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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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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第74章

別說紀元他們, 武營本人聽到這句話,直接楞在原地。

跟所有學生一樣,嘴上喊著老子不上了, 其實還是在認真讀書, 至少人是在教室裏的。

武營身為衛籍, 能來府學並不容易, 靠著父親家人的軍功,才有的考試資格。

同樣在衛籍裏,過五關斬六將才進來。

只等著武舉開考,他就能參加考試。

對於武舉的考試,武營準備得很是充分,無非是等不到時機罷了。

現在讓他退學?

這?

這憑什麽?

魏大人幫著武營奔走, 方知道掌印教官是以武營不尊師長,品行不堪,實在有失建孟府府學的顏面,故而退學。

不尊師長, 說的是武營在背後講師長, 也就是掌印教官的不好。

品行不堪, 自然指的是在慶蘭府跟人打架。

有失顏面更不用講,覺得武營他們丟人了。

紀元細品這些話,卻從中嗅到一絲惱羞成怒的味道。

說實話,以武營他們在慶蘭府的經歷,實在是太難受了。

最近幾日,紀元也聽了周家書坊的人講了此事, 大概跟武營說得差不多。

周家書坊在慶蘭府也有產業, 有兩個夥計還去看比賽。

講當時的情況,誰看了都生氣, 動不動就說武營他們犯規,讓建孟府的人看得氣得厲害。

那慶蘭府府學蹴鞠隊,完全是黑哨才贏的冠軍。

之後也跟武營說的一樣,對方還嘲諷人。

最後武營等人動手的時候,兩個夥計都覺得爽快!

自家的人武功還厲害,打得對面根本不能還手。

但後來的事更憋屈了。

帶隊的夫子盡力幫學生們脫罪,說這只是一時沖動,而且確實是慶蘭府蹴鞠隊的錯。

那邊其實也心虛,裁判完全是偏袒他們,所以這事本來不了了之。

等建孟府府學掌印教官出現,大家以為自家掌印教官,肯定替他們說話。

都是一時沖動,學生們年輕氣盛的。

誰料掌印教官竟然把武營他們狠罵一頓,還讓他們給慶蘭府挨打的人道歉。

挨打的人,自然就是利用黑哨,拿下冠軍的。

當時氣焰立刻囂張起來。

武營等人不肯道歉,這才有了掌印教官離開,留他們,還有帶隊的夫子接受詢問。

完整的過程竟然更讓人生氣了。

就跟兩家孩子打架。

一家孩子家長拼命偏袒,另一家孩子家長壓著自己孩子道歉。

誰的火氣不盛?

這就算了,就因為武營說了幾句實話,還要開除?

從府學開除,這名聲就完蛋了。

武營氣得發怒,帶他們去踢蹴鞠的夫子也來了。

這位吳夫子也是射科的夫子,平日蹴鞠很少,建孟府府學的蹴鞠,基本都是他帶起來的。

吳夫子眼睛通紅,當時他沒能護住學生,現在不能再看著學生受欺負了。

眾人嘆口氣。

可這事很難。

只說府學裏主要的長官。

學政為正四品的官員,左右訓導,一個正五,一個從五。

往下數,就是掌印教官了,正六品的官員。

夫子們呢。

說是正八,但也算游離在體系之外的。

中間差著無數等級。

除了掌印教官上面的官員們,其他人基本沒辦法左右他的想法。

而掌印教官不過開除一個學生,甚至還是衛籍的。

對其他長官來說,又不算什麽大事。

弄清楚他們的想法,紀元道:“怎麽就沒事了。”

眾人看向他,紀元道:“武舉,是不是已經六年沒有舉行了?”

是的。

上次武舉,還是化遠二十八年春。

如今都已經化遠三十四年十月下旬了。

“武舉雖然不定時舉行,卻也不好荒廢這樣久。”紀元實話實說,“已經六年沒有武舉,想來朝廷肯定會提起此事。”

“就告訴學政,訓導他們,以武營的本事,只要一開武舉,必然中舉。而且想來武舉就在這兩年,若現在讓他走,那就是便宜了其他府學。”

既然說人情,長官們跟掌印教官的人情比較好。

說官職,大家也比不過人家。

那就比作用。

對長官們來講,開除一個學生無所謂。

但對他們來說,是開除一個,很有概率會中舉的學生。

他們就會再三考慮,再三評估。

紀元從七月到府學,也算了解府學的特性。

紀元的思路讓蹴鞠吳夫子,魏夫子他們眼前一亮。

確實,這是個好辦法。

只要有武舉,武營絕對是個好手。

那麽長時間沒有武舉了,想來很快就會重開的。

朝廷不可能十年都不武舉吧?

這不合理。

武營也被安撫住,他歷經此事,也算長了教訓,老老實實在住處看兵書。

只是一想到蹴鞠的黑幕,整個人都氣得不行,氣得在院子裏打一套拳法才能消氣。

他知道,吳夫子跟魏夫子正在為他的事奔走,所以不能亂來。

但是委屈嗎。

太委屈了。

明明他們的實力更強,明明第一就該是他們的。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

還是等著夫子們的消息吧。

其實從府學退學,他也沒什麽,只是爹娘肯定會很失望。

他爹大字不識,所以有了軍功也升不上去,有了他之後,一定讓他去讀書,最好還多讀一點。

他真的不能辜負他爹娘的期望。

吳夫子,魏夫子,到底還是找到了學政,學政看到他們,甚至下意識想跑,被堵到宴會上,只能無奈道:“掌印教官脾氣是大了些,但話都說了,也不能直接駁回吧。”

意思就是,事情上,掌印教官確實有錯,也不應該小題大做。

但說都說了,還能怎麽辦。

學政躲著不見,也是覺得這事不好處理。

魏夫子先問了頭一個問題,也是紀元讓他問的,當然,他絕對不會說出誰給他支的招。

“學政,一般來說,自家府學打到決賽,學政都會去看,您也喜歡蹴鞠的,為什麽沒去。”

學政頓住,這要怎麽說啊。

魏夫子不會猜到什麽了?

“您是不是覺得,咱們學生一定會輸,所以就不去?那您為什麽覺得一定會輸啊。”

紀元也只是猜測。

畢竟之前武營他們講過,每年決賽的兩支隊伍,所在府學的學政等人都會去。

今年不僅學政沒去,左右訓導都沒去。

好像事先知道一定會輸一樣。

學政反駁:“怎麽會,也就是今年太忙。”

吳夫子默默看著這宴會,一切盡在不言中。

學政輕咳,壓低聲音:“慶蘭府那邊,確實想拿個第一,他們去年鄉試差點出錯,需要冠軍來鼓舞士氣。”

兩方長官的交流,甚至都不用說太多,便完成了利益交換。

學政本身沒有參與,但掌印教官過去,必然達成什麽好處,具體的學政沒什麽興趣。

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再小的一件事。

對學生而言,也不過少了個冠軍,反正比完就回來了,第二也挺好的。

估計都沒想到慶蘭府那些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武營他們脾氣也大,直接打起來。

事情發展到這,換了學政,左右訓導過來,必然會勸架,護著自己府學的學生。

學政也不太理解,掌印教官到底換了什麽好處,讓他那麽偏袒慶蘭府。

好奇歸好奇,學政也懶得管了。

吳夫子魏夫子也不是傻子,看著學政表情,明白紀元說得基本沒錯。

既然確實是“小事”,那他們也能接著說“條件”了。

“學政大人,您想過武舉嗎?”

武舉?

怎麽沒想過。

若不是因此,府學也不會招衛籍學生。

魏夫子繼續道:“上次武舉在六年前,這麽久都沒武舉了,這武舉還辦不辦?”

學政頓住。

肯定辦啊。

總不好真的馬放南山,長時間不辦,兵部跟武將都會提意見的。

學政剛點頭,魏夫子又道:“想來這麽久不辦了,最近兩三年內,肯定會舉行武舉,若真的十年不興武舉,天齊國的臣子們都不會同意。”

這話沒錯。

學政多聰明的人,知道對方t想說什麽了。

但魏夫子講的,確實沒錯。

武舉遲早要辦,如今看起來,也就一兩年的工夫。

而那個武營好像也不錯,讓他走了,說不定是損失?

慶蘭府今年著急要蹴鞠冠軍,不就是因為鄉試成績不佳。

閱卷官對他們的考生很是不滿,說是質量太差。

吳夫子默默道:“以武營的拳腳功夫,還有對兵法的理解,他要是去了其他府學,大概也能武舉的。”

學政嗤笑:“怎麽?還想威脅我?”

兩個夫子不說話。

學政讓他們兩個坐好,自己整理衣服,最後道:“算了,留下吧,小懲大誡,好好同掌印教官道歉即可。”

“回頭我跟他們掌印教官說一聲,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蹴鞠一事,不要再提了。”

到底不光彩,真扯出來,兩個府學都不好看。

說罷,學政想了想道:“本官那有一個京城買的皮質球,一會我讓人送到吳夫子家中,蹴鞠隊的學生們勤加練習,明年再踢回來吧。”

學生們確實委屈,既然要留他們,那就給些好處吧。

吳夫子一直帶著蹴鞠隊,把球給到他,那就是給到蹴鞠隊了。

京城買來的皮質球,想來必然極好,學政自己都有些心疼。

武營退學的事終於解決。

吳夫子帶著武營前去道歉,最後又拿著皮球安慰,總算是把這件事了了。

對紀元來說,唯一一點的不完美,是當時射科的同窗,聽到紀元問了此事,還猜到是紀元給出的主意。

學政對此倒是不介意,他看紀元順眼,只覺得他聰明,以後是個混官場的好料子。

但掌印教官那,幾次看到紀元,都沒什麽好臉色。

也是,原本武營退學,對他來說是最好的,也最能維護顏面。

如今只是道歉不說,還得了個上好的皮球。

紀元就當沒看到,每日按部就班上學即可。

這掌印教官,難道還能把他給退學了?

想來不太可能吧。

紀元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作為所謂的小神童,有利有弊。

他可毫不介意利用自己的利。

現在對紀元來說,最重要的事,還是歲考。

歲考成績,決定了他明年在哪個學堂讀書。

如此珍貴的學習機會,他絕對不可能放過,好老師的重要性,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時間進入十一月份,天氣漸漸冷起來。

還有十五天就要歲考,府學氣氛也變得不同。

基本上所有學生,眼睛都盯著第一堂,第二堂。

今年鄉試大部分考生,也都出自這兩個。

但凡有進學想法的,全都會努力。

除了成績不錯的學生們努力,成績較差的學生也會緊張。

府學的人來來走走,如今有五百八十二人,如果排到倒數八十二,那這八十二人就要再考。

這個“再考”,其實就是補考的意思。

若補考的文章寫得還不好,可能就會被勸退。

不想被勸退的話,可以給一筆再考費,便可以留在學校。

紀元聽人說起歲考註意事項的時候,剛開始還覺得正常。

後面說再考費,那不就是,交錢就能留下?

紀元想起李耀眾。

就是那個安二娘子的弟弟,他之前就花錢進的府學,想來他每年那麽多花銷,是不是也有再考費啊。

所以他成績極差,還能留在這?

紀元微微搖頭。

府學確實在巧立名目收錢。

“府學的歲考成績,也不是馬上公布的。”李錦說起堂哥李勳以前跟他講的事,“說是今年十一月十五考試,考完試學生放假,夫子們也放假。”

“故而這些試卷會直接封存,等到明年二月初九開學後,夫子們再來閱卷。”

“也就是說,分班成績要等到明年開學後才會公布。”

竟然是這樣?

府學的夫子們,確實有到點下班的感覺。

不是所有夫子都像正榮縣夫子那般“傻”?

說起來,正榮縣的夫子考試已經結束。

有十五個人脫穎而出,成為新夫子,其中就有李勳,這算個好消息。

而且,正榮縣如今有三位舉人夫子了,進步簡直神速。

對比之前的兩位舉人夫子,正榮縣的夫子含金量是越來越高了。

算著,他們在府學歲考。

正榮縣也在招生考生?

不知道小河今年能不能考上。

好像今年只允許正榮縣籍貫的學子報名,但人數依舊很多。

說到家鄉,紀元,李錦,蔡豐嵐都嘆口氣。

今年過年,他們是不回家的。

雖說考完試,十一月十五就放假了,但冬日的路程,可不只要走四五天,要是趕上下雪,路會更難走。

到時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危險極大,時間也更久。

這可不是春日秋日,路上好走,冬日到底是不同的。

等到二月初九開學,又要提前過來。

算下來,在家也就不到兩個月時間。

有這種功夫,不如好好讀書。

對李錦來說,路上太過辛苦和危險。

對紀元跟蔡豐嵐來講,不僅危險,還費錢。

兩人都是緊巴巴地過日子,沒必要浪費來回的路費。

讀書吧。

先讀出來,以後的事都好說。

他們當中,倒是白和尚確定要回寺裏,到時候師傅會來接他。

李錦一陣羨慕,最後嘆氣:“先準備考試,我就不信,明年我還在第十堂。”

眾人點頭。

學吧!

在大家準備考試之前,有一件“小事”打擾到大家。

各個堂的教官前來宣布一件事。

“今日十一月初十,還有五日就要歲考,大家把歲考的卷子錢交了,也好不耽誤考試。”

第十堂教官脾氣還算好,他說起話來不疾不徐,又指了個熟悉的學生,讓他收錢。

最後還道:“掌印教官說,最近明日之前交上來,大家看好時間。”

卷子錢?

紀元有些不理解。

聽其他人講了幾句,今年新生才明白。

不止每年歲考要交印卷子的銀錢,還要順便把接下來一年的卷子錢都交了。

紀元驚愕:“除了歲考,還有什麽?”

“月考跟季考啊。”

蔡豐嵐默默:“今年也沒見有這些考試,你們去年交了嗎?”

之前的學生的無奈,壓低聲音道:“不管考不考,交了就是。看你們不懂,再提點你們一句,不僅有歲考費,還有一年印卷費。”

“再有給夫子們的贄敬膏火,林林總總的,都會在年底交上來。”

贄敬的意思是,為表敬意送的禮物。

膏火,既指求學的費用,也指夜晚工作的費用。

啊?

這下連李錦都驚愕了。

他們上學多年,都沒聽過這麽多的雜費。

還好有人願意給他們解釋。

首先,就是這次的歲考卷子錢,印的卷子費用總要自己出吧?

連帶著監考老師們的辛苦費用,也添到卷子費裏面。

總之,歲考卷子錢,每人五錢銀子。

不交?

那就不能參加考試,便沒有排名,更不能去更好的學堂。

等到明年成績公布,成績倒數的話,“再考”同樣要交錢。

流程就不說了,總之“再考”報名費是一兩。

再考還是不過,直接交十兩,勉強算“思過”了,可以繼續留在府學。

接著,是接下來一年的卷子錢。

按照府學規定,月有月考,季有季考,說不定還有臨時的其他項目。

一年差不多十六到二十次考試。

這些費用,總共是五兩銀子。

最後,年末了,要給夫子們孝敬吧?

不用你們單獨給,大家“自覺”湊錢,買些衣料臘肉炭火等等,送給夫子博士們。

這算是每年。

不對,這算是每個地方的慣例,不管官學還是私學,都要這麽做。

便是安紀村趙夫子那,每逢節日,學生家長們都會送些節禮。

這部分錢,最低五兩,多得不限,看學生的心意,反正會有名單,夫子們知道哪些學生們最“恭敬”。

當然了,有些家長還會登門拜訪,這就不是紀元他們這些貧家子知道的了。

紀元心算一遍,反正就是要交十兩五錢?

歲考的銀錢,竟然是最便宜的?

“錯了,是十二兩。”有人再次提醒,“五錢不好算數,故而直接算十二兩。”

啊?

這怎麽算的。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就像有人說,一萬零五塊打個折,給我一萬二吧。

這叫什麽?

這叫反向折扣啊!

不交的話,就不能考試。

今年不交,明年也要補上來。

府學幾十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還是那句話,貧不讀書。

沒錢讀什麽書。

第十堂其他學生從荷包裏取出銀子t,看來早就習慣了。

收錢的人一個個登記名次,看來也不是頭一回做。

那第十堂的教官說得不詳細沒關系,下面總有人會說的。

到紀元他們這的時候,李錦先出了十二兩銀子,想了想又在最後一項孝敬上多了三兩。

李錦想到堂哥李勳。

他在府學讀書兩年,從未提起此事,更不說抱怨。

估計就是怕再花他家的銀錢。

怪不得堂哥要離開,讀書,哪是那麽容易讀的。

出門在外,便是李錦這種少爺性子,現在也慢慢變得圓滑。

到蔡豐嵐的時候,他在口袋裏數了又數,下意識扶了叆叇。

本來還在為買叆叇開心,雖然是借了紀元的銀錢,好歹他覺得自己能還,而且身上還能銀子能堅持到還錢。

現在十二兩銀子出去,只剩五兩。

這下,可真的不能回家過年。

蔡豐嵐有些後悔買叆叇了。

白和尚那邊也是不好拿出,最後嘆口氣,從備用荷包裏拿出些銀子,他也只給了十二兩,壓著最低的限度。

紀元同樣是給了最低的額度。

幸好最近掙了些外快,否則真要支撐不起讀書費用了。

十二兩給出去,身上還有十九兩。

行了,夠花了。

他們這還算好的,有些學子只拿出一部分,說剩下的明年開學了再給。

大家形容窘迫,很是難堪。

紀元翻開書,怪不得都說生員多窮,還有窮秀才窮書生之說。

這讀書的費用如此之高。

就算是小康之家,也能給讀窮了。

羅博士跟房老夫子不愧在外面闖蕩過的。

知道外面什麽情況,所以給了他些“家底”。

最近沒什麽收入,冬日還要請人拆洗了衣服加大一些,更要買炭火。

不僅是他的,還有蔡豐嵐。

等他回去,就把羅博士給的五十兩銀票兌換出來。

紀元算著手頭銀錢。

李錦那邊也在盤算,他想著大家反正都不回去過年,要不然都搬到他院子裏,至少炭火衣食,他這很充足。

蔡豐嵐也在思考,他在想有什麽活是可以快點掙到錢的。

難,太難了。

這樣一來,更有必要快點讀了。

趕緊“畢業”,趕緊考上舉人,約莫就不會這樣窘迫。

紀元忽然坐直身體,開口道:“我們做秀才的俸銀呢?”

作為秀才功名,天齊國規定了,每月給多少口糧,給多少魚肉,再給多少筆墨紙硯。

之後大家都覺得這樣麻煩,基本都是折成現銀給他們。

紀元他們從正榮縣出來的時候,縣學就折了三個月的銀子給他們。

雖然一個月只有兩錢,但也是銀子啊。

從八月到十一月,四個月,那就是八錢銀子。

這下不用別人說,紀元自己摸摸鼻子。

算了吧,府學還問他們要銀錢呢,那俸銀多半巧立名目給扣了。

果然,有人答:“維護府學學堂的整潔,以及補給巡邏的護院了。”

好好好,這些銀錢官府不撥嗎?

估計問起來,也會答一句。

官府撥了,但不夠,你們也是在這讀書的學生,怎麽能不出一份力。

哎,這些名目能存在那麽多年,就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釋清楚的。

官場上別說老狐貍了,普通官員都不會留著漏洞等人抓。

其實單給夫子們辛苦費用,大家是沒有意見的。

夫子博士們平時對他們很好,作為學生,也確實該孝敬夫子們。

這是弟子們應盡的本分。

但方才第十堂教官說,這些錢會給到掌印教官,之後統一采買物件送給夫子。

其中的采買,利潤,那就全看采買人的良心了。

怪不得掌印教官的位置那麽穩,靠著每年學生們的贄敬,估計都能給各方分不少好處。

就是誰拿得多,誰拿得少的區別。

這中間的環節,甚至稱不上賄賂,不過是利用職務之便,讓各方有些小錢而已。

是的,小錢。

可惜對下面學生來講,就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整個府學的學生,有一半都愁雲慘淡的。

接下來的歲考,變得更是緊張。

歲考只考一日。

上午考主科,共做三道題,每道題答四百字左右。

一道四書題,兩道五經題,五經題是五選二,答兩個即可。

下午考輔科,六個輔科,六選二,學生早在七天前報好名,到時候去自己考試的考場即可。

紀元準備考數科跟律科。

數科對他來說好過。

律科則是,想要真正檢驗一下自己的成績。

不過這兩個輔科考的人都少,夫子們不會卡大家的成績。

排名分班的時候,輔科的計分占比較少。

主要還是看上午主科如何。

說到閱卷算成績。

紀元也是沒想到,就算考完了,也還是要等明年開學之後再說。

想要知道自己什麽名次,去什麽堂,還是等著明年再說。

只能說萬事不能著急。

終於到十一月十五。

府學的考試都在各自的主科學堂裏。

上午兩個時辰,三道題,寫完可以提前交卷。

為了考一個好成績,基本沒人會提前交。

交了卷子費的考卷發下來。

是最平常的紙張。

僅有六張紙,放在平時,紀元在外面轉一圈就有了。

就算不白嫖,自己買,也只要一文錢。

紀元看著歲考題目,第一道四書題,出自《孟子》。

題目說,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這題要聯系上下文,前文是公孫醜問,《詩經》裏說明了,人不能吃白飯。

但君子為什麽不耕種就能獲得食物啊。

孟子答,君主在一個國家居住,本地的國君任用君子,那國家就會安定,富足,尊貴,榮耀。

少年人都會跟隨他,學著他孝順父母,敬愛兄長,誠實守信。

這難道是吃白飯嗎?

不是的。

孟子認為,人都有分工,君子是用自己的品德和智力得到食物,並不是吃白飯。

紀元看著這題,臉色有些古怪。

要說孟子理想中的完美世界,這麽講肯定沒問題,以分工來換取食物。

公孫醜引用《詩經》那句則不同,伐檀篇諷刺君子,說君子不稼不穡,不狩不獵,為什麽能得到稻谷,還能穿帶皮毛的衣服。

伐檀最後感慨:“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君子老爺們呀!你們不能白白吃肉吃飯啊!

這是很明顯的兩個觀點碰撞。

一個認為,要用勞動換取食物。

這點肯定沒錯。

不耕不食,是很樸素且應當的思想。

另一方認為,大家只是社會分工不同,不做體力勞動,不代表沒有產生效益。

這個觀點放在後世和現在來說,都是沒錯的。

甚至後世的科舉發展,讓很大一部分人從重體力中解脫出來。

說他們沒有種地,就不能吃飯,沒有打獵,就不能穿厚衣服,這顯然也不合理。

但孟子的話,放在天齊國的現在,特別是剛巧立名目搜刮那麽多銀錢的府學來說,就顯得格外諷刺。

就像許多人認為的,如今風氣不佳,士氣低迷,不像以往的清正之風。

那這些本來很好的道理,就會被歪曲。

想來,以巧立名目收取銀錢的大人們來講,他們也是認為,自己作為君子本身,就是一種貢獻。

所以他們並非白吃白喝。

比如,歲考卷子費五錢銀子,發了六張紙,也是合理的。

比如雖然月考季考並不組織,但該收的錢還是收,他們不耕而食,卻教導學生,難道收這些銀錢不應該嗎?

紀元提筆開頭:“無功而食祿,謂之素餐。”

先別提什麽分工,反正沒有功勞就吃飯,那就是白吃飯。

不管什麽分工,至少要有功。

紀元自然不會傻到提什麽官府給府學撥款,學生們卻還要孝敬長官這種事。

畢竟這不是建孟府府學的問題。

是整個天齊國的府學都是這般。

甚至建孟府的府學相對來說,已經很好了。

聽說隔壁的慶蘭府學生們平日還要交各種銀錢,什麽撒洗的費用,什麽護院的安全費用。

一年下來,沒有五十兩不成事。

故而隔壁慶蘭府學生非富則貴。

不是這種條件的,根本上不起學啊。

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是天齊國士林風氣的問題。

可說起來,發展到現在,確實很多弊病出來。

士子重舉業,自然輕德行,以前是君子是要修身養性,如今是靠功名成敗來論。

紀元雖然可以避開這些觀點,但在最後的結尾t上,還是忍不住道:“君子當志存高遠,鏃礪名行,蘊義生風,隨其或不用,道有未光,其聲氣之所擊動,若梅檀之香,逆風而聞,海內與被熏染而不自知。”①

君子的士氣如果盛的話,那就像梅花檀香一般,海內所有人都被熏染上這樣高潔的香氣。

這樣的士林風氣無疑是好的。

這樣的君子,自然不是吃白食的。

紀元把這篇刪刪減減,也四百五十多字,好在還在規定之內。

一聽時間,單這一題,竟然用了許久。

好在後面的五經二選一的題目並不難,紀元在規定時間內交卷了。

上午主科考完,下午輔科更簡單。

數科的高夫子,學問講得深了些,但“期末考試”題目卻出得簡單。

看來高夫子還是擔心僅有的八個學生不來了。

收卷之後,再三吩咐他們,明年記得還選這一門。

紀元自然點頭,高夫子滿意點頭,這學生,多好啊。

最後就是律科。

跟數科的簡單計算不同。

律科要寫的字,甚至比上午考試的還要多。

那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二三百字。

這律科,可都是背默。

出題人還故意給他們使絆子。

什麽偷東西要判多久。

偷親戚家東西,又是什麽處罰。

偷近親的東西,那要怎麽樣,什麽屬於近親。

官府頒布的哪哪條法律又意味著什麽,為什麽適應於當地。

紀元跟白和尚,蔡豐嵐都答得滿頭大汗。

其他人更不用說。

看起來,明年學律科的學生會大大減少。

好在他們三個平日用功,紀元背默又極快,最後估算成績,應該不會差。

一天的歲考結束,所有人長舒口氣。

算起來,他們好久沒有考試了。

以前在縣學還是一個月一考呢。

不過有人說,今年是鄉試年,很多事情都推遲了。

或許明年會試結束,府學的月考會再提上日程,也要看當時的情況。

但月考也就是自己學堂內部考考,不會搞什麽全校排名,閱卷也看自己主科夫子,所以很多學生對考不考試,並不太在意。

不管怎麽樣,從今日起,今年府學課程結束了。

等到明年二月初九再來。

猛然放松下來,紀元還有點不適應。

看著其他學生收拾東西離開,李錦也說出自己的想法:“要不然過年的時候搬到我租的院子裏,堂哥李勳那間房我本來當了書房用,現在騰出來你們兩個住。”

“我平日在書房都燒炭火,咱們在一起讀書還暖和。”

平日就算了,冬日實在太冷了。

棲巖寺的禪房裏,平時住還行,冬日肯定跟冰窖一般。

“冬日擠擠吧,你們也別嫌棄。”李錦道,“你們來讀書,還能帶帶我呢,這可比什麽炭火住處值錢多了。”

紀元跟蔡豐嵐沒有再推辭,但還是添了買炭火的錢。

如今最窘迫的,還是蔡豐嵐。

他也沒想到,自己在家也是吃穿不愁的,怎麽來了外面,處處都要錢。

紀元也差不多,他要不是還能靠書法畫畫賺錢,估計早就要兌換羅博士給的銀票了。

說到這個,紀元回棲巖寺拿東西的時候,把銀票兌了出來。

冬日,又是過年,不好讓李錦一個人買炭火買吃食。

他們兩個一起出,讓蔡豐嵐也能安心讀書。

蔡豐嵐看著好友同窗們忙前忙後,微微嘆口氣,去家裏寄信的時候,有人攔住他道:“你是府學的窮學生?”

“想掙個炭火錢嗎?”

這人專門在信使附近蹲守窮學生。

他當然也不是誰都蹲守,還會看一眼學生的字跡。

這戴叆叇的學生倒是不錯,信封上的字極好看。

蔡豐嵐這種就很標準,衣服不算破舊,但料子也不怎麽好。

帶著新買的叆叇,說不定還是欠錢買的,要麽用了家裏很多銀錢。

這種人絕對想賺錢。

紀元換完錢趕過來的時候,手裏也拿著信件,他給趙夫子他們寫信不說,還有餘姚的殷博士,想來開春他就會去京城春闈,自己要提前寫信祝博士一路順利。

當然了,還有羅博士,他把銀票花了,總要講一下。

並說開春之後自己就有銀錢到賬,讓羅博士放心。

紀元信件寄出去,就見蔡豐嵐臉上五顏六色的,懷裏好像還揣了個東西。

方才攔住蔡豐嵐的人看了看紀元,又看了看他年紀。

算了,這個年紀太小。

這種書不太好讓他看,他還是趕緊走吧。

反正今日的任務都完成了,找了五個書生,總有一個想賺這個錢吧?

紀元年紀是不大。

前幾日剛過了十一歲生日,好友們為他擺的小宴上,甚至酒不喝。

但他看人極準,一眼看出不對勁。

紀元直接道:“怎麽了?”

蔡豐嵐本就不好意思,被紀元一問,直接講出來了:“那人,那人讓我抄書。”

“私下抄。”

說起來,蔡豐嵐確實跟周家簽了契約,但私底下換換筆跡抄其他家的書也行。

周家書坊也不太在意這種事,大家都是為了生計,只要不是明面競爭即可。

而蔡豐嵐懷裏這本書,絕對不會跟周家書坊那種正規書有競爭的。

兩者根本不是一個賽道。

紀元聽此,直接皺眉:“是什麽書?禁書?”

“你瘋了?”

倒不至於是禁書,就是帶了很多顏色的。

蔡豐嵐把懷裏的書露出名字,上面大寫著《尋春記》三個大字。

裏面的內容不言而喻。

紀元還楞了下,再者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東西,無語道:“你還想不想考科舉了?”

“咱們抄那些話本,已經算是踩在邊緣上,好在都是官府允許的話本,那周家書坊也不會做自降身價的事。”

“抄了這些,以後被翻出來,還能有後路?”

蔡豐嵐像是被潑了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

他看到這書的名字,又草草翻了下,本就滿臉通紅的他,更是漲紅著脖子拒絕。

他不想抄啊!

可對方直接開價十五兩,讓他抄完就給錢,甚至對字的要求還不高。

他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時候,對方直接塞到他懷裏。

等紀元過來,看到就是這樣的蔡豐嵐了。

兩人說完話,那人就已經離開。

“他,他不怕我不抄了嗎?”

紀元道:“自然不怕,你是府學的學生,他又記住你的相貌,回頭找你很簡單。”

這是實話,對方既然敢雇人抄這種書,自然有些門路。

這本《尋春記》變成燙手山芋,蔡豐嵐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扔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當然,他已經放棄抄這本書的想法了。

紀元拿著書,似乎並不在意,在旁邊巷子裏看了看,隨手塞到一個破洞當中,又找了些土石塊掩蓋。

“就這樣吧,等他來找你的時候,你就說東西在這,也不會有人能發現。”

不管怎麽樣,書只要不在蔡豐嵐手裏即可。

對方就算找到蔡豐嵐,以他的秀才身份壓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紀元安慰:“那人應該是廣撒網,那書薄得很,成本要不了幾個錢,騙字好的幫他們抄書才是正理。”

只要能碰到一個想賺外快,字還好的,都是這些非法書商們撿到便宜了。

處理了書,蔡豐嵐才忐忑不安回去,回去之後他就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

這下連李錦都嚇到了,連忙問:“怎麽還打自己呢,怎麽了?”

蔡豐嵐摘了叆叇,忍不住道:“我還真是糊塗。”

此事越想越後怕,可那人一說十五兩銀子,他就忍不住想去賺。

沒有太多要求,字還少,抄完就是十五兩。

這跟撿錢一樣。

當然了,不考慮後果,就跟撿錢一樣。

但最近一段時間,蔡豐嵐的壓力太大了。

本來只買叆叇,雖說借了紀元的錢,但他覺得自己能還清。

紀元還是主動讓蔡豐嵐買。

眼鏡不是亂花錢,是必需品。

可誰料又出了年末各項學雜費的事,就讓蔡豐嵐一時鬼迷心竅了。

住在李錦這,雖說吃喝不愁,可更讓人憂心。

自己這日子,不就是靠兩個好友接濟嗎。

甚至還要靠比他年紀小九歲的紀元接濟。

一向沒為錢財發愁的蔡豐嵐,人已經有些暈了。

遣散仆從後,李錦才聽兩人說了這事,當下道:“什麽書都敢抄,你不科考了?”

李錦又道:“你們是我好友同窗,咱們還是同鄉。對我而言不過順手的事,你知道我爹給我寄錢的時候,以前寄的t是四人份,現在寄了三人份嗎?”

以前連帶李勳的,還帶紀元,蔡豐嵐。

李勳走了,那就是他們三個的。

這下紀元都驚訝了。

往日最不知事,年紀卻比蔡豐嵐還長了兩三歲的李錦好笑道:“知道咱們這些學生。”

“不對,知道你們這些厲害的學生,在有錢人家口中叫什麽嗎?”

他們不知道啊。

“叫莊子,就是田地的那個莊子,不同的學生,就是不同的莊子。”

“有的學生成績好,就是收成好,若買了這個莊子那以後大有裨益。”

“你們兩個,在我們這些只有銀錢,卻無能出頭子弟的人戶,可是上好的水田莊。”

這話並不好聽,甚至有些粗俗。

可意思是這個意思。

就算官至宰相,也會押一押哪個“莊子”好。

古代不是一般都有富商搶著增銀給窮書生的嗎?

這就是大家選好潛力股,然後投資股票啊。

只等著股票飛漲。

有些股票想要投資的人太多,富商排隊也買不到的。

而紀元,蔡豐嵐,一個小三元,一個童試第三,就是真正的潛力股,就是上好的田莊。

這些事,紀元他們並不知道,因為並不在他們學習的範圍內。

李錦卻是跟著父親耳濡目染,早早知道社會的運行規則。

李錦摸摸下巴,還道:“我爹能給你們倆花錢,不知道多高興呢,你們多用一分炭,他心裏就高興一分。”

“這可不誇張啊,只要你們願意,咱們正榮縣想資助你們的可多了。我爹還覺得他撿到便宜了。”

“白和尚跟咱們走得近,我爹都想把他的吃喝給包了呢。”

對他們這些人戶而言,若能用銀錢買一個未來的潛力股,簡直太劃算了。

李錦平日不說,不會把接濟做得太露骨,也是顧及同窗們的顏面,不想讓大家不好意思。

可蔡豐嵐為了生計都要鋌而走險了,他肯定要講的。

蔡豐嵐也漸漸變得自在起來,這麽說,他也算用學業還生活費了?

李錦拍拍蔡豐嵐肩膀:“學習吧,我等著你學得更好,然後帶我飛呢,回頭你中了舉人,中了進士,那我就有進士好友了。”

“這面上難道沒光嗎?”

“或者你要當一個,抄了黃,書進監牢的書生啊。”

紀元忍不住笑,紀元也安慰道:“你也別為買叆叇難過,叆叇還是我拉著你買的,若有責任,那我也有。”

“再說,回頭你中了舉人進士,還怕你還不起?慢慢來吧,我這也是買莊子了。”

三人說笑一番,這事揭了過去。

他們三個在學生中,已經算好的了。

估計有些學生會更可憐,別說過冬的銀錢,那些雜費,估計也還“欠”著。

紀元翻了翻書,不知想些什麽,最後笑笑,繼續讀書。

閑暇之時再把插圖給畫了。

但有了今日的事,這插圖畫起來,更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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