲的暖意,好像她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冰雕雪塑的。

“嗯,216,有人住那間啦?”她似自言自語輕聲嘀咕著,然後便躡手躡腳地上樓去了。

這座民宿沒有電梯,上下應該只有二層,規模很小,星級是排不上了。樓梯是木制結構的,因為此時有人“咚咚咚”地跑下樓來。

“小偉,走,多虧我長了個心眼,出來時帶著充電寶,這下可用上啦。”是那個挎包的年輕人欣喜地嚷著。

同伴咦了一聲,“你心眼可真多呀!要不咋代表我們沈工大參加市高校辯論會呢。”於是,兩個人談笑風生地走出彩鋼大門。

“你是包吃,還是自己解決?”女老板補充道,“我們這裏包三餐,保證十個菜六個海鮮,海鮮都是當天打撈的?”

劉慶東不置可否,轉回頭向同伴投去征詢的目光。黃金鎧立馬給出建議,說他們是包吃的,這裏的廚師手藝不錯,頓頓有海鮮,量足樣多,很可口。既然是這樣,劉慶東也選擇了包吃。

“一天一百二,你住幾天?”

回答是肯定的,“就住一晚,明天下午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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