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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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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第28章

“符曾湯圓來嘍!”

“每個人都有, 一人四個,兩個馬小販祝咱們縣學子弟們,四方報喜, 喜事連連!”

“排隊排隊, 每個人都有。”

縣學食堂裏, 寒酸社的學生們利落排隊, 不知道為什麽,縣城裏賣得極好的馬家湯圓,竟然主動給他們送吃食。

這種好事,大家當然積極。

旁邊銅臭社的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一個人咬牙道:“排吧, 符曾湯圓在外面極難買到,這給四個呢。”

只是他們平時打死都不吃食堂的飯菜,現在去排隊,多丟人啊。

寒酸社的沒心情看他們, 最近符曾湯圓的名氣大得很, 正榮縣上下無人不知。

早就過了元宵節, 如今都正月二十了,大家還排著長隊。

“說起來也怪,其實兩個馬家最開始做的桂花核桃湯圓並不好吃,大家只是沖著那首詩嘗嘗。”

“誰能想到,這兩家突然閉店一天,再拿出來的東西, 就好吃到這種地步?”

“是啊, 我家小廝去排隊,排兩天都沒買到。”

銅臭社的人還在暗暗嘀咕, 就看到負責照顧甲等堂,乙等堂的雜役們端著碗過來,口中說的也是:“秀才相公跟備考的考生們都想嘗嘗。”

算了,人家都來吃,自己排隊怎麽了。

銅臭社的學生,頭一次去打縣學食堂的飯菜。

他們還在扭捏的時候,寒酸社的學生們已經吃上了。

紀元,李廷,舍長常慶,還有個同宿舍的陳良志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平時還算淡定的舍長常慶都道:“這餡料實在特殊,吃得到桂花香,就連表皮也帶著桂花香味,表皮彈軟不粘,這樣好吃的元宵,還是頭一次見。”

陳良志吃得頭都擡不起來,李廷也沒好到哪去。

只是李廷吃完後,看向紀元的眼神滿是敬佩。

牛啊兄弟!

單看食譜就知道好吃,卻沒想到還吃到這種地步。

窮酸社學生誇的還收斂點,就怕被其他人看不起。

銅臭社的學生則不然,他們吃過不少好東西,卻也覺得馬家的是人間美味!

“這味道,都能當進貢了吧。”

“反正我從未吃過這樣香的湯圓,味道非常不同。”

“這下終於知道,紀元為什麽說他吃過的馬家湯圓什麽也不能比了。”

話音落下,眾人沈默。

怎麽還誇起紀元了,紀元來縣學沒多久,就讓他們吃幾次癟了。

但現在大家不得不服。

紀元真的沒吹牛,馬家湯圓真的好吃。

李廷暗暗偷笑,下午上課前還跟紀元道:“那馬家老板,是不是猜出是你了。”

紀元點頭,又道:“也不算秘密。”

畢竟詩出自他手,還說自己吃過那樣好的湯圓,滿縣城看,也就只有他了。

更別說他寫食譜是臨時起意,自己跟李廷還穿著縣學的冬衣,稍微回想,便能猜出一二。

不過看出他不想聲張,便也沒明說。

“他們倒是知恩圖報,給咱們送來這麽多湯圓,要知道外面大家都排著隊買。”

“滿縣學,都是沾了你的光。”

李廷邊說邊回味,他算是徹底服了紀元,小小年紀不僅人聰明,還周到,做事還有譜。

若不是他比紀元年長六歲,真想喊一聲哥啊!

紀元好笑,自己實際年紀,確實可以當李廷的哥了。

兩人邊說邊回丙等明倫堂。

進門前,兩人下意識嘆口氣。

沒辦法,教室裏上午還好,有夫子教導。

下午就不同了,明經博士全都去乙等堂了,他們這邊繼續自習。

一踏進房間,就聽到裏面吵鬧個不停。

鬧騰的原因不言而喻。

既因這五十五個學生裏,最小的紀元幾歲,最大的舍長常慶二十。

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們放一起,還沒人管,不吵翻天才奇怪。

更別說,裏面還隱隱分了兩個“派系”。

“還說了!不是不吃食堂的飯菜嗎,今天怎麽屈尊降貴的吃了?”

“那是符曾湯圓,你懂不懂啊。哦,你肯定不懂,放在外面你還吃不起呢。我告訴你,我不僅在學校吃,回家了我還讓小廝買。氣死你。”

“都是沾紀元的光,你們知道什麽?要不是他那首詩,符曾湯圓能流行嗎,你們還要謝謝我們呢。”

紀元腳步一頓,李廷也覺得頭疼。

這樣的環境,已經不適合讀書了。

話是這麽說,兩人還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剛落座,李廷就被拉過去,偷偷塞了個書給他:“快看,府城新出的話本。”

丙等堂裏,看小說的,閑聊的,下棋的,睡覺的,甚至還有踢蹴鞠的。

就算再有定力的人,在這裏面也很難專心。

更不用說,兩撥人不一定什麽時候吵起來。

到時候就更亂了。

不過這會看起來,教室認真讀書的,基本都是“窮酸社”的。

家境貧寒的人,讀書的機會更難得,故而會好好珍惜。

紀元揪了兩團紙放在耳朵裏,專心看手頭的書。

《四書集註》必須要背熟,也要記得其中意思。

紀元認真看下去,教室裏有些人卻不同。

王興志,王興傑兩堂兄弟,在班裏數來數去:“一,二,三,四。”

數了半天,兩人道:“咱們丙等堂有三十九個窮鬼,猜猜等到月底,有幾個會這般用功?”

“去年這會,幾個堅持下去的?”有人問道。

王興志王興傑去年也在縣學,自然了解情況:“去年二十四個窮鬼,剛開始,也像他們這樣,老老實實讀書。”

“等到一月底,就只剩兩個了。”

“等到童試開始前,所有人都去看熱鬧,沒有一t個認真讀書了。”

“就說他們是裝模作樣吧,你們還不信。”

讀書是件枯燥乏味的事,他們就不信,有人能真的熱愛讀書,沒有夫子督促,還能認真學習!

“買定離手啊,我賭零,最後都要跟我們一樣,一起玩,頂多我們光明正大地玩,他們偷偷玩。”

大家看了一圈,紛紛下註。

數到紀元的時候,有些人不知道該不該下他。

主要是紀元這個人,他跟別人不一樣。

至於哪裏不一樣,他們也說不出。

“去,把這個話本給他,府城新編的《西游記》,好看得很。”王興志下了血本,要把紀元也拉下水,因為他賭紀元也不會堅持學習的。

這幾個人偷偷看著送書的人,想看紀元會不會收下。

紀元正在看從趙夫子那抄的書,就被人偷偷拉了下:“府城的話本,看嗎?”

紀元挑眉,接過那本書,只見西游記三個大字寫在上面。

哦,西游記啊。

紀元往身邊看了圈,見王興志王興傑兩人下意識躲開目光,紀元笑:“你看真假孫悟空那個章節了嗎。”

“看了啊!六耳獼猴實在太像孫悟空了!”

不等他說話,紀元低聲道:“我記得有人說,其實真正的孫悟空在這一章已經被打死了,以後取經的,都是六耳獼猴!”

“啊?!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不信的話,你去琢磨琢磨,之後的孫悟空是不是不一樣了。”紀元直接拋開這個讓現代人都能撕得昏天黑地的問題。

傳話的人恍恍惚惚回去,王興志那群人大喊:“不可能!那可是孫大聖!”

“對啊!不可能!誰胡亂說的!”

“讓我看看!”

“其實有可能吧,之後的孫悟空好像確實不一樣。”

“對啊,六耳獼猴的設定是火眼金睛都看不出來,有可能被打死的是真悟空。”

紀元又把耳朵的紙塞進去,好了,不會有人煩他了。

這個問題反正撕不出一個結果。

當然,對他來說,這種陰謀論根本不存在!

那可是孫悟空!

紀元一字一句研讀,再把所思所想寫出來,總會有所感悟。

再對照縣學發的四書,學得很快。

但四書有了,五經卻沒有。

五經說的是五本書。

但其中春秋一本便有十八萬字,全套一共十好幾卷,他實在買不起。

其他《詩經》等書加起來,差不多有三四十卷。

不說買書了。

就算買這麽多紙,紀元都覺得花銷極大。

但這些約等於課本,若課本都沒有,以後如何學習。

要是全買下來,他估計要傾家蕩產。

更別說,這只是基礎的書籍,儒家十三經,各位大佬的集註,全都要讀。

紀元感覺自己的一兩六錢銀子,扔出去連個響都聽不到。

紀元把目光放在不遠處的尊經閣。

除了買書之外,還有一個方法,抄書,把課本給抄下來,聽說縣學有不少人都是這麽做的。

看來要抽時間去尊經閣一趟。

接下來的幾日裏。

紀元每日卯時初起,起來之後沒有著急讀書,而是在附近竹林裏跑跑步,做做廣播體操。

在縣學不用幹活,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而且紀元一想起那日入學考試時的疲憊,就深刻感受到,科舉是體力活,有個強健的身體也有利讀書。

再說,他還想長高呢!

跑半個時辰的步,再溫習今日上午要學的課程,再洗漱一下,就可以去吃早飯了。

上午課程依舊,下午背誦經註,吃過晚飯後,再寫一篇文章。

他雷打不動如此,好友李廷都震驚了。

不說早上跑步,就這樣枯燥地日覆一日學習,他都有點受不了。

別說李廷,打賭的一群人都覺得紀元自律得可怕。

也沒人督促,他怎麽能這樣定時定點讀書啊。

吃午飯時常慶都忍不住道:“其實現在夫子們沒空管我們,不用那樣用功。等到童試結束,夫子博士們都會回來,到時候一切便正常了。”

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

他們不是不努力,是以後再努力。

趁著夫子博士們的精力不在他們身上,多玩玩怎麽了,又不是不學。

紀元笑笑,並未多說。

對他來講,時間非常重要。

旁人還有個退路,他卻是沒有的。

回到安紀村,就代表要被三叔三嬸他們管著,以後更難有出路。

想要徹底擺脫他們,只有走得更遠。

再說,紀元對手裏的書也覺得越讀越有意思。

他在古代看的書或許不多,但看過的現代書籍卻不少,古今對照,還真琢磨出不少意思,上輩子短命,這輩子卻想看看天下是怎麽樣的。

還有,他可沒忘記小紀元說的。

小紀元說,要是一直能吃飽,一直不受凍就好了。

他暫時,還沒做到。

常慶握緊筷子,回丙等堂之後,並未跟其他人一起爭論活下來的到底是孫悟空還是六耳獼猴,而是也拿起書。

但他後面的紀元卻並未進教室,而是跟李廷說了自己的計劃:“我準備去尊經閣抄書,現在正月二十五了,還有不到半個月五經博士們就會回來。”

“聽說博士們先教《詩經》,我要先把這書抄下來。”

紀元提前把買來的紙張裁成書本大小,等抄完之後,再用粗針麻繩裝訂起來即可。

窮苦的讀書人,都是如此的。

李廷倒是不用抄,他家到底有些銀子,出門前,他爹已經說好給他買書,故而不用抄寫。

“好吧,你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說。”李廷頓時覺得羞愧。

他這幾日也加入西游記的討論中,他覺得孫悟空就是真的!不是六耳獼猴!

紀元見此,無奈道:“我就是糊弄他們的,西游記沒有那麽多陰謀論。”

紀元也沒想到,最近幾日學堂裏都在爭論這件事,他都忍不住開口解釋,但大家還以為他也想討論,還熱情拉他一起。

李廷不好意思:“哎,見你這樣勤奮,我也去讀吧。”

沒有夫子管,確實容易懈怠。

看著九歲的紀元拿著自己裁剪的紙張去尊經閣抄書,李廷羞愧萬分,自己竟然不如一個九歲孩童。

見李廷自己回學堂,王興義他們忍不住道:“紀元呢?”

李廷懶得回答,拿起書自己讀。

“不會吧,紀元也逃課了?”

王興義瞬間興奮。

最近幾天裏,紀元每天定時定點學習吃飯,看得他們都快乏味了。

甚至覺得,那個賭約自己會輸。

沒想到峰回路轉,紀元突然逃課?

其實不在學堂的人大有人在。

有的甚至回宿舍睡覺,還有的去竹林踢蹴鞠。

說句玩瘋了不在話下。

搞賭約的幾個人暗中觀察時,還記錄在冊。

正月二十,丙等堂五十五人,三十九人讀書。

一天記錄一次,依次是。

三十人讀書,二十一人讀書。

到了今天正月二十五,就剩五個人在認真讀了!

其中最“頑固”的紀元,甚至逃課!

哈哈哈哈!

就知道這些貧而好學的窮鬼們堅持不下去!

還好意思說他們!

等他們吵起來,就有嘲笑他們的把柄了!

好學?

都是假的!

王興志,王興傑等人更高興了。

開始認真的常慶也看過來。

不會吧,難道是自己剛剛勸動了紀元,讓他玩去了?

“我就說紀元裝不了幾天,你們看,他也不學了吧。”

“咱們丙等堂,也沒幾個能學下去的。”

“夫子們還誇你們貧而好學?笑死人了。”

李廷忍無可忍,直接道:“你以為他是你們嗎,紀元才不是那種半途而廢的人。”

“他去尊經閣抄書了,不信你們自己去看。”

去抄書?

眾人都望向李廷。

明德博士還沒回來呢,下午的五經課也沒開,紀元這麽早抄書幹什麽?

等會,他不會要提前預習吧?!

丙等堂學生們震驚了。

沒人吩咐的情況下,紀元自己去提前抄書了?!

紀元你是不是人啊。

有這樣熱愛學習的嗎?!

原本喧鬧的丙等堂安靜下來。

不知道誰又提了句真假孫悟空。

這次卻沒人接話。

總感覺話本子有些燙手。

從正月十六到如今正月二十五,差不多九天時間,紀元每天按部就班讀書做事。

早上起得最早,晚上休息得也最晚,不曾有一日耽誤。

他還是整個縣學裏,年紀最小的學生。

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根本不過了這樣的日子。

王興傑還忍不住嘴硬:“肯定是裝的,賭約到期是童試開始,還有十一天時間,我不信他能天天去抄書。”

也有人小聲附和。

沒錯。

他們不信!

李廷忍了又忍,學著紀元撕了紙團塞到耳朵裏。

跟這群人計較,自己會被氣死。

不信就算了,反正學到的東西是自己的。

此刻尊經閣外,紀t元拿著厚厚一沓紙去尊經閣。

三十八萬字,也不知道要抄多久。

他上輩子聽說元代有個書法家,被稱為“天下第一快手”,表示自己一天能寫三萬字小楷。

若給這位來抄,也要用小半個月。

他這速度,估計要小半年。

紀元有心練字,也想把這當做練字的機會,故而並不膽怯。

寫就寫,他怕什麽!

當然,也有他窮的原因。

跟沒錢相比,不就是把課本抄下來嗎。

他可以!

尊經閣跟丙等堂相比,這裏清靜的仿若不在一個地方。

尊經閣就在文廟旁邊,種的樹木並不多,只在門口略微種些不易招惹蚊蟲的竹子,

裏面石子鋪路,築了高高的石階,顯然為了防蚊蟲,防潮濕,同時也防火。

尊經閣的門倒是開著,看著可以隨意進出。

裏面的布置也簡單,一排排書架整齊肅然,另一邊則是空置的桌椅,提供給學子們抄書用。

只是剛進門,就聽旁邊傳來冷颼颼的年邁聲音:“站住。”

紀元看過去,趕緊行禮:“夫子好。”

旁邊坐著的老者胡須花白,眼神不耐,顯然是夫子。

完了,他翹課被抓了個正著?

“出去,把鞋子上的灰塵擦幹凈再進。”老者又嘟囔一句,紀元也沒聽清。

紀元松口氣,只要不追究逃課就行。

門口有專門撣灰塵的用具,把鞋底都給掃幹凈了,紀元再次進門。

老夫子頭也不擡:“許看不許借出,若要抄書,墨水不得濺射。”

紀元趕緊稱是,尋了要抄的其中一本,放在閑置的桌子上,先通讀一遍,然後再抄寫。

等他坐下,老夫子才擡頭。

那邊紀元剛要下筆,老夫子忽然道:“你是紀元?”

整個縣學裏,只有紀元年紀最小,被認出也不奇怪。

紀元起身回答,老夫子打量片刻,不再管他。

一個下午很快過去。

紀元並未抄多少,他的寫字速度雖不慢,卻有意練字,故而寫得端正又緩慢。

這可是要當課本用的。

等到下午放學的鐘聲敲響,紀元才收拾東西準備吃飯。

縣學食堂過時不候,必須按點用飯。

在食堂跟李廷碰面,李廷立刻把今天下午的事說了個幹凈,最後道:“他們竟然弄了個賭約,看我們能不能堅持到最後。”

“特別是你。”

“給你單獨開了個賭約。”

紀元挑眉,還有這種事?

“仔細說說。”

今天下午,王興傑他們沒看到紀元在明倫堂,還以為他逃課了。

知道他不是逃課,是抄書,大受挫敗。

沒想到的是,這夥人湊在一起商量半天,竟然把紀元完整的一天拼湊出來了。

卯時初就去跑步鍛煉,還做什麽奇怪的動作。

然後讀書洗漱,收拾幹凈了去上課。

中午吃飯不用說,吃過飯就去學堂,現在是去尊經閣。

一直等到放學,再吃飯,再讀書,等到月上枝頭洗漱休息。

他這一整天裏。

除了吃飯就是學習,頂多鍛煉。

算下來,一天有六七個時辰,都在學習。

再也沒有其他事情了!

這也太可怕了。

“他還是人嗎?!”

李廷把書往桌上一摔,他們立刻閉嘴。

但私底下為紀元單獨設了賭約。

從今日正月二十五,一直到童試開始二月初六。

他們就不信了,紀元能一直堅持。

這種變態的作息,實在可怕。

他就不想做點其他事嗎?!

為什麽到二月初六?

因為二月初六縣裏就要開始縣試,而他們這些不考試的學生則可以放假。

故而就定到那日。

紀元答:“沒旁的事可做。”

“大好年華,不讀書做什麽。”

李廷嘖嘖:“就說你不會被他們打擾。”

紀元道:“這樣,你幫我壓一份,就壓我能成。”

“我已經壓了,就賭你能成!到時候咱們平分!”

從這日裏,紀元發現不少若有若無的目光,就連偶爾的甲等堂秀才,也會多看他兩眼。

大家都想看一看,九歲的紀元,到底能不能堅持。

從入學的十六開始,到約定的二月初六,一共二十天。

堅持二十天不間斷地學習,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這麽小的孩童,若能有這種毅力,不管做什麽都是行的。

可想一想,這個年紀的孩子,若不玩耍,那不可能啊。

紀元並不理他們,就連偷偷塞過來的話本,紀元也只是稍微翻翻。

這種水平的小說,放在他們那都沒人看。

一水都是才子佳人,他也沒興趣啊。

他的眼裏,只有學習。

主要紀元覺得,他入學時間本就短,手裏連課本也沒有。

若不在明經博士們回來之前把課本準備好,到時候怎麽上課。

在趙夫子那時候,雖然他也沒有四書,但四書字少,那時候又是小班教課,故而沒什麽問題。

現在不同,班裏還有不少同學早就學過一部分五經,他的進度已經慢了,必須追上才行。

一連好幾天,紀元的作息依舊,看得王興志他們都有點累了。

不少人忍不住拿起手中的書,算了稍微看一看,才不是跟紀元學的。

丙等堂玩鬧的氣氛莫名收斂,好像都是受紀元影響。

就連嚴訓導都覺得,今年的丙等堂似乎“乖”了不少。

故而他前來傳消息時,神色沒那樣嚴肅。

“明日二月初一祭文廟,不可穿得太華麗務必素雅。”

“開學至今已經半月,今日下午放半日假。”

前面的話自然是同富家子弟們說的。

文廟祭祀是大事,不能花裏胡哨。

後面則是跟所有人講的。

紀元聽了這話擡頭看了看。

明日都二月初一了。

他來這裏,也才半個月了。

想起來,竟然覺得過了很久似的。

雖然都是起早貪黑,但如今的起早貪黑是為了學習。

也不知趙夫子他們如何了。

紀元剛一擡頭,王志興他們都看向他,怎麽樣!快出去玩吧!

都放假了啊!

放假你不出門的嗎!

在眾人期待目光下,紀元還真的要出縣學了,但紀元在門口頓了頓,對路過的一個小販說了什麽,那小販點頭。

隨後,紀元又拿著自己做的書本去了尊經閣,看樣子還要抄書。

啊???

你真的不出去嗎?!

李廷看得想笑,也知道紀元是故意如此。

王志興他們放假了也不回家,就等著看紀元今天下午到底出不出去。

他們隱隱感覺,這次放假,是他們唯一贏賭約的機會了。

若放假了還不出去,那紀元也太可怕了。

距離二月初六沒幾天,他肯定能堅持。

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現在隱隱覺得紀元不會因為別人改變自己,王興志他們心裏是有些服的。

可服歸服。

他們還想贏啊!

要知道為了賭約,他們壓上不少東西。

今日放假,肯定是最後的機會。

一直到等到日頭要西落,紀元還在尊經閣未出來。

王興志,王興傑兩兄弟咬牙:“要不去看看?”

他倆身後的四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啊,裏面看門的老頭兇得很。

在他們目光中,縣城書鋪夥計過來了,送來厚厚一沓最劣質的紙張,紀元正好出門來拿。

紀元笑著道:“好準時。”

夥計客氣道:“是小神童的物件,當然要準時了。”

紀元收好一大摞紙張,抱著買來的墨,打量了王興志他們:“不是放假嗎,你們怎麽還沒回。”

你說為什麽沒回!

還不是想看你休息沒有!

紀元才不理他們,直接回宿舍放東西。

王興志六個人再次看看彼此:“回吧?”

“回家吧,今天放假,我們竟然都沒出去玩。”

“可惡,都是因為紀元。”

正說著,紀元跟李廷走了過來,這次紀元真的出了縣學!

他真的走出去了!

都晚上了,逛逛街也行啊。

峰回路轉,他們要贏了嗎!

誰料,只見兩人走到縣學附近的面攤上:“兩碗陽春面。”

這是吃飯?

王興傑道:“好像放假的時候,縣學是不管飯的。”

所以紀元出來吃飯?

紀元還在感慨:“一碗面竟然要五文錢,也太多了。”

李廷點頭:“這還是素面。”

李廷十五六的少年人,吃了一碗不夠,又來了一碗。

紀元再次感慨:“還好我年紀小,吃一碗就夠了。”

這話讓李廷無奈,可想到紀元的情況,開口道:“要是有法子賺錢就好了。”

他家境雖不錯,但到他手裏也沒多少。

是啊,要能賺錢就好了。

紀元也在思索怎麽賺錢。

兩人吃過晚飯,王志興那幾人還在看著。

他們心裏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果然,紀元在縣學附近吃過飯後,直接回了縣學。

回去幹什麽?

這還用說嗎!

肯定是學習啊!

王興志他們滿臉悲痛離開。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t啊!

學習,真的那麽有意思嗎?!

紀元回去,也確實跟學習有關,抄了五日的書,終於抄了三本,聽說明經博士會先講這三本。

後面的《禮記》《春秋》他還需要時間。

這會要把三本抄好的書裝訂起來。

李廷看著,又給家裏寫了封信,他來縣學前他爹說過,會給他買整套的五經,也該給他了。

眼看就要縣試,等乙等堂學生們縣試一過,就要正式上課,沒有書肯定不行。

紀元把三本書裝訂好,心裏終於有底。

剩下的兩本要抓緊時間了,還好他寫字的速度練出來,接下來肯定會抄得更快。

今日紀元準備早睡一會,明日要祭文廟,他有些好奇是怎麽個方法。

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全校師生都會過來,他也能認認以後的夫子們。

聽訓導的意思,這次祭文廟,一是歡迎他們新入學的二十人,二是要為二月初六縣試的乙等堂學生祈福。

兩者在一起,肯定很隆重。

-

二月初一,卯時初,縣學學生們都在集合。

平日辰時初上課,今日提前了一個時辰,不少人哈欠連連。

紀元還好,卯時初也就是早上五點,是他平時起床的點。

卯時正刻,縣學甲乙丙三個堂的學生們,依次進入文廟。

在紀元看來,這就是三年級,二年級,一年級?

紀元還是頭一次見全校師生集合。

紀元年紀小,個子也矮,故而在丙堂前列,所有東西都看得清晰。

甲等堂的秀才們年齡稍大些,穿著青色交領的長衫,這身也叫青衿,是生員秀才們的衣服,頭戴冠帽,看著便神氣。

他們大多面帶微笑,形容自然。

都是有功名的人,自然多些底氣。

乙等堂則不同。

裏面二十八個人,每個人眼下皆是烏青,顯然在起早貪黑讀書。

平時不用功就罷了。

還有五日就要考秀才的第一關,誰不抱著書死命讀。

所有每個人看著都有些萎靡。

最後面,也是人數最多的丙等堂。

跟乙等堂不同,最近沒人管的丙等堂學生,吃得好玩得好睡得好,個個面色紅潤,精神百倍。

也因是所有人班級裏年齡最小的一層,看著就極為好動。

讀書?

什麽是讀書!

三者對比,倒是有些好笑。

到了文廟,中間孔孟兩位先賢的畫像掛在中間,周圍香火環繞,鮮花瓜果以示尊敬。

學生們分三批站在屋子外面,只聽文廟晨鐘響起,身穿淺綠色官服的縣學教諭前來。

後面跟著縣學訓導,夫子,博士,助教等人走進來。

紀元看了眼,尊經閣的老夫子也在其中。

甲堂學生作拱手禮。

乙堂,丙堂學生深鞠見禮,教諭道:“起。”

眾人站好。

紀元見教諭,訓導,夫子,博士等人面容嚴肅。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學校對祭祀自然也很重視。

但這裏的祭祀,跟其他文化中的祭祀有些不同。

華夏文明的祭祀重在紀念先聖先賢,並非純粹的封建迷信活動。

是要告慰聖人,是要崇尚先賢,要以先聖先賢為榜樣。

眾人跟著拜孔孟,教諭方緩緩開口:“禮記雲,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

“何謂先聖先師?已不可考。為何要祭奠不可考的先聖先師?”

“我們先來看看,什麽是聖。”

“孔子認為,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這樣的人才是聖人。”

“孟子認為,出於其類,拔乎其萃。只要出類拔萃,便是聖人。”

“荀子言,其惟學乎!彼學者,知之,聖人也。能夠孜孜不倦精通學問的,便是聖人!”

“朱子言,為學須思所以超凡入聖,如昨日為鄉人,今日便可成聖人。學習思考,昨天是鄉下人,今天便能成聖。”

“如此看來,讀書仿若是摸到聖的門檻了,祭奠先聖,便是讓蕓蕓學子們知道何為聖。”

“知道是什麽是聖,才能去往聖的方向努力。”

教諭開口,引經據典,又把事情說得簡單清晰。

讓一眾學子既聽得懂,又明白為何要拜文廟,為何開學第一日要在此地祭拜。

他們要祭拜先聖先師,也不論是什麽聖什麽師。

最終的目的,便是童蒙時學的:“聖與賢,可訓致。”

就是人人都可以成為聖賢。

也是這個時代儒學的第一要義。

這哪是祭祀,分明是勸學。

好好讀書!

你就能成為聖賢眼中的聖人!

這還不學?!

教諭等了片刻,繼續道:“蓋治天下必本與賢才,而賢才者,學校之所由出也。”

“學校的重要不言而喻,天齊國建學育才,度越前古。欲為朝廷得非常之士,經明修行,博古通今,文質得中,名實相符者。”

後面便是在講,天齊國為官學做了什麽,為學子做了什麽,又需要什麽樣的人才。

說到最後,教諭最後道:“為師者當體先賢,竭盡教訓,成德達才。”

“望學生共勉。”

最後便是說,他們當老師的,一定會先一步效仿聖賢,竭盡所能,幫學生們修行自己的德行。

更會幫大家考上科舉,報效朝廷,成為於朝廷有用的人才。

先樹立目標,再確定方向,感謝朝廷的重托。

結尾告訴大家,老師們帶學生一起努力的!

努力考上科舉!幹出一番事業!

紀元聽得津津有味,不愧是縣學的教諭,說話就是有水平。

也確定了趙夫子所說,官學的目的,就是為國家選拔人才,考科舉。

紀元這才有種,真正開學的感覺,這似乎才是縣學平時的模樣。

教諭說完話,祭祀並未結束。

如果說方才的話,是對所有學生們講。

那接下來的話,就是給即將參加童試的乙等堂學生講的。

教諭道:“還有五日,便是童試開始之日。”

“世人皆知,童試共分三個考試,縣試,府試,提學院道之試。”

“三個考試,一步一臺階。”

“二月初六,便是乙堂學生過第一關,考縣試的日子,今日一並祭文廟,佑縣學學生,□□通達。”

乙等堂二十八名學生,紛紛上前。

他們一掃方才的萎靡,帶著異常的亢奮祭拜文廟。

夫子們還說了不少,大多都是鼓勵的話。

五日了,還有五日就要考試。

紀元看著,就覺得壓力很大。

縣學二十八名考生,再加上不在縣學的童生,一共四十六人。

這四十六人裏,只有十人能過了縣試。

過了縣試之後,十個人還要去府城進行府試。

不說後面的,單這縣試,都是一大難關。

四十六個考生,看著是不太多。

卻要知道,這四十六個人後面,還有許許多多連考試資格都沒有的。

紀元他們不就如此。

而丙等堂的學生,卻也是當初六百多人裏選出的二十,學問不會太差。

由此可見,參加考試的四十六人,都是何等學識。

在這四十六人中優中選優,實在殘酷至極。

更不用說,考過縣試,還有府試等著他們。

一步一臺階,方能拿到科舉制度下最低等的功名,秀才。

眼前的二十八人,似乎被夫子們的話激起鬥志,也有些當場灑淚。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考試。

所有身家榮辱皆系於此。

甲等堂的秀才們看著,眼神帶了憐憫,他們何嘗不是這樣過來的。

丙等堂的學生們則有些驚愕,好像看到自己將來的模樣。

文廟祭祀後,眾人紛紛各自的明倫堂。

這對丙等堂學生的沖擊最大,忍不住道:“他們怎麽哭成那樣。”

“成敗就在於此,能不哭嗎。”

“十年寒窗,就在五日後了。”

“這日子,咱們不是也在過嗎。”

這說得不少人心裏有些發虛。

他們真的寒窗苦讀了嗎?

他們真的有那麽用功嗎?

縣學裏甲乙丙三個明倫堂,甲等先不說,那是不同的階級。

只說乙等明倫堂的學生,其用功大家都看在眼裏。

能在他們縣學考試中突出重圍,上了乙等的,必然用功。

即將到來的縣試對他們來說,都猶如天塹,那對他們來說呢?

他們既不用功,也不努力,等他們面對這一日的時候,又會如何?

或者,他們根本沒機會面對。

便是想要去考試,也要努力的。

開學半個月的荒廢學業,讓大家心裏戚戚然。

再看到用功讀書的紀元時,更是心虛。

照例來上四書課的夫子,見到丙等堂學生猶如鵪鶉一樣,嘴角彎了彎,裝作沒看到,繼續按部就班今日的課程。

上完課之後,馬上離開。

他真的很忙,忙到都沒空給大家布置課業。

不過沒關系,等到縣試結束,讓丙等堂學生們把這半個月t課業補上來就好。

什麽?

太多了?

清閑半個月,後面不忙點,怎麽可能。

他們正榮縣縣學的夫子,是那麽好糊弄的嗎。

中午吃飯,食堂裏的學生們重新有點生機,只是看到紀元的時候,見他還一如平常。

這個人怎麽回事。

看到文廟祭祀時丙等堂學生的模樣,就不怕嗎?

原本想看紀元什麽時候放棄的眾人,心中突然有了答案。

人家怕什麽。

人家一直在努力學習,對他來說,又有什麽影響。

眼看紀元拿著厚厚的空白紙張,再次去尊經閣,眾人就知道,他還會繼續抄書,直到自己擁有書本。

而他們抱著買來的書本,還在玩鬧。

怎麽辦,突然愧疚了。

紀元到底是不是人啊!

才九歲,就這樣可怕?!

尊經閣裏的紀元,他翻開近十萬字的禮記,長舒口氣。

抄十萬字,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閣內寂靜如舊,只有紀元寫字翻書的聲音。

一直不愛說話的老夫子端著茶從他後面走過,不經意瞥了眼紀元抄書的字跡,手差點一抖。

好醜的字。

老夫子懶得再看,繼續回到位置上寫寫畫畫。

太醜了。

怎麽會那麽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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