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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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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第64章

看著自己的家被一點點拆了, 還有一群人在上面有說有笑什麽感覺。

即使麻木如紀利,整個人都哭得不行。

這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家,是他現在唯一可以棲身的地方。

就這麽被人砸了, 毀了。

紀利還想著, 反正紀元以後不會回來, 這房子他住就住了, 難道他還有辦法,把自己直接趕出去?

那他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強龍還壓不了地頭蛇啊。

紀元也不可能因為一個房子,永遠留在安紀村。

紀利的算盤打的極好,甚至聽說紀元回來之後,立刻趕過來,為的就是占住房屋。

甚至還為此帶了幾個人, 想著他這邊人多,肯定他更有利。

他身後的幾個小嘍啰剛剛因為一點事沒過來,現在來到身邊後,看著小頭頭紀利哭得不行, 上去就要打架。

但看著對方半個村子的人, 他們這邊加上紀利也就四個, 怎麽可能打得過。

這些人本就是酒肉朋友。

紀利靠著讀書識字,在賭坊裏也混得不錯,但能在賭坊認識的人,又有幾個真心朋友。

大家都是裝裝樣子怒罵幾聲,實際上半點力都不出。

紀利更覺得紀元可惡,特別是安大海他們, 竟然真的聽紀元的話, 那幾個壯漢甚至護在紀元身邊,對他們怒目而視。

“你還有臉回來。”

“你怎麽這個表情?這房子本就是紀元的了。”

“是啊, 這些東西也是賠給紀元的,說實話,這些東西加起來,能有三百兩銀子嗎?”

“對,你說不定還倒欠紀元的錢呢!”

根本不用紀元多說,就有人幫他出頭。

不少人還是買了他物件的東西,便宜拿了紀元的東西,心裏本就有些虧欠,現在遇到事,肯定要說一嘴啊。

再說,是他們占理呢!

紀利嘴都沒長,卻被罵了個狗血噴頭。

他第一次感覺到當年小紀元的處境。

甚至小紀元還更慘,更無法說話。

“好好好,真有你的紀元!”紀利看著自家房子徹底倒塌,帶著人扭頭就走。

李耀眾說得果然沒錯,紀元骨子裏就不是正常人。

正常人能做出這種事嗎。

能想出這麽折磨人的方法嗎。

但李耀眾已經徹底慫了,現在躲在家裏不敢出來。

說什麽,紀元已經是秀才,他再做什麽也不成,還不如老老實實地,省得被牽連。

要說李耀眾這人,算是徹底的弱肉強食的思想。

他認為低位者,諸如女人,沒有功名的人,天生應該向男人,有功名的人服務,就該被高位者欺壓。

這種想法的人也極為軟弱。

一旦對方成為高位者,那他就會自動臣服,連半點反抗的心思都沒有。

軟骨頭說的就是他了。

像是後世人說的狗理論。

有人說狗狗之間沒有平等,只分低位高低,低位者天生臣服高位者。

當然了,李耀眾這種人,連狗都不如,狗至少還會忠心。

紀利心中怒罵李耀眾,卻也知道,前幾日紀元他們回來的時候,還帶回來一份文書。

徹底去了李耀眾的功名。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什麽李秀才了。

府城的大官甚至說他是潑皮,竟然是跟自己一個檔次。

靴子終於落在地上,李耀眾往日的張狂得意瞬間被抽走。

自己跟他商量怎麽報覆紀元的時候,他還擺手,說民不跟官鬥,他不敢,他以後甚至要躲著紀元走。

廢物。

沒用的東西。

紀利看著人群中間的紀元,那紀元竟然還在朝他笑。

紀利渾身冰冷,心裏的怒火更盛。

紀元怎麽敢,他怎麽敢的。

光腳的還怕穿鞋的?

他家都沒了,爹娘也死了,他還怕什麽?!

看著紀利離開,安大海忍不住道:“這不太好吧。”

安大海自然不是突發聖母心,而是道:“小心狗急跳墻。”

紀元確定道:“他會的。”

會?

你還這麽做?

紀元道:“他在合遠縣的賭坊做事嗎?”

“是啊,沒錯。”安大海把他知道的事說了下。

安大海在縣裏到處走,給許多村的牲畜看病,得到的消息也多。

紀利自從爹娘被流放之後,他在村裏一時過不下去,賭癮又重,幹脆就去合遠縣賭坊做事,算是一邊還債,一邊賭錢。

對方原本看不上他,但誰讓紀利欠錢,還識字,也就留下了。

沒想到他靠著識字,還靠著沒皮沒臉,真的混了下去。

當然,日子也沒什麽好過的,有點錢全用來還債跟賭錢□□。

只要對方催得緊,他就偷偷回安紀村躲兩天,之後再回去。

靠著沒皮沒臉,日子就這麽混下去。

所以他爹娘客死他鄉,他都不去接回來,明顯只想過好自己。

現在房子沒了,他不恨才奇怪。

不僅如此,紀元紀利,如今提起來肯定會對比。

一個考上秀才,衣錦還鄉,還有一個成了爛賭鬼。

前者還要給爹娘重修墳墓,後者呢?爹娘死在外面,屍體都不去收。

不管從哪個方面說,紀利都爛透了。

本就沒錢,現在走到哪都被人罵。

甚至賭坊裏的賭鬼們都覺得紀利不是個東西。

其他人就算了。

大家都是賭徒,怎麽還輪得到你們瞧不起我!

紀利整個人渾渾噩噩,已經再也提不起精神,他跟李耀眾一樣,再也不想見紀元了。

這個人就不是正常人!

實在太可怕了!

安大海卻越說越擔心。

紀元笑:“若牛羊腿上有傷,應該怎麽治。”

安大海答:“當然是先清創,把腐爛的血肉挖了,再上藥包紮。”

啊?

紀元的意思是?

紀元就怕紀利不動手,還真的忍下去。

原來是這樣!

紀元又道:“放心,我心裏有數。”

對付這種人,你越是軟弱,對方越強硬。

上來直接給他一巴掌,這人反而乖乖聽話了。

當年紀利怎麽對縣城張家少爺卑躬屈膝的,自己都看在眼裏。

這些人畏威不畏德,是骨子的軟弱。

紀元看人一向準,安大海也放心下來,同樣又覺得爽快。

“方才紀利的眼神,真的太好笑了。”

“就該拆這個房屋,當年你在這肯定吃了很多苦!”

紀元微微點頭。

都過去了。

很快就過去了。

接下來便是重修墳墓。

紀元跟村裏仙姑關系也不錯,當年還有幫忙嚇唬紀三嬸他們的情分。

這仙姑一家也因為紀元的青儲料,家裏過得不錯,所以重修墳墓的時候,辦的很是漂亮。

紀元請的人不多,都是村裏相熟的。

但縣學李廷錢飛蔡豐嵐等人聽說此事,一定要過來相助。

給爹娘重整墳墓,這可是大事。

他們學禮節,學喪儀。

如今竟然真的用上。

紀元並未穿青衿,也不是喪服。

他爹娘去世已經有六年之久,喪期已過,紀元則穿葛服,這衣服一般是服喪三年之後換的。

這次重修墳墓,換上葛服也合適。

五月二十一清晨,紀元用了清淡的粥,跟著仙姑一起做法事。

仙姑學的是道家一派,算是一個小宗,但規矩儀式都很正式。

趕來的李廷他們松口氣,幸好趕上了。

紀元看到他們,也有些驚訝。

他本不願意聲張,村裏重修墳墓就行,沒想到李廷他們也來了。

李廷錢飛不用說,都是好友。

一起童試的蔡豐嵐,李錦,許春竟然也過來。

他們則穿著正式的公服,也就是俗稱的青衿,現在穿自然是為了表示重視。

果然,他們一來,給紀元幫忙的村裏人趕緊行禮。

這,這三個秀才?!

他們哪見過這麽多貴人啊,而且都這樣年輕。

蔡豐嵐他們趕緊扶大家起來,並道:“我t們是紀元的好友,過來是幫他忙的。”

原來是這樣啊。

紀元可真了不起,自己厲害,朋友們也很厲害。

等知道他們都是縣學學生後,村長更加恭敬。

趙夫子看著,心裏甚是寬慰。

學生身邊已經有這麽多好友了,以後不用再擔心他。

既然要重修墳墓,就要清理墳墓周圍的雜草,把周圍全都打理清楚。

刻好的石碑立起來,棺木也要重新修繕。

紀元去拜的時候,趁人不註意,把小紀元穿過的一件衣服放在裏面。

一切做好,已經是三日之後。

這三日全靠安叔公家的人幫忙,安村長家也出了不少力。

最後一日,紀元擺了宴席,算是補了當年的喪宴。

當年小紀元爹娘匆匆下葬,從未有過這樣的儀式。

雖說儀式多是做給活人看的,可紀元認為,自己既然占了小紀元的身體,就要做好這些禮。

喪宴散去。

紀元帶著好友們去了小紀元家。

他家的被拆去的梁柱,門板,紀元全都給要了回來。

可放在這也不是回事。

紀元準備雇人把小紀元家的房子簡單地修好,至少不會漏風漏雨。

這樣,小紀元爹娘的牌位也有地方放了。

這房子修起來簡單,不到十日基本已經完工。

成了小紀元記憶裏的模樣。

不算大,但是很溫馨。

仙姑把紀元爹娘牌位放在家中正廳,感嘆道:“這麽多年了,他們也終於有個牌位。”

紀元點頭,把酬金給了仙姑,又道:“以後我可能不經常回來,您要是有空,每年清明幫忙上上香吧。”

“這是小事。”仙姑道,“放在我身上就好。”

“而且絕對不會讓人進你家房子,紀利也不行。”

仙姑想整人的手段還是有的。

而且紀元母親因為紀利爹娘而死,想來紀利本來就心虛,根本不敢過來。

紀元回安紀村小二十天。

這幾件事辦得極為漂亮。

紀利也因為這些事,再也擡不起頭。

沒辦法,對比起來實在太慘烈了。

普通人最在意的兩件事。

生前的住所,房子。

死後的地方,墳墓。

紀利是一件也沒守住,房子直接拆了,

爹娘墳墓是沒有的。

這兩項說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畢竟看看他,再想想自己孩子,如果自家兒子女兒跟他一樣,人都能直接氣死,誰都救不活那種。

如果說紀利的爹娘是人已經死了。

那紀利本人,則是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眼中真正的社會性死亡。

在這個強調孝道文化的天齊國,他簡直寸步難行。

這些事辦完,紀元在小紀元家右側房間休息,他原本在趙夫子那的東西,也終於能搬進來。

這算不算,也有家了?

小紀元爹娘的牌位雖說在正堂擺著,紀元卻並不覺得懼怕。

一是自己心中無愧,二是知道,他們兩個都是好人。

想來就算變成鬼,那也是好鬼?

紀元笑了笑,把自己東西重新收拾好。

明日他就要回縣學了。

在縣學也待不了多少時間,跟李錦,蔡豐嵐他們商量,什麽時候一起去府學。

看到幾本獸醫書的時候,紀元拍了拍自己腦袋:“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在村裏忙前忙後,大海可是一直在幫忙。

他竟然把獸醫書忘記給他了。

好在第二天還有時間,他明日回縣學之前給大海就行。

一本《病牛集》,一本《禽類指南》,還有一本《疑難病癥·牲畜篇》。

紀元閑暇的時候翻了翻。

那本禽類指南,自己剛買的時候只看了前幾頁,以為是講禽類看病的。

買回來之後才知道,前半本講的是禽類常見病,後面主要內容為,如何分辨禽類的品種,比如雞有哪些品種,每個品種又要怎麽養等等。

竟然還是本飼養禽類的書,可見是很好的,也很實用。

安大海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驚喜萬分。

聽紀元提起,他才想起來,當年紀元為了讓他讀書,說以後能看懂獸醫類的書籍。

沒想到還真給他找到了。

“都那麽久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這些書要不少錢吧?”

紀元搖搖頭:“府城的書便宜,到時候我經常去逛逛,要是還有好的書,我再給你買。”

“別,到時候我給你錢,你幫我帶就好。”

這幾本大海也不推辭了,他跟紀元可是好兄弟,以後他多照顧元哥兒家田地就是。

還有這房子裏的牌位,四時八節的,肯定會給他爹娘添香火。

小黃也是。

紀元盡管放心就好。

紀元笑著點頭,再看一眼安紀村,昨日也跟趙夫子告別過了,是該離開了。

紀元拿著包裹,跟大海揮手告別。

他走得靜悄悄,坐上安五叔的牛車離開

下次回來,說不定能把小黃帶走了吧?

不過小紀元的遺憾,他應該是彌補了。

如今已經是六月。

六月的早上,天亮的很早,趕在日頭起來之前,紀元就到了縣城。

安五叔去忙其他的事,紀元直接回縣學,這會縣學上午的課還未開始,一般來說會很熱鬧。

特別是外面的蹴鞠場,很多學生都會自覺跑步。

但踏進縣學,紀元就發現裏面氣氛好像有些不對。

竟然是許春的聲音。

“你們是蠢嗎!?”

“連夜去了合遠縣?是要做什麽?!”

“贏了錢?還想去合遠縣贏?別說你贏錢了,你是不是今日還要去?!”

許春聲音氣急敗壞。

讓其他學生根本擡不起頭。

許春如今是秀才,按理說應該得體一些。

但他還是往日的脾氣,再加上他對賭這個字印象極差。

原因自不用說。

被他訓斥的兩人跟鵪鶉一樣,頭埋在胸前。

紀元也是認識這兩人的。

都是以前丙等堂的同窗,家境一般,平日很努力。

“紀元來了。”

紀元剛出現,就被人看到,立刻喊了出來。

許春等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下意識道:“紀元,那合遠縣的賭坊竟然來我們縣學拉人去賭。”

“同郭訓導說了嗎。”

“還沒,我剛剛看他們神色萎靡,語氣也不對,問了幾句才知道的。”

正榮縣不管是衙門,還是縣學,今年都換了許多人。

衙門就不說了。

現在是聶縣令的人占了一半,之前的人占了一半。

縣學則因為這次成績過於好,所以不少人都被調走。

嚴訓導,李夫子,還有其他四個夫子都被調走。

如今的縣學人手並不夠。

教諭自然還是程教諭。

郭助教變為郭訓導,又從夫子裏提了一個王助教。

但總體來看,夫子們還是少了六個。

如果想補充夫子,也要等到九月份再說。

所以許多地方難免有漏洞。

這就被隔壁合遠縣的賭坊找到空子,竟然在縣學附近設了賭局,專門誘騙這些學生們去玩。

縣學學生年紀都不大,稍稍引誘就能上鉤。

眼前的兩個就是例子。

紀元聽著,又看了看圍觀的眾人,在人群裏又看到幾個心虛的表情,

果然,這不是個例。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如果發現一只蟑螂,說明暗地裏就有無數只。

他們縣學人手不足也不止一兩天,從嚴訓導他們被調走之後,也就是半個月前就這般了。

那些走偏門的對此十分敏銳,像蒼蠅聞到肉味一樣,估計早就找上來。

去年安紀村青儲料還沒賣的時候,他們就盯上了,可見這些人鉆空子的本事有多大。

正榮縣縣學可是個香餑餑。

這裏的學生相對來說還很單純。

從許春被騙,他們就能看出來了。

那些混跡賭場的老手們,隨隨便便就能騙走一群學生。

紀元,許春,如今都是秀才,對乙等堂,丙等堂的學生也有命令的權力。

紀元直接點了那幾個心虛的人,開口道:“去空出來的沖刺班等我們。”

被點名的人心裏一慌,再看向紀元的時候,根本不敢反駁。

許春猜到什麽,指著他們簡直說不出話,心裏也痛恨自己為何誤入歧途。

或許就是那些人知道他如此好騙,所以才來騙同窗們?

其實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但紀元思慮得更多。

沒記錯的話,騙許春那四個學生中,有一個是陳舉人的兒子?

那為何自己老爹是舉人,他卻要留在合遠縣?

這裏面必然有原因,肯定是留在合遠縣,會比找舉人老爹日子還要好過。

而那人又跟賭沾邊,難免讓人猜測。

大早上,正榮縣縣學人心惶惶。

賭?

跟他們有點遠啊。

縣學的學生們,對許春在府城的遭遇並不知情。

聽說此事的劉嶸似乎想到什麽,他祖父t到底有些關系,聽說了府城驚險之事。

還說,要不是紀元以府案首的名義求情。

那許春院試的時候也爭氣,否則他就不會是秀才了。

劉嶸祖父說這事的時候,是讓劉嶸自己警惕,不能步許春的後塵。

許春經歷這事雖然成長許多,但還是在府學官員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這份印象,就能決定以後的命運。

當時劉嶸也覺得是許春自己不爭氣。

可這會看著,分明是隔壁合遠縣賭坊的人故意引誘。

而且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紀元所在的安紀村,不就被引誘過,肯定不是第一樁了。

紀元開口道:“除了他們之外,其他人去上課吧,要是有什麽事也可以出來說。”

“若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再被發現,那就不是簡單處理了。”

紀元說話很有分量。

不說他本就是夫子博士們的得意門生。

再以小三元的身份,足以對學生們警告。

說罷,紀元跟許春直接去研學處。

路上正好碰到趕來的郭訓導,程教諭。

郭夫子如今是訓導了,脾氣好像暴躁了些,看著有些往嚴訓導的方向走。

也不能怪他,誰讓事情太多。

他也是經歷過許春賭錢一事的,明白這對學生們危害有多大。

程教諭同樣皺眉,最近縣學事多。

想要縣學夫子的不止一個望同縣,但縣學培養學生不易,培養夫子也不易。

更別說嫉妒正榮縣縣學的人越來越多,想塞學生的人也不少。

他最近都在處理這些事。

沒想到縣學竟然出問題。

看到紀元跟許春,兩人點頭:“走吧,一起去看看。”

作為秀才,已經可以參與到這些事情裏面。

只是平日甲等堂秀才們多要備考。

但紀元今年不用鄉試,而許春自覺跟自己有關,肯定要跟上的。

李錦跟蔡豐嵐歸家還未回來,還不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一個上午過去。

再加上被拎出來的七八個學生,總算把事情拼湊完整。

本就是六月的天氣,七八個學生大汗淋漓,既有熱的,也有怕的。

因為許春看到他們之後,直接把自己在府城的事講了個清楚。

紀元,教諭他們都沒想到。

畢竟這事並不好聽,大家基本是瞞著的。

一起回來的同窗基本也不怎麽說這事。

許春把自己的經歷講完,又道:“要不是紀元,郭訓導他們去找府學右訓導,給我爭取了機會,你們以為我還會是秀才?”

“右訓導願意見紀元他們,也是因為紀元為府案首,所以賣這個面子。”

“你們要是遇到這種事,也能遇到府案首幫你們求情?”

許春說得肺腑之言。

如果不是紀元,右訓導根本不會見他們。

畢竟毫無情分。

程教諭也是這麽認為,他跟那位右訓導是舊識,那位不會無緣無故幫人。

而且聶縣令求情的信件送得那麽快,也還是沒趕到。

不是紀元,許春過不了院試。

至於眼前的學生會不會有府案首幫忙?

大概率是不會的。

府案首又不是大白菜,每年都會有,每年都會在正榮縣縣學。

眼前七八學生也不蠢,瞬間明白過來,所以把事情交代得很完整。

原來從十幾天前,就有流裏流氣的人在縣學附近走。

但縣學最近太忙,夫子們也變動的快,只有門房的人趕了幾次。

還是讓他們找到機會,接觸縣學的學生。

有的用碰瓷的方法,詐騙膽小的學生錢財。

還有的是作戲。

兩人一起賭大小,一方一直贏,還要拉著看熱鬧的學生一起玩。

玩著玩著,自然上鉤。

算下來,已經有七八人了。

昨日還有兩個學生去了合遠縣的賭場。

他們眼神帶著異常的興奮,旁人或許察覺不出來,經歷過這些事的許春一眼看出不同。

也幸好被許春發現,否則不知道還要禍害多少人。

程教諭看向他們,這才道:“你們全部停課三日,等通知吧。”

停課?!

七八個學生瞬間著急了。

這,這怎麽行。

一停課,家裏就會知道啊。

現在的正榮縣縣學,大家搶破頭要進來。

而且還要等通知,如果縣學讓他們退學怎麽辦。

方才便汗如雨下的學生們,此刻更是哭個不停。

都不用教諭夫子他們都說,是個人都明白,正榮縣縣學如今有多重要。

外面爭著搶著要來。

你們呢?

你們卻一點也不珍惜這樣的機會。

你們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紀元雖然知道程教諭多半是為了嚇唬他們,但這些同窗跟教諭接觸得少,此刻早就嚇得癱軟。

相信這三天時間,足夠讓他們好好反思了。

他們不會反思的,家裏也會幫忙讓他們認真思考,來縣學上學到底是幹什麽的。

但這事,也治標不治本。

八個學生在丙等堂,乙等堂同窗的目光下,哭著收拾東西離開。

住在縣城的學生家長甚至已經趕過來了,恨不得給自己孩子兩拳,也恨自己怎麽沒註意學生的情況。

一整天,縣學上下頓時肅然。

郭訓導深吸口氣,再三跟學生們強調不要被外物打擾。

事情到這,也沒徹底解決。

畢竟根源不在縣學,甚至不在正榮縣。

隔壁的合遠縣才是罪魁禍首。

之前林大人一聽說有人誘騙村民賭博,就知道怎麽回事,可想此事不是第一次了。

這就像隔壁有一個惡鄰一樣。

你老老實實上班下班,對方游手好閑,不時窺探你的生活,還要順走你的物件。

有這樣的鄰居,實在忍不了可以搬家。

但合遠縣跟正榮縣就挨著,縣是搬不了的,只能忍受這樣的惡鄰。

對方縣裏的賭博猖獗,之前只是間接影響正榮縣的人,現在竟然多次過來誘騙。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嘗到甜頭。

還是新縣令過來,趁著新縣令不熟隔壁情況,故意搗亂。

或者兩個可能都有。

那些賭頭們,估計把自己縣城的賭鬼搜羅了個幹凈。

風氣極好,抓賭極嚴的正榮縣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片藍海市場。

“我去縣裏一趟,讓捕快們多巡邏,估計對方騙的不只有縣學的學生。”程教諭道,又開口,“多處理幾個,也好殺雞儆猴。”

紀元卻想了想道:“教諭,您知道隔壁縣有個陳舉人嗎?”

教諭自然知道,還道:“上次騙許春的人之一,就是陳舉人的兒子。”

“那為什麽舉人兒子,沒有跟著他去府城,那舉人也就這一個兒子,看他寶貝的很,為何不帶走?”

“我想知道,這位陳舉人的兒子,他母親家是做什麽的。”

“這件事,會不會有報覆的因素。”

“在府城時,那位陳舉人,對正榮縣縣學名聲很是不爽。”

甚至故意把許春扯進來,也是這個原因。

教諭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事:“你的猜測也有可能。”

“那位陳舉人的原配是什麽身份,我也不清楚,你等我去衙門問問。”

許春楞住,裏面還有這麽多隱情?

郭訓導卻道:“正榮縣確實太招人眼了。”

教諭沒去多久,紀元跟許春又被喊到衙門。

一進門,就聽到聶縣令氣憤道:“實在是可恨!人都抓到了,合遠縣竟然還問我要人,還說什麽那人是合遠縣的人,必須送回去!”

“送回去?做夢!”

跟教諭猜的一樣,正榮縣最近還有其他受害人。

縣裏三班捕快還抓了兩個鬼鬼祟祟的,正在審問的時候,隔壁縣衙門來要人。

還說這兩個人牽扯他們縣的案件,必須回去調查,更說他們那邊的案子緊急,必須他們先審。

便是聶縣令都能猜到:“他們要人是回去審問?分明是要回去包庇!”

“我告訴你們,不可能給的。必須審,問問是哪家賭坊放出來賭頭,竟然逮著我們正榮縣的百姓騙!”

有聶縣令這個態度,縣學等人算是放心了。

人在手裏,那就還能審問。

眾人坐下來細聊這事,又把經歷許春被騙賭錢的雷捕快,張捕快喊過來。

此事也算明白前因後果。

建孟府今年的童試,如果說正榮縣大出風頭,那合遠縣則丟盡臉面。

正榮縣去了十二個學生,考了十個秀才。

合遠縣去了二十一個人,一個沒考上,還有四個人,甚至加一個捕快抓賭的時候關牢房裏了。

兩者對比,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此事陳舉人非常生氣,這事紀元他們也是知道的。

同時,陳舉人另一個生氣的原因,那就是被抓的陳書生是他親兒子。

這簡直氣上加氣。

可這跟賭坊又有什t麽關系?

雷捕快答:“前兩天發現合遠縣賭坊頻頻來人的時候,小的就去查了查。”

“那陳舉人的原配夫人,陳書生的生母,她娘家明面上做酒樓買賣,實際上似乎跟賭坊有牽連。”

這就連上了。

原來是這樣。

按理說,陳書生跟著他爹舉人在府城生活應該不錯。

可他也好,陳舉人也好,都讓他留在合遠縣,陳書生自己也願意留下來,自然是因為合遠縣的生活對他來說更好。

背靠賭坊,日子能不好嗎。

在府城還要看人臉色,在合遠縣完全是土霸王土財主。

陳書生自覺受了委屈,想要報覆。

那陳舉人覺得正榮縣讓他在府城丟人,同樣要報覆。

於是便讓原配夫人派人來正榮縣誘賭。

原配夫人能派人過來,一個是為丈夫兒子報仇。

另一個,估計也有賺錢的想法。

雷捕快把自己知道其他的事情說出來:“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陳夫人娘家跟賭坊有關,但市井上都是這麽說的。”

“而且陳夫人也參與經營,算是話事人之一。”

“最近幾年,合遠縣那邊的油水被榨得差不多了,他們早就把目標放在咱們正榮縣,覺得這裏面油水足。”

“只是咱們嚴防死守,才沒讓他們得逞,最近估計趁著縣學少了好幾位夫子,所以乘虛而入。”

這話一說,實在讓人頭疼。

不過聯想前邊紀利被誘賭的經歷,這個說法非常可信。

雷捕快查案子本就有一手,從府城回來,沒事就打聽隔壁縣的事。

估計也是跟賭頭曾經想去安紀村誘賭有關。

聶縣令聽此,更生氣了,可又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對方一直這麽做,咱們要加派多少捕快?”

是啊。

身邊的惡鄰就像定時炸彈。

紀元聽著也覺得頭疼。

但此時又不能不管,若真的濫賭成風,那他們正榮縣辛辛苦苦做事,不都是給隔壁作嫁衣?

主動過去的就不說了,被騙過去的怎麽辦?

大多數人都沒有絕對的抵抗力。

看縣學那些學生就知道。

平日都是刻苦的,但被引誘一下,就上鉤了。

縣丞道:“先讓捕快們將賭頭來咱們縣的事告訴百姓們,讓他們加強防範。”

“最近從指揮營借些人,在咱們周圍多巡邏,特別是縣學,若有鬼祟的人,就給抓起來。”

看隔壁縣衙門要人的模樣,那賭場肯定跟他勾結在一起。

但也只能這樣了。

畢竟是隔壁縣的事,他們只能管好自己。

眼看事情這麽定下,一直沒說話的紀元開口道:“如果只是普通的誘賭,這麽做應該可以。”

“但背後有陳舉人。”

眾人看向他。

普通十一歲小孩說話,大家肯定不會在意。

這是小三元,這是紀元。

聶縣令也道:“你繼續說。”

“騙錢,對陳夫人來說或許是要緊的。”

“可陳舉人的目的卻是毀了正榮縣縣學的名聲。”

別看他們夫婦兩人,目的卻完全不同。

“如果達不成目的,只怕陳舉人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讓咱們縣學學生深陷其中。”

“到時候,就能毀掉正榮縣縣學的名聲。”

“他幹過這樣的事。”

許春睜大雙眼。

對啊。

那陳舉人幹過這事的,自己不就是這樣?

區別就是,自己確實經不住誘惑。

而如今縣學的學生,完全是無妄之災。

你沒事在陷阱邊上玩,跟有人故意布置陷阱讓你掉進去,這完全是兩碼事。

“縣令大人說得對,只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

“錢財就算了,若是毀了正榮縣縣學的名聲,只怕再難挽回。”

“此番政績,估計有無數人盯著。”

說到政績,聶縣令還好,縣丞站起來。

被紀元這麽一分析,好像真的是這回事。

程教諭看看紀元,順著道:“不錯,如今不少學院,縣學,都在問下官要人。”

“若正榮縣縣學名聲全無,更方便他們把夫子們要走了。”

這怎麽能行!

縣丞立刻道:“不可以!正榮縣縣學,已然是咱們縣的招牌!”

“今年還要多招學生呢!”

他們少爺來正榮縣不過半年時間,便手握十二人考試,十人當秀才的驚人成績。

雖然跟前任林大人共享這個政績,但實在是驚人,府學那邊都上報京城。

這樣的活招牌,怎麽能毀。

更別說,如果真的毀在他們少爺手中。

那話可就難聽了。

林大人一手促成的興盛縣學,被新任知縣給毀了?

聶家的政敵一定會拿這件事做文章。

到時候,少爺就不是過來攢政績,而是給聶家的政敵們攢證據。

此事必須要杜絕才行。

縣丞下意識看向紀元,等著他繼續說。

紀元也不賣關子,直接說出他的想法。

“雖說賭場是隔壁縣的事,但若由正榮縣衙門揭露,還當地百姓清明,以正當地風氣。對我們也是受益良多。”

誰想要那樣的鄰居啊!

不僅是縣學,諸如安紀村那樣的村子,同樣會有無辜的人受害。

賭上頭了,賣兒賣女都是常態。

偷搶詐騙更是尋常。

既然能處理了,為何不處理。

什麽,這不是聶縣令的事?

可你不是想要政績嗎。

這不就是實打實的政績。

越俎代庖?

聶家還怕這個?

換成林大人在這,紀元絕對不會提這個建議。

那是會讓林大人拼上前程的事。

可要是由聶縣令,一個一路有人保駕護航的權貴子弟去做。

倒是可行的。

很多東西,是放錯了的資源。

比如聶縣令自帶的權勢。

沒記錯的話,建孟府知府,跟他關系極好。

幹個這樣的事,簡直輕而易舉。

紀元話音落下,程教諭嘴角都要翹起來了。

好學生,掌握了聶縣令的正確用法。

縣丞以為他有什麽好主意,聽紀元說完,就差指著他講,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縣丞忍不住道:“你個孩子,知道什麽?隨意插手隔壁縣的事,誰會願意?就算說出去,也是咱們縣令的不對。”

“可以先同知府講。”聶縣令開口,他看向紀元,為什麽覺得紀元不是隨便說說,或許他不是什麽都不知道,而是太知道了。

可聶縣令一想到正榮縣縣學可能毀在自己手裏,就坐立難安,一定要護好縣學才行。

聶縣令繼續講:“我們把收集到的證據秘密給知府看,讓他暗中授權我們去調查此事。”

“有知府大人的密令,也算師出有名。”

看吧。

換了林縣令,絕對說不出這種話。

畢竟他跟知府是真的不熟,純粹的上下級關系。

聶縣令跟知府卻是類似子侄一般的聯系。

此事做好,對他們兩個都有利。

急切地想要政績,有時候也是件好事。

縣丞那邊聽著,已經覺得此事非常可行。

要不然,就這麽做?

說實話,他們來正榮縣這邊,這裏實在太順了,按照林大人的步驟走下去即可。

順利到他們離任,絕對輕輕松松。

輕松是輕松了,拿政績的機會也少。

現在隔壁縣的大案放在他們面前。

此事,做還是不做?

全程圍觀並打醬油的許春瑟瑟發抖。

他只是想為同窗們討個公道啊。

怎麽事情已經發展到鏟除隔壁的黑惡勢力了?

如果真能做成?

好像也不錯?

那樣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解救。

正榮縣的人被騷擾已經很煩了,他們合遠縣的百姓肯定更苦。

紀元也道:“聶縣令,您是在救人啊。”

“有一樁賭,就說明還有其他惡事,還有無數百姓被牽連。”

“想來跟賭牽連的,必然有賣兒鬻女,必然有欺男霸女。”

“您不只是為自己的功績,也是為了合遠縣的百姓。”

正說著,那審問賭頭的捕快過來了。

這捕快是聶縣令的親信,一臉的悲痛。

“大人,那些賭頭簡直喪盡天良,看似是在騙人錢財,實際上是要賭徒的妻女做抵押。”

“已經有正榮縣的百姓被拉過去了,他家的妻女全都被賭鬼賣了抵債!”

“實在是可惡至極!”

這還是審出來的。

沒審出來的只會更多。

這些事印證紀元講的沒錯。

根本不只是學生們的事,學生還有縣學護著,百姓們可沒那麽輕松。

此事,必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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