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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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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第52章

化遠三十四年二月初一。

距離縣試還有五天時間。

再有五天, 今年的縣試就要來了。

這句話在乙等堂學生嘴裏反覆默念,讀了這麽多年書,考了那麽多次試, 這次終於要見真章了。

文廟祭祀上, 縣令跟殷博士說的話, 其實也引出不少討論。

特別是甲等堂, 聽說對此爭論了很久。

畢竟當時的情況,大家基本都看在眼裏。

也就丙等堂的小年輕們開開心心,一會想著仕途通達,一會想著聖賢道理。

反正都很對。

哎,想那麽多幹嘛,還是讀書吧。

縣學裏面, 不少夫子都不在這了。

他們都要提前去考場準備。

不僅如此,衙門眾人也在忙這件事。

聶縣令在文廟祭祀當天,還留下跟教諭說了許久的話,也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反正聶縣令出來之後, 看著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樣, 具體哪裏不一樣, 也是說不出來。

他來正榮縣不到半年時間,各種打擊,幾乎讓他這個天之驕子有點喪氣。

但不管怎麽樣,縣試在即,他必須振作起來。

衙門的小吏們同樣在忙。

考場外的巡視,各項工作的準備, 以及試題的印刷。

題目是有衙門的人出, 教諭這些並未插手。

聶縣令還請了本縣有學問的舉人,跟著一起出題, 這些事早就定好了,最近幾日大家都在往縣城趕。

不過今年的考官裏,並沒有去年前年都來了的趙夫子。

原本是有趙夫子的,但紀元參加縣試,自然要把他的名字劃掉。

作為紀元的蒙師,必然要避嫌。

趙夫子雖然避嫌,可還在二月初四便到了縣城,還是住在郭夫子家中,這次大海跟著一起來了。

兩人過來,是為紀元準備考試用的東西。

縣裏雖然沒有對特定的筆墨做規定,但怎麽準備才最妥當,趙夫子還是更清楚。

雖然趙夫子知道,縣學肯定會幫忙準備,但他還是不放心。

從文廟祭祀到初四這天,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目標,紀元總覺得學習起來似乎更有意思。

那些聖賢道理,每一句似乎都可以對應實際的情況。

如果遇到這種事,應該怎麽做。

如果遇到那種事,又應該怎麽做。

而且他在間隙中間,更覺得史書有趣。

可惜他總共並未看太多,而且現在覆習期間,不好看別的。

紀元最近的狀態似乎越來越好,看得周圍乙等堂同窗都側目了。

到底怎麽回事啊。

明明大家越到最後,現在越著急,看著更憔悴。

只有紀元,越臨近越放松?

不僅如此,他做題的時候,竟然還一臉輕松,隨隨便便就寫了幾篇文章,還有種一氣呵成的感覺。

文章他們也看了,看完直接沈默。

不愧是紀元,不愧是天賦型學生。

之前他在丙等堂的時候,很多人都只以為他勤奮。

現在一個班了才明白,這人就是個變態!

人人都以為他勤奮大於天賦,但仔細看就知道,這人學習的天賦是他們見過人的裏面最厲害的。

不僅如此,他仿佛天生精力充沛。

而且勤奮如果也算天賦的話,那他更加天賦異稟。

大家吃飯的時候,蔡豐嵐才道:“我早就紀元是變態,你們還不信。”

眾人沈默,直接這麽說真的好嗎。

還是當著紀元的面。

十一歲的紀元卻並不在意,啃著餅子道:“你沒發現,學習也是一種樂趣嗎?”

蔡豐嵐道:“是樂趣啊,但樂趣也會有疲憊,誰像你一樣啊。”

???

你們兩個。

沒事吧。

還真當樂趣了。

常慶默默開口:“都說不要惹真正的天才。”

這話指的自然是紀元跟蔡豐嵐。

大家下意識點頭。

誰料蔡豐嵐竟然跟著點頭:“對,不要惹紀元。”

“哎,本來以為早點來乙等堂就能躲過你,沒想到你又來了。”

“既生瑜何生亮啊。”

紀元幾口吃完餅,開口道:“我要去背文章了,誰一起?”

???

這個變態!

蔡豐嵐說得沒錯!

但他們要一起去!

一起當變態!

“一起!等我吃完!”

“我喝口湯啊!”

“水,給我水,我快噎死了。”

乙等堂眾人忍不住笑,快速收拾完東西,默契互相抽查背書。

最後的時間了,不能松懈。

嚴訓導算是發現。

紀元到哪卷到哪。

要是有好幾個紀元就好了,一個明倫堂放一個,都不用他管,學生會們肯定認真學習。

到初四的下午,殷博士就來了,笑著道:“大家放松放松,明日不用來學堂,收拾好東西,養足精神,準備開始。”

原來古往今來都一樣,考試的前一天都要放松。

已經學蒙了的乙等堂學生,這才擡起頭。

到了,到最後的時間了。

跟著學蒙了的蔣克等人,都快哭出聲。

這開學的二十多天裏,他們跟瘋了一樣學習啊。

別人就算了,紀元你怎麽融入得那麽快。

這麽說歸說,蔣克也發現,他們幾個的學業突飛猛進,在這二十多天裏,進步堪稱神速。

整個縣學基本都放假了,丙等堂沒有夫子管,乙等堂準備後天考試。

紀元被喊到郭夫子家中時,這才看到趙夫子跟大海:“夫子,大海,你們來了怎麽也不說一聲。”

“知道你在學習,就沒有打擾你。”趙夫子說著。

大海也往前走:“長高了,但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快到了,紀元最近抽條似的長,確實也t瘦了。

紀元剛來的時候,八歲的身高跟其他五六歲小孩的身高差不多。

現在十一歲的年紀,看著要比十二三的孩子都高,少年氣顯露無遺。

“備考哪有不瘦的。”郭夫子在縣學看得最清楚,“大家廢寢忘食的,紀元還是帶頭的那個。”

趙夫子有些心疼,再看紀元精神奕奕,就放心了,他把準備的東西都拿出來。

“這樣四四方方的硯臺很好用,磨墨不費勁,這個筆也不錯,還有你師娘做的點心,在考場三日,不要餓著。”

趙夫子跟郭夫子說了許多考試的註意事項,這些都是經驗之談,非常寶貴。

紀元並未拒絕這些東西,趙夫子現在收的學生多,還有額外的銀錢,他不用太擔心花銷。

再說,他準備把自己八畝田地的收成到時候給趙夫子一些。

趙夫子並不知道自己學生還在擔心他,最後道:“放松心情,你的文章沒問題的。”

說完又添了句:“不行再考也成,你這才讀書幾年,過不過都無所謂的。”

這就是完全為了讓紀元不要擔心的,放松心情的。

幾人又說了會話,但紀元不能在郭夫子家住,畢竟郭夫子還要負責考場,多接觸不太好。

隨後紀元又去了羅博士家中,要考試了,肯定要去恩師家裏的。

羅博士也想到了,似乎早就在等他。

羅博士同樣準備了筆墨紙硯,對他道:“東西拿多了也行,至少有個備用的。”

說著,一定要把東西給他。

羅博士沒有擔任考場上的事,他年紀大了,很多事並不操心。

到殷博士那,紀元都有點不好意思進了。

感覺去哪個夫子那,都會收很多東西。

看到殷博士沒給他準備筆墨紙硯,紀元下意識松口氣。

殷博士卻看他笑:“我看到老羅給你準備,就沒動手了。”

說著,殷博士讓他坐。

先考究了學問,這才道:“不錯,安心上考場吧。”

殷博士今年三十六,五歲啟蒙到現在,已有三十一年,教書也有十年左右,紀元卻是他最喜歡的學生。

“旁的就不多說了,今日休息休息,明日加油。”

最後去的,自然是房老夫子那。

自己的字有現在的成就,離不開房老夫子的教導。

房老夫子還在畫畫,見紀元來了,頭也不擡:“能不能考上都隨緣。”

“不行的話,你去賣字畫都能養家糊口。”

紀元聽著,差點笑出聲。

他幾個恩師都在用不同方法安慰他。

不過賣字畫這事,他還真喜歡。

房老夫子見他笑,忍不住搖頭:“好好考,不要給老夫丟人。”

紀元鄭重道謝:“多謝您教我書法,紀元此生都不會忘。”

“要謝自己持之以恒。”房老夫子放下筆,“有這份心,做什麽事都會事半功倍。”

二月初五剩下的時間,紀元幹脆跟著房老夫子畫畫,畫的還是竹子。

這是他最先學的畫,如今對竹葉的形態十分了解。

畫著畫著,紀元忽然想到一件事。

竹石。

鄭板橋先生的這首詩,是配幅畫的,而且他還記得那幅畫的樣子。

紀元技癢,硬生生忍了下去。

回到宿舍,才把心中所感畫出來,最後在旁邊題上那首詩。

當然,落款自然是板橋先生。

這幅詩畫在一起,果然是絕配。

生長在巖石中間的竹子,那麽挺拔堅韌。

不管石頭如何貧瘠,而那竹子長得卻愈發筆直。

雖然是水墨畫,但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撲面而來。

堅韌,挺拔,高潔,不怕磨難。

整幅畫的氣質讓看畫的人,都能融於這樣的氣節當中。

紀元默默欣賞片刻,把畫卷起來放到書箱裏。

基本沒人會翻這裏的東西,他純粹自己過過癮。

這幅詩畫落筆,心裏的暢快之氣更盛。

似乎有股說不明的氣息湧了出來。

紀元的心徹底靜下來,閉上眼很快睡了過去。

宿舍其他人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安睡的紀元。

說實話,他們很少看到這樣的紀元。

平日紀元睡得比他們晚,起得比他們早,基本沒幾個人看過紀元如此酣睡的樣子。

大家不約而同放低腳步。

在這樣的氛圍裏,好像困意逐漸起來。

明明回來的路上還忐忑不安啊。

算了,睡了。

睡了才能養足精神,準備明天的考試。

連考三日,必然要養足精力。

紀元宿舍很快全都睡過去,第二日雖然還是平時起床的時間,但感覺腦子格外清醒。

昨日休息一日,又睡了個好覺,甚至夢都沒有做。

這樣舒適的睡眠,給他們補足精力。

考試!

準備考試!

他們現在就要考!

二月初六,縣試考試的時間。

今年正榮縣共計八十二個報名者。

縣學內部有二十五人。

外面報名的童生為五十七個。

外面報名的人數,比之前兩年人數有所增多。

好像是說,就算考不過縣試,若成績還不錯,就會被召進縣學裏,所以報名的人數多了。

有人把這當做進縣學的機會。

從這也能看出,正榮縣縣學到底有多受歡迎。

所以縣學學生出現在考場門口的時候,不少人都看過來了。

雖然大家都換了平常的衣裳,但他們明顯有些不同,一群人非常熟悉地聊天。

其他童生大多不認識身邊的人,在考場外也沒那樣自在。

不過大家看到裏面有個年紀很小的少年,忍不住問:“那是誰啊,看著十二三的年紀,氣質相貌倒是不俗,也來參加縣試?”

“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紀元啊,他才十一,不是十二三。”

“啊,他就是紀元?”

“就是他,讓一個秀才被奪了官身?!”

“這叫什麽話,是那個秀才自己品行不端,好像是在府城混不下去了,在府學時歲考不過關,並且賄賂考官,就給勸回來了。”

“還有這樣的人?簡直有辱讀書人的顏面。”

“所以啊,再說了那事也不是紀元的錯,他才是受害者。聽說那個秀才就是嫉妒紀元年紀輕輕便展現出天賦,所以故意不讓他科考。”

“那人也太壞了。”

大家討論著,紀元也發現不少人在議論自己,他並不在意,在檢查最後一遍物品,等著考場開門。

考場一圈都有捕快把持,閑人免入。

今年縣裏捕快多了些,人手還算充足,看著氣勢格外不同。

門口搜檢官準備好,等著辰時一到,便給排隊的考生們搜查衣物。

這些搜檢官要麽是衙門的小吏,要麽是下面教書先生們征調過來。

他們都跟這場考試息息相關。

若有什麽錯處的,大家都逃脫不了關系,肯定會非常認真。

紀元排隊的時候,趙夫子,大海,李廷,錢飛等人都在外面等人。

就連劉嶸,蔣克等人,還有甲等堂給紀元做廩保的張洵也在旁邊。

紀元朝他們揮揮手,那邊鐘聲敲響。

辰時了。

要進考場了。

紀元走上前,讓搜檢官搜查,另一個官員對答問話,主要問年齡戶籍等等,看能不能對得上。

從所帶衣物的布料是否有夾帶,再到墨水的顏色,毛筆的顏色,還有所帶食物是否有字等等。

從頭到尾檢查,一邊查一邊問答考生情況,讓考生無暇顧及太多,不能胡編亂造。

隨後讓紀元抽一個竹子做的簽,上面那些四行七間,那就是他的席舍號碼。

就是第四排,第七個。

號碼完全是隨機的,防止考生跟考官勾連作弊。

這時紀元想起他考縣學的時候。

考縣學的步驟就是這樣,當時說是模擬縣試,現在看果然如此。

席舍,用茅草搭的一間間小房子,就是他們的個人考場,每人一個單間。

單間很小,個子大點的,轉個身都難。

裏面放著一張桌子一張板凳,後面一張小床,還有必備的生活用品,東西很簡單,多餘的物件一個也沒有。

剩下的就是考生自己帶來的東西。

這些童生們所有東西都被檢查過,自然不是有問題。

紀元坐穩之後,後面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人,巡邏的捕快不準考生多看,厲聲道:“低頭!莫要張望!”

並非捕快故意如此嚴厲,都是為了縣試的公平。

此次考試一共八十二人參加,年齡從最小的紀元十一歲,到年紀最大的二十五歲。

天齊國規定,過了二十五就不能再被稱為童生,意思就是,過了二十五不能再考秀才。

那個二十五歲的人,估計也是最後一次考試了。

能考上固然好,不能考上只有另尋出路。

一場考試,便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紀元聽著鐘聲,辰時過了兩刻鐘,t也就是七點半左右的時候,考場停止入內。

外面捕快高聲道:“時辰到,鎖院門!”

這就是關考試院的大門了。

現在的流程也跟他考縣試的時候差不多,紀元心中穩了穩。

再加上去年前年縣試的時候,他都來看過,也算漲了經驗。

旁邊有考生哆哆嗦嗦,顯然緊張到極點,紀元聽他放物品的時候,都覺得他的手在抖。

捕快巡查到此,呵斥道:“所有物品按照規定擺好,不知道嗎?!”

那童生連忙答:“知道,知道,我馬上好。”

捕快又道:“考試還未開始,莫要多想。”

是啊,這考試還未開始,想那麽多幹什麽。

剩下的捕快便不再說話,檢查所有人的東西是否擺放好。

到紀元這的時候,兩人對視一眼,那捕快還是冷著臉,即使認識,這會也不能打招呼,否則兩人都會被清理出去。

所有考生檢查結束,縣令率領監考官等人前去祭祀。

縣試之前,例行祭祀文廟,向先賢先師以及皇上發誓,一定不會縱容作弊。

紀元考縣試的時候經歷過這個場面,這次依舊如此,但參加的人數明顯更多,規矩也更加嚴格。

上次還能聽到縣令他們帶著考官們焚香戒誓,這次只能聽到一點聲音。

因為這次考場被分割的更開,上次五六百考生,地方也擠。

這次只有八十人,每個人的席舍恨不得離對方八丈遠。

但鐘聲依舊響亮,只聽鐘聲過後,考官們陸陸續續過來,宣布考試規則,再次強調註意事項。

所有考官都要兩人同行,互相監督。

不止如此,在之外還有監試官,基本不會走動,既然是監督考生,同樣監督考官。

不僅如此,兩人席舍間皆站在一名捕快,同樣跟考官也是互相監督。

聽考官們說著話,奉誡惟謹,恪盡職守,秉公辦事。

再有道:“禁講問,喧嘩,代冒。”

還有什麽時候發卷子,什麽時候收卷子,什麽時候發水發食物,什麽時候發蠟燭。

每過半個時辰敲一次鐘,若聽到兩次鐘聲,便是一個時辰了等等,也有官員暗示報時間。

因為學生們要在這考場待三天,準確說是兩天半,第三日下午也差不多結束。

三日共考五場,所有註意事項很多。

上次考縣試,不過一日時間,紀元都覺得疲憊不堪,這次要近三日,幸好昨日休息得好。

場內所有事情宣讀完畢,辰時正刻鐘聲敲響。

化遠三十四年二月初六,天齊國建孟府正榮縣縣試,正式開始。

鐘聲悠揚,似乎響徹整個上空。

試卷發到所有人手中,紀元摸了摸卷子,這輩子從八歲到十一,也是讀了整整三年書了。

上輩子更不用講,讀了差不多二十多年。

這麽多年的學習,不知道能不能過了童試。

紀元翻開試卷,按照自己的習慣,快速瀏覽一遍。

縣試的出題範圍,基本都在四書內,主要還是做四書義題。

除此之外,會在最後一日考經論,再做一首試帖詩。

經論不用講,自是五經的,因是縣試,絕對不會超過這個範圍。

試帖詩紀元也寫過,歌頌時事聖上的詩句,五言六韻即可。

之前縣試的時候,他做過一遍縣試的題目。

去年縣試,他同樣跟著試了試。

按照他的想法,這就是做仿真題。

現在看著卷子,只覺得熟悉。

看來兩年的仿真題沒有白做。

考試三天,共計五場。

如今這第一場叫正聲。

試卷的內容並不算難,紀元從第一道:“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國家興讓。”開始做起。

一家人都仁愛,那國家也會如此。

一家子謙讓,國家同樣謙讓。

此話出自《大學》,修己安人,志平天下的章節。

題目只寫了這麽多,紀元習慣性聯系上下文。

前面說的是治家的道理,後面說的是君主貪利,會導致國家動亂。

所有東西都是有聯系的。

以此寫七百字左右。

不僅要文辭優美,還要言之有物,雖說縣試的卷面沒那麽嚴格,可以有些墨點,但最好還是不要。

允許是允許,但大家都沒有,你也不要有的好。

紀元鋪開考試用的紙張,開始做第一道題。

上午共計兩道題,一共給三個小時時間。

差不多是三個小時寫兩篇七百字的文章。

看著好像不難,但文章都有要求,字跡也有要求,加上打草稿的時間,其實不算簡單。

紀元寫完距離收卷還有段時間,幹脆再認真抄一遍。

他的字本就漂亮,再抄一次,眼前的館閣體不僅是刻板的漂亮,反而有了紀元自己的靈氣一般。

最後一個字寫完,剛好收卷。

中午吃飯休息,官府發了水跟餅過來,吃不慣的,就吃自己帶的點心,水是不能多喝的,省得腸胃出問題。

下午的情況跟上午一樣。

同樣為兩道四書義題,時間也是一個半時辰

第二場考試稱覆試,題目難一些,總的還是四書相關。

紀元寫得還算快,晚上黃昏前便抄錄好,等著收卷。

現在才二月,天黑的也早,已經有些看不清試卷了。

按照規定時間,捕快們給考生分發蠟燭,蠟燭比較短,不僅考試要用,晚上大家都在這休息。

紀元拿到蠟燭後並未第一時間點燃,反正試卷寫好,等到晚上再用吧。

估計晚上都要摸黑。

酉時正刻,下午六點,試卷統一被收上去。

也到了吃飯休息的時間。

學生們不能出自己的席舍,一切活動都要在這裏面,否則會被視為作弊,直接清理出考場。

紀元趁著燭火把床鋪鋪好,二月晚上還有些涼,這席舍兩面透風,一定要註意保暖。

還有一日半的考試,必須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紀元收拾好東西,那蠟燭竟然就快燃盡了,快速吃完師娘做的點心,紀元便準備睡覺。

早點睡吧,明日還要再考。

正榮縣的縣試格外嚴格,有些地方的縣試不是如此。

比如第一場正聲考完,學生們都可以回家。

回家之後幹什麽?

等成績。

只有第一場考試成績合格,才能進入第二輪。

許多考試第一輪就被淘汰了。

比如第一場考生為一百人,那大概有九十人可以進第二輪。

第二場考試為連覆,同樣是這個流程,淘汰一批人。

一定要說的話,大部分地方的縣試像選秀比賽。

一輪一輪地淘汰。

篩選到最後,選出總冠軍。

正榮縣考試的形式不同,但閱卷的情況差不多。

第一輪考試的試卷會先批閱,前多少名的試卷會進入第二輪。

第二輪再淘汰一些,直到第五輪,評出最優。

但每一輪又不一樣。

第一場,跟第二場考試,也就是第一天的考試,大差不差都能過關。

到第三場的考試,便會格外嚴格。

大部分人的試卷,基本都是死在第三輪,後面的卷子直接會被封存。

也就是說,前兩場的考試算是開胃菜。

第三場被稱為再覆的考試,才是一等一的要緊。

這是優中選優的考試,單裏面的規則,都繁瑣得不行。

這也是大部分學生要找好夫子,以及有過科舉經驗夫子的原因。

若對此毫無經驗,那不一定要吃多少暗虧。

像紀元參加過模擬縣試的人,再加上聽了夫子們面提耳授的囑咐,真正來考縣試的時候都會覺得陌生,很多東西要慢慢摸索。

更別說沒有好夫子教導的了。

許多皇帝都註重學校,確實應該如此。

紀元吹滅僅剩一點點的蠟燭,很快入睡。

周圍還有八十一個考生,還有巡邏的捕快,以及監考官們。

但這裏面安靜地掉一根針都能聽得到。

院子裏燈火通明,八十二間席舍裏面黑漆漆的,很多人輾轉反側才進入睡眠。

紀元醒的時候,天還未亮,點燃昨日沒用完的蠟燭,紀元疊了被子,在房間裏做遍操,活動活動筋骨。

說起來,多虧他年紀小,在這狹小的席舍裏不算憋屈,那床雖然小,但他個子也不高啊,還算合適。

不過這有什麽值得驕傲的啊!

他還是想長高的。

紀元忍不住笑了下,見時間還早,閉上眼默背學過的四書。

二月初七,第二天第三場考試,他必須全力以赴。

蠟燭徹底燃盡,天也亮。

捕快依舊發了大餅跟水,這會運氣比較好,早上的餅都是剛做得很熱乎。

苦了一天的考生們狼吞虎咽,紀元卻只是略略吃了大半個,還沒吃飽就把東西放在一邊,水一半用來喝,一半洗洗臉回神。

馬上就要考試,不能吃太多碳水。

不然碳水消化升糖,考試的時候能困死。

第三場再覆,是要認真的。

辰時正刻,早上八點,試t卷發下來。

依舊為兩道題。

第一道是,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

此話出自《論語》,太宰,就是一個大官問子貢,你們老師是哪一個聖人,他怎麽會那麽多東西。

子貢回答說,是上天賦予他的賢德,讓他懂得那麽多學問才技。

但子貢的老師孔子聽說之後,回答說:“太宰你知道我的,吾少賤也,我小時候很窮;故多能鄙事,所以會很多卑賤的才技。真正的君子怎麽會這麽多才技嗎?肯定不會。”

而這句吾少也賤,故多能鄙視,就是其中的一段話。

這句話的分析有很多種。

有人認為是孔子的自謙,大臣說他是聖人,子貢說上天賦予的。

所以他要說自己其實很一般。

他之所以會很多別人看來低賤的技能,是因為他小時候家裏窮。

這些技能在君子看來低賤的技能,是他們不屑做。

孔子能這麽說,他其實很了不起,他確實是子貢說的聖人。

也有人說,這是孔子真心實意回答,自己並非聖人,自己的才技也並非上天賦予。

之前教諭也說過,孔子眼中的聖人,是要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這樣的人才是聖人。

而孔子也認為,當今世上已經沒有聖人,更不可能認為自己就是聖人。

後面說吾少賤也,所以會很多低賤的才技,則是真心實意這樣認為。

當然也有很多解讀。

每個大家解讀的方式都不一樣。

只要分析的言之有物即可。

朱子跟張居正等大家都對這話做過註解,每個人理解的方向都有出入。

紀元看過的註疏很多,各種想法在腦子裏碰撞,一時不知該怎麽下筆。

就連要不要稱呼孔夫子為聖人,都是一個問題。

孔夫子一直在說世上已經沒有聖人,這個包不包括他?

但大部分人都覺得,孔夫子就是孔聖人。

也有一部分人並不認可,如果遇到認可的考官,那就要順著孔夫子是聖人的寫。

若不認可的話,就要反著寫。

能不能過關,考官的喜好也很重要。

紀元一咬牙,開篇便寫道:“聖人因時人之稱,而憶其昔之事;門人即聖人之意,而述其昔之言焉。”①

聖人因為那時有些人說的話,想到很久之前的事,學生我也跟著說聖人的話,講講這些話的意思。

這就是開篇了。

紀元開篇便確定“聖人”二字,自然是認孔夫子為聖人的。

按照他來看,也符合天齊國大部分文人的想法。

畢竟科舉發展到現在,其他學說並不盛行,稱孔夫子為孔聖人大半沒錯。

開篇寫完,紀元開始分析後面的話。

後面又寫:“而況艱巨之任,不及微賤之身。凡一名一物之故,竭旦暮之取攜而無禁也。”②

艱巨的任務跟卑微的出身沒有什麽關聯,不管是什麽東西都有取之有盡的一日。

所以不管年少學了多少東西,老年了也要繼續學習。

這才能像聖人一樣掌握很多才技。

這篇寫完,紀元長舒口氣。

不過時間已經過了大半。

後面的一題也不簡單。

第二道是,仰不愧於天。

此話出自《孟子·盡心》。

原文為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zuo)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意思是君子有三種樂趣,樂在平淡,父母兄弟都好,這是第一。

第二是對天地沒有慚愧,對身邊的人也是如此,怍,就是慚愧的意思。

第三件就是得到天下的人才,可以教導他們。

《孟子》向來被稱為有泰山喬岳之姿,讀起來像他文裏那般有浩然正氣。

這君子三樂,便能看出其風格。

考題選了第二樂,仰不愧於天。

這題算是落在紀元的舒適區了,他每讀孟子,都覺得心潮澎湃。

此次下筆,自然如有神助。

“求樂於天人之際,君子之存心也。”

“蓋仰間一自謂不愧怍,而愧怍在矣。此君子之擬為至樂,而不敢知者歟。”③

在天與人之間尋找快樂,就是君子的本心啊。

擡頭的時候不慚愧於天,低頭的時候不慚愧地,這不就是君子心中最快樂的事情嗎,還有人誰不知道嗎?

開篇寫完,後面再敘述三樂的快樂,加以佐證。

一口氣寫完全文,距離交卷正好還有一刻鐘。

而這篇寫完,竟然一個錯字也沒有,甚至都不能再抄一遍。

縣試第三場,再覆,交卷!

整個考場都是交卷子的聲音。

紀元摸摸肚子,這是真餓了。

早上沒吃完的餅雖然涼透,但還能充饑。

五場考試,已經過一大半。

只剩最後兩場了。

考!

繼續考!

巡邏的考官看看整個縣試年紀最小的紀元。

他真的像其他學生說的那般,怎麽越考試越精神?

其他學生考了幾天的試,這會都跟蔫了的鵪鶉一樣,他怎麽精神奕奕的。

大家都是上過學的人,他這種性格還是平生未見啊。

也不知道縣試他會不會過,過了的話,又是什麽名次。

中午休息的時候,紀元甚至還淺淺睡了一覺。

只有養足精神,睡好覺,才能更加認真考試!

考官跟捕快嘴角更抽抽了。

其他考生晚上都不一定能睡著,你怎麽還能午休,心怎麽那樣大啊。

下午考試,午睡一會的紀元寫得更快了。

第二日下午的考試,少了一篇四書文章,多了一篇《孝經》,這本必考內容,每次重要考試都會有,答的不用新穎,只要切題即可。

晚上繼續睡在席舍內,紀元都快習慣了。

轉眼就到二月初八早上。

這也是最後半日的考試,只要過了今天上午,縣試便考完了。

整個考場都彌漫著一種情緒。

累。

太累了。

連著五場考試,吃喝拉撒都在這。

很多人衣衫都不整了,頭發也懶得管。

沒辦法,又累又疲憊,身心俱疲的那種。

考試真的太難了。

還有人在想,要是跟其他縣那樣,考一場休息幾天就好了。

牢騷心裏可以發,但題還是要做的。

紀元都感覺到了考場的躁動,大家翻卷子的聲音都能聽出怨氣。

而第三日,也就是第五場的考試,竟然格外簡單。

第五場考試,只考一篇經論,再加一首試帖詩。

試帖詩題目就那幾個,大家隨便寫寫就行。

經論更簡單了,本以為要寫文章,沒想到是默貼。

是的,回到讀書最開始的基本功,背默。

只要默寫出其中一段即可。

五經五道題,只答一道即可,多了還不讓答。

紀元揉揉眼睛。

他沒看錯吧?

怎麽這樣簡單?!

簡單到考場眾人都啊了一聲。

隨後捕快立刻呵斥,大家才安靜下來。

紀元冷靜下來,明白怎麽回事。

之前也講,縣試的考試像海選。

一輪一輪地過。

第一場考試的試卷晉級一部分,沒晉級的人試卷都不用看。

第二場考試再晉級一部分。

等篩選到第五場的時候,人數差不多已經定了。

今年正榮縣縣試有十二個名額,估計到第五輪的時候,只要文章,試帖詩不太差,縣試就可以過關。

故而出題夫子在最後一日,給他們留了個空子,放松放松吧,學霸們。

還是拿選秀舉例。

選秀最後成團又不止一個人,一關關地過下去,當前十二就好了。

當然,想要沖第一的,還是要認真答題。

其他名次可以不管,縣試前三,還是要評的。

紀元本就是認真的性子,不就是默貼嗎,寫。

不就是試帖詩嗎,他也寫。

寫就對了。

中午,縣試第五場結束。

考完了,終於考完了。

所有學生收拾好東西,按照順序出考場。

紀元走出席舍的時候,下意識遮了遮陽光,在席舍兩天多,陽光都顯得刺眼。

他整個人精神還好,就是每日隨便洗洗臉,感覺有些別扭,很想出去換身衣服洗個澡。

其他考生神色萎靡,還有個踉踉蹌蹌的,直接扶住紀元,並下意識道:“扶我一下,扶一下。”

紀元剛動手,對方就道:“算了,你這麽矮,我也不好意思扶了。”

紀元:?

要扶就扶?

人身攻擊啊!

後面過來的蔡豐嵐,常慶被這一幕逗笑,臉上的疲憊更明顯了。

考一次縣試,跟去了半條命有什麽區別啊。

蔡豐嵐都想說,怪不得紀元每天鍛煉!

他以後他也要鍛煉身體!

走了幾步,考生們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考完了!

終於考完了!

此刻,外t面鞭炮聲,鑼鼓聲響起。

這些喝彩都是為了考生們準備的。

從鞭炮的紅紙上走過,周圍的鑼鼓聲讓他們重新打起精神。

外面圍觀的百姓堪稱人山人海,都想看看今年的考生是什麽模樣。

也有同窗,家人在外等著。

他們既為考生們擔心,也為他們高興。

紀元看著熟悉的趙夫子大海他們,忍不住朝他們招手。

考完了。

這才是,真的考完了。

剩下的,就是等成績。

今日二月初八,還有六日榜單便會張貼。

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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