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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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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章

“這是……父親送來的”

看著眼前還帶著血的生肉, 樓止不禁皺起了眉。

月檀苦澀一笑,解釋道:“你父親沒事,倒是小姑還在生氣, 所以得再委屈敬兒幾日了。”

“這雖說生肉但卻是滋補的靈獸肉,你父親說吃了它敬兒的身體會好的更快些。”

他抿了抿下唇,臉上多了幾分苦惱,雖他的肚子是很餓, 但這樣好的東西應該給娘親用才對。

娘親的身體本就不好, 如今還被自己連累也關入了這陰暗的禁牢, 還許久未曾進食……

他搖搖頭,將生肉推遠了些, “還是娘親吃吧,敬兒不餓。”

可話音還未落下, 如雷般響的肚鳴便將他的謊言不攻自破。

月檀被他惹笑,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尖,語氣盡是寵溺。

“你啊……”

“但在你睡著時你父親就已經送來了湯藥,娘已經吃過了, 這是你的。”

聽到這樣的話,樓止的眼中頓時亮了亮, 看著眼前的生肉頓時感覺更餓了。

他不是沒吃過生的食物, 在他記事的那幾年, 父親就曾將他扔在了野獸叢生的後山。

在那裏他每日與群獸纏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餓極了也會拿敗與手下的野獸順手吃了飽腹。

他覺得, 除了腥了些倒比門中師兄弟剩下的泔水妖好下咽。

“娘親, 我真的可以吃嘛?”

“嗯,都是敬兒的, 敬兒得都吃光才行。”

月檀有氣無力地笑著,一只手卻死死地捂著腹部。

得了準許,小樓止只覺眼前的生肉猶如鳳髓龍肝般令他垂涎三尺,三下五除二便已將它吞入腹中。

月檀為他擦去嘴角的血漬,笑著道:“以後每日你父親都會送食物下來,敬兒只需睡一覺醒來便能看見了。”

或許是娘親溫柔的聲音聽得他猶如匡床蒻席,未曾體會過的溫情讓他一時疏忽了她愈漸昏睡的神情。

在吃了弟五塊肉後,月檀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平躺著,已有許久沒有再哼歌給他聽了。

“娘親,您是不是生病了啊?”

他匍匐在她身旁,壓低著嗓音似是怕吵醒般小心翼翼,但卻又擔心她不會再醒。

“咳咳咳……敬兒……”

她低低應了他一聲,咳嗽牽動起身體的震動讓她臉色越發得憔悴。

聽到自己的名字,他立馬湊了上去,一雙眸子裏頓時汪洋一片。

“娘親……”

“父親為什麽還不來接我們出去,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那氣我一個人就好了,讓父親將娘親接出去吧……”

見著一天比一天話少的娘親,他徹底慌了起來,可自己什麽都不會還惹得父親此番生了這麽大的氣,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敬兒……”

月檀拼盡全力擡起手撫摸了他的臉,冰冷的觸感似是一把刀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一滴淚瞬間奪眶而出。

“別怕敬兒……”

“沒事的,再……再等幾日便好……”

再等幾日,他已經等了很久了,為什麽父親還沒有來?

他不理解,但此時更為一種不知名的恐懼漸漸籠罩,他抓緊了她的手,哽咽著不斷懺悔自己的錯。

“是敬兒錯了……”

“我不會再惹父親生氣了,讓父親接娘親出去好不好?”

“敬兒以後會聽話的,不會再喊疼了,不會再藏起來了,讓父親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他想起了門中人對他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但卻沒人告訴他,他究竟做錯了什麽?

師弟們會拿石頭砸他,師兄們會將他溺如水中再拿利器貫穿他的四肢、或是用烈火灼燒他……

他只知道這山中最厲害的人是自己的父親,但每每只有下雨天時他才會見到他。

他不知道父親是什麽意思,但他卻是極少數會對自己的笑的人。

他會這都是為了自己好,雖然他也和那些人一樣總是拿東西在他身上折騰,但也好在有他在自己才終於能吃上飯。

再者便是他的娘親,是這個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他想要一輩子陪著娘親,於是無論多痛他都會忍下來。

他活的已經很安靜了,但仇視的目光卻一刻未從自己身上離開過。

他不想給娘親惹麻煩,只能跑,跑到他們都累了沒心思抓自己了再悄悄地回去。

他從未下過山,因為親娘還在山上。

他不知道什麽是錯,但現在他想他明白了。

他錯在沒有早一些帶娘親離開這兒,沒有聽娘親的話好好躲起來,沒有早一些將那些欺負他的人統統砍下腦袋……

“娘親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可……又舍不得我的敬兒。”

“你還那麽小,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眼淚無聲滑落,月檀感受到自己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渙散,可朦朧的眼中依然放不下這個受盡委屈的少年。

他知道,那個人不會來,最起碼不會在她死之前來。

“我的兒,你一定要……活下去。”

“這不是你的錯,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是你的錯。”

她徹底脫了力,手無聲地墜下被他立馬接起,可幹癟且畸輕畸重的觸感卻讓他身子猛地一僵。

“娘——”

盡管受多大的剔骨之刑,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他跪地想將她扶起,可肩頭赫然的落空卻讓他瞳孔地震。

他這才發現,她裙擺處的衣布已經被撕裂地狼狽不堪,而她的身體上下也早已漸漸泛出了一遍遍浸透衣裳的血印。

“那些肉……”

樓止只覺得自己的胃裏翻滾地厲害,他克制自己不要去想趕緊為娘親治療才對,可那咀嚼的動作和聲音卻在腦中揮之不去。

他知道死是什麽意思。

就是她再也不會開口說話,再也不會用溫柔的眼睛看著他,再也不會刮他的鼻尖說自己又是如何想念他……

再也不會吃到那甜膩膩的桃花糕了。

他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他果然不配成為人。

可月檀卻還是笑著安慰他,“娘不會死的,就像你一樣。”

他這才恍然想到,自己和旁人不同那自己的娘親或許也是這樣?

“真……真的嗎?”

死寂的心終於又重新有了期許的跳動,他胡亂地擦去眼淚,眼裏亮瑩瑩的似嵌入了寶石般璨起期許。

“是啊……只是娘親有些累,想休t息一下。”

“那娘親要休息多久?我會一直陪在娘親身邊的!”

而她只是笑笑,並未回話,將脖頸前掛的一枚銅幣攤在掌心。

“這是娘親除你以外最珍視的東西,待敬兒也有了想守護的人,便送給她吧。”

樓止接過那枚銅幣,卻並不打算收,他將它攥緊與掌心,堅定道:“既然是娘親珍視的東西,那我不能要,我就先替娘親收著,待娘親身體好了便退還給娘親。”

見他執拗的模樣,月檀沒了折兒,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忽地開口道:

“'敬兒'這個名字娘親其實不是很喜歡,待出去之後便不叫了吧。”

“那……叫什麽?”

“止,便喚作阿止吧。”

他乖乖地點頭答應,叫什麽都不要緊,只要還有人願意叫他就好。

“阿止啊“”

“你不必愧疚,娘親生下你,只是為了讓你看到這世間燦爛的一面。”

“你生來……便應該是自由的才對。”

只是……因為她的無能才讓這些願望這時候才能實現。

“一定要活下去……走出去。”

“看看……你未曾知曉的世界。”

她說自己累了,想休息了。

他不再去打擾,期待她再次呼喚自己的溫柔嗓音。

可是她沈默,再沈默……

跪在她面前,他好像一塊被淹沒了的石礁,等待好久,也等不到她眼睛的退潮。

他有些冷,只能蜷縮進娘親的懷中取暖,可她的身體卻比那年大雪蓋了他七日還要冷。

沒有人再與他說話,他不哭不鬧索性也不再開口,就這麽木楞地抱著槁木般的屍體靜靜坐著。

沒有人再會叫他“阿止”了,他這般想著。

他忽地不想洗凈這身淤泥了,讓原他痛苦的本來不是它,而是再一次被拋棄、被不所需要。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了,於是執拗在身體裏長成了參天古柏。

懷中的屍體漸漸發籃,她的姣好面容早已不覆存在,與他作伴的只有那些還在蠕動的蛆蟲。

他真的餓極了,將那些蛆蟲盡數吃了也無濟於事。

怎麽辦?

他快餓死了,但他是不會死的。

看著被驅蟲啃食的屍體,有一瞬他竟忘記了這是誰,待嘴裏已咀嚼起手骨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看著一敗塗地的殘肢,他忽地笑了。

“你不會怪我的對吧?”

“我只是太餓了,我想活下去……”

“我沒錯的對吧?都是為了活下去……都是為了看你口中的那個世界……”

他夢魘般嘴裏喃喃著什麽,一邊瘋狂地將殘肢往嘴裏塞,他的肩膀劇烈抖動著,怪異地笑著眼角卻不斷滑過瑩光。

最終,他蜷縮在一攤衣物中睡去。

看到這一幕,姜以禾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情緒,是該憤怒還是心疼?

只是靜靜地抱膝蹲坐在最角落,眼中滿是荒蕪的瘡痍。

她想直到後來發生了什麽,可眼前的一切卻又在消散,待她再看清時,已置身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曠野中。

而一道遍體鱗傷身影卻從眼前狂奔而來,腳鐐乒乓作響,他一頭墨發臟亂不堪,每一道喘息都是身體的劇烈抗爭,但他卻依然不管不顧地向前奔去。

剛剛破曉,細雨淋濕攀附青灰石礫綻開的淩霄花,她看著它逐漸鮮活,吮吸過水露的花瓣如雲層般飽滿、綿密,柔軟的像要融化成一潭朦朧的池水,恰似他那未經世俗雕琢,獨自咀嚼寂寥風雨的心。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姜以禾能察覺出他那股生的氣息。

是了,他逃出來了,

他大口喘息著,仿佛要吞咽進這全部可以擁抱的自由的氣息。

他從未像這般放肆快活,即使身後還是要將他置於死地的追鋪,他依然無比興奮。

冷空氣湧入鼻息蔓延至咽喉,他有些似夢似幻,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明朗的笑音傳入耳骨,可當她看清時赫然才發覺他滾燙的淚早已滴落衣襟。

姜以禾的心臟驟疼,他宛如拂過冰川掠走的詩,搖搖晃晃地墜入她的眸中,她下意識想伸出手,可又不想驚擾了他。

她看著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即使跌倒了也依然奮不顧身地奔跑著。

他的莽撞驚飛棲息的蝴蝶,它們不明所以地盤旋在他身邊似欲與他一決高下。

他笑著,想到逃出山前父親說起的,只有他才能成就的常青樹。

可他才不做常青樹,他要做枯木。

一次又一次的被風雪傾覆、烈陽鞭打的朝露就權當是他過往的序章。

當春色荒蕪,他生命裏的蝴蝶,是一枚不死的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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