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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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顧祖德今日怎麽突然來圍你？”
沈佑京思索片刻, 還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無言的氛圍。
張瑰只嘲諷一笑，“不過是個廢物，以為自己如今仗著太子的勢，能壓我一頭。”
說到此處, 沈佑京卻是不清楚這顧祖德又是何時投靠的太子。他將此時按下, 準備日後再查。
心中轉而感嘆起了張瑰的變化巨大。若是先前的張瑰，只怕此時正要百般惱怒, 喊打喊殺也不為過。
“說起來, 其實我的日子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般難過。”
他率先提起了這件事情。
“我阿耶雖被斬, 但我娘到底還是長公主，聖人又讓我改了姓。聰明人都知道我不好招惹, 也就那傻子, 居然還真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了。”
張瑰說這話的時候, 還能看出以往的氣勢。沈佑京瞧見了, 忍不住一笑。
顧祖德確實是個傻的。
不過對方能想得這麽明白，卻也超出了沈佑京的想象。
他讓身後的晉二先去了禦史臺, 準備自己同張瑰在街上走走。
晉二看向張瑰的眼神略顯警惕，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離開。張瑰在他眼中, 自然是威脅頗大。
更何況就如今沈佑京這個身子, 誰來都能將其置於死地。
沈佑京卻只是攏了攏袖子，“去吧。”
這點看人的能力，沈佑京還是有的。張瑰很明顯對他沒有敵意，只是瞧著有幾分迷惘。
而他如今也正好想好好的, 同一個處於事情之外, 但也算認識的人走走。
晉二走之後, 二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之中。
就在長巷子之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終於走到一處巷子盡頭的時候, 張瑰轉頭去問沈佑京，帶著幾分疑惑。
“說起來你如今也算得上是朝堂上的風雲人物，怎麽瞧著這麽沮喪呢？”
張瑰偏頭去看沈佑京，細細打量他的眉眼。初見的時候，對方雖然也是這張溫柔的臉，但此時給人的感受，卻和以前完全不同。
或許長久和沈佑京待著的人瞧不出來，但張瑰這個許久未曾見過沈佑京的，卻是一眼就能瞧出來。
眉頭總是微微皺著的，唇角的笑意也收斂起來。更讓人一眼瞧得出來變化的，就是他的眼神。
以往沈佑京眸子中，可沒有這麽多的擔憂和思慮。
沈佑京聽了對方這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道：“不過是在想著事情。”
“倒是你，現在還要來挖苦挖苦我。”
見對方不肯說，張瑰自然也不強求。只是提起了另一個話題，而這個問題，就是他今日糾結許久的問題。
“你覺得我該恨你嗎？”
張瑰的神色，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後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之色。
這些日子以來，張瑰無所事事極不願意出去。長公主也知道這事兒不小，張瑰在長安之中又是那樣的一個性子。在長安之中更是一個真心好友也未曾交到。
與其出去感受和以往不同的長安，不如好好靜靜心在府裏面。
而只放張瑰在府內，卻又讓他產生了許多的疑問。一腔憤懣不知往何處傾斜。
他父親自然有錯，可他到底是張瑰的父親，也曾對他百般疼愛。
可沈佑京卻更是完全沒錯，為國正法。他也是個讀過書的，禮義廉恥這些自然清楚。
而如今他將這個問題交給了沈佑京，他想知道，沈佑京會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沈佑京抿了抿唇，心中轉圜片刻，有了想法。卻又覺得語言很是貧瘠，不如直接帶張瑰去看看。
“你還記得唐策嗎？”
沈佑京突然提起唐策，張瑰自然也未曾忘記他，點點頭。
“其實查你父親案子之前，我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冒著風險去查。”
沈佑京一笑，“是他給了我答案。”
他往前走去，張瑰正想聽他接下來的話，結果他卻不說了，趕緊跟上。
“答案是什麽？”他著急的詢問到。
沈佑京卻讓他不必著急，這個答案，他自己會參透的。
接下來的半日，沈佑京領著張瑰自禦史臺附近走到了長安的邊緣地帶。
張瑰自小錦衣玉食，哪裏見過那些地方。在他所能想象到的最慘的，不過就是他府上的下等仆。
那些人再怎麽說，也不必挨餓，因此在張瑰眼中人最慘也不過如此了。
但是誰知今日所見到的那些，卻是超出他所能想象東西的百倍還要不止。
掉在地上的那些食物，骯臟得看不出來其作為食物的本色。
卻仍然有數不清的人追逐著。
他們難道不嫌臟嗎？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
沈佑京手中拿著一些方才買的食物，在離開的時候放在了地上。
他瞧著自己的動作卻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在旁觀著這一幕一般。與此同時沈佑京還有些欣喜，或許對方看到自己這樣做，也會如此高興的。
張瑰沒有註意到沈佑京的行為，只是沈默著看完了一切，隨即又跟著沈佑京走了出去。
他忽然想起曾讀過的那句，“‘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類也。”
他曾覺得，自己阿耶不過只是貪汙了一些錢財罷了。可只有身處其境，他才能明白，那些看起來冷冰冰的錢財，其實背後是一條條人命的堆積。
長公主不願意告訴他這個道理，而如今，他也實在是該明白了。
沈佑京並沒有著急，非要在此時同張瑰言說各種道理。
他只是微微垂著頭，想起了先前。
沈默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些，沈佑京都覺得自己真是越發無趣了。
張瑰恰時道：“沈禦史，那您覺得我該恨我父親嗎？”
恨還是不恨，其實是個立場的問題。
“你是你父親養大的，這是你先天的立場。你天生就會對你父親產生仰慕之情，這並不奇怪。所以，你大可以對你父親的死產生惋惜，落寞之情。”
沈佑京並不否認竇師對於張瑰的好。
“但是呢？”
對方張口問道。
“但是啊…”
沈佑京微微正了正神色，“這就要看你後天為自己選擇的立場了。”
“你同情那些百姓嗎？”
張瑰點了點頭，瞧著那些人拼命掙紮著活著的模樣，張瑰無法不同情。
“我想幫助他們。”
“那這就是你後天為自己選擇t的立場了。”
張瑰有些糾結，“可…我這樣不是徘徊不定嗎？一邊惋惜著我阿耶，一邊又同情那些受害百姓。”
讓人覺得割裂。
沈佑京一笑，“這是註定的啊。”
“你享受了你阿耶帶來的好，自然也要承擔不好。你因為天生出生富貴，所以當你決定幫助那些人之後，你會有能力。但也是因為此處，即使你幫助了他們，也會有人說你只是仗著天生家世而已。”
張瑰有些楞神，正要開口時，被沈佑京一句話問住。
“那你要為了那些話，放棄同情百姓的立場嗎？”
張瑰怔住，緩緩搖頭。
“那不就結了。即使會有人因為你身份而諷刺你，但你願意。”
“若是你還惋惜著你的阿耶。那就把這些全都當成幫你阿耶贖罪吧。”
沈佑京這幾句話，就如同撥雲散霧一般。
張瑰在此之前一直所想的都是，要不要為了他阿耶而覆仇。
而如今卻一下子跳出了這個怪圈。他阿耶是罪有應得沒錯，作為他的兒子想要完全責備他是不可能的。那麽為他贖罪，就是張瑰此時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他將一切思慮清楚，已然下了決定。
“對了，先前我阿娘送去你府上的那侍女如何了？”
沈佑京想到寒蛻，再一看張瑰，突然從心中生出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想法。
不過他卻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只是對著張瑰道：“她在我們府裏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
張瑰也沒有深問。他本來還想著，要把沈佑京送回禦史臺。卻被對方一口回絕了。
“我又不是什麽小孩，還需要你送回去。就此分別吧。”
張瑰也沒堅持。
沈佑京在路上走走停停，終於在午膳之前到了禦史臺。晉二就在禦史臺門口等著，看見沈佑京到了，才終於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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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祖德今日怎麽突然來圍你？”
沈佑京思索片刻, 還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無言的氛圍。
張瑰只嘲諷一笑，“不過是個廢物，以為自己如今仗著太子的勢，能壓我一頭。”
說到此處, 沈佑京卻是不清楚這顧祖德又是何時投靠的太子。他將此時按下, 準備日後再查。
心中轉而感嘆起了張瑰的變化巨大。若是先前的張瑰，只怕此時正要百般惱怒, 喊打喊殺也不為過。
“說起來, 其實我的日子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般難過。”
他率先提起了這件事情。
“我阿耶雖被斬, 但我娘到底還是長公主，聖人又讓我改了姓。聰明人都知道我不好招惹, 也就那傻子, 居然還真以為我是個好欺負的了。”
張瑰說這話的時候, 還能看出以往的氣勢。沈佑京瞧見了, 忍不住一笑。
顧祖德確實是個傻的。
不過對方能想得這麽明白，卻也超出了沈佑京的想象。
他讓身後的晉二先去了禦史臺, 準備自己同張瑰在街上走走。
晉二看向張瑰的眼神略顯警惕，有些猶豫要不要直接離開。張瑰在他眼中, 自然是威脅頗大。
更何況就如今沈佑京這個身子, 誰來都能將其置於死地。
沈佑京卻只是攏了攏袖子，“去吧。”
這點看人的能力，沈佑京還是有的。張瑰很明顯對他沒有敵意，只是瞧著有幾分迷惘。
而他如今也正好想好好的, 同一個處於事情之外, 但也算認識的人走走。
晉二走之後, 二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之中。
就在長巷子之中，漫無目的的走著。
終於走到一處巷子盡頭的時候, 張瑰轉頭去問沈佑京，帶著幾分疑惑。
“說起來你如今也算得上是朝堂上的風雲人物，怎麽瞧著這麽沮喪呢？”
張瑰偏頭去看沈佑京，細細打量他的眉眼。初見的時候，對方雖然也是這張溫柔的臉，但此時給人的感受，卻和以前完全不同。
或許長久和沈佑京待著的人瞧不出來，但張瑰這個許久未曾見過沈佑京的，卻是一眼就能瞧出來。
眉頭總是微微皺著的，唇角的笑意也收斂起來。更讓人一眼瞧得出來變化的，就是他的眼神。
以往沈佑京眸子中，可沒有這麽多的擔憂和思慮。
沈佑京聽了對方這話，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道：“不過是在想著事情。”
“倒是你，現在還要來挖苦挖苦我。”
見對方不肯說，張瑰自然也不強求。只是提起了另一個話題，而這個問題，就是他今日糾結許久的問題。
“你覺得我該恨你嗎？”
張瑰的神色，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後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之色。
這些日子以來，張瑰無所事事極不願意出去。長公主也知道這事兒不小，張瑰在長安之中又是那樣的一個性子。在長安之中更是一個真心好友也未曾交到。
與其出去感受和以往不同的長安，不如好好靜靜心在府裏面。
而只放張瑰在府內，卻又讓他產生了許多的疑問。一腔憤懣不知往何處傾斜。
他父親自然有錯，可他到底是張瑰的父親，也曾對他百般疼愛。
可沈佑京卻更是完全沒錯，為國正法。他也是個讀過書的，禮義廉恥這些自然清楚。
而如今他將這個問題交給了沈佑京，他想知道，沈佑京會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沈佑京抿了抿唇，心中轉圜片刻，有了想法。卻又覺得語言很是貧瘠，不如直接帶張瑰去看看。
“你還記得唐策嗎？”
沈佑京突然提起唐策，張瑰自然也未曾忘記他，點點頭。
“其實查你父親案子之前，我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冒著風險去查。”
沈佑京一笑，“是他給了我答案。”
他往前走去，張瑰正想聽他接下來的話，結果他卻不說了，趕緊跟上。
“答案是什麽？”他著急的詢問到。
沈佑京卻讓他不必著急，這個答案，他自己會參透的。
接下來的半日，沈佑京領著張瑰自禦史臺附近走到了長安的邊緣地帶。
張瑰自小錦衣玉食，哪裏見過那些地方。在他所能想象到的最慘的，不過就是他府上的下等仆。
那些人再怎麽說，也不必挨餓，因此在張瑰眼中人最慘也不過如此了。
但是誰知今日所見到的那些，卻是超出他所能想象東西的百倍還要不止。
掉在地上的那些食物，骯臟得看不出來其作為食物的本色。
卻仍然有數不清的人追逐著。
他們難道不嫌臟嗎？
這是他的第一想法，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無禮。
沈佑京手中拿著一些方才買的食物，在離開的時候放在了地上。
他瞧著自己的動作卻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是在旁觀著這一幕一般。與此同時沈佑京還有些欣喜，或許對方看到自己這樣做，也會如此高興的。
張瑰沒有註意到沈佑京的行為，只是沈默著看完了一切，隨即又跟著沈佑京走了出去。
他忽然想起曾讀過的那句，“‘何不食肉糜？’其蒙蔽皆此類也。”
他曾覺得，自己阿耶不過只是貪汙了一些錢財罷了。可只有身處其境，他才能明白，那些看起來冷冰冰的錢財，其實背後是一條條人命的堆積。
長公主不願意告訴他這個道理，而如今，他也實在是該明白了。
沈佑京並沒有著急，非要在此時同張瑰言說各種道理。
他只是微微垂著頭，想起了先前。
沈默的次數實在是太多了些，沈佑京都覺得自己真是越發無趣了。
張瑰恰時道：“沈禦史，那您覺得我該恨我父親嗎？”
恨還是不恨，其實是個立場的問題。
“你是你父親養大的，這是你先天的立場。你天生就會對你父親產生仰慕之情，這並不奇怪。所以，你大可以對你父親的死產生惋惜，落寞之情。”
沈佑京並不否認竇師對於張瑰的好。
“但是呢？”
對方張口問道。
“但是啊…”
沈佑京微微正了正神色，“這就要看你後天為自己選擇的立場了。”
“你同情那些百姓嗎？”
張瑰點了點頭，瞧著那些人拼命掙紮著活著的模樣，張瑰無法不同情。
“我想幫助他們。”
“那這就是你後天為自己選擇t的立場了。”
張瑰有些糾結，“可…我這樣不是徘徊不定嗎？一邊惋惜著我阿耶，一邊又同情那些受害百姓。”
讓人覺得割裂。
沈佑京一笑，“這是註定的啊。”
“你享受了你阿耶帶來的好，自然也要承擔不好。你因為天生出生富貴，所以當你決定幫助那些人之後，你會有能力。但也是因為此處，即使你幫助了他們，也會有人說你只是仗著天生家世而已。”
張瑰有些楞神，正要開口時，被沈佑京一句話問住。
“那你要為了那些話，放棄同情百姓的立場嗎？”
張瑰怔住，緩緩搖頭。
“那不就結了。即使會有人因為你身份而諷刺你，但你願意。”
“若是你還惋惜著你的阿耶。那就把這些全都當成幫你阿耶贖罪吧。”
沈佑京這幾句話，就如同撥雲散霧一般。
張瑰在此之前一直所想的都是，要不要為了他阿耶而覆仇。
而如今卻一下子跳出了這個怪圈。他阿耶是罪有應得沒錯，作為他的兒子想要完全責備他是不可能的。那麽為他贖罪，就是張瑰此時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他將一切思慮清楚，已然下了決定。
“對了，先前我阿娘送去你府上的那侍女如何了？”
沈佑京想到寒蛻，再一看張瑰，突然從心中生出了或許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想法。
不過他卻沒有直接給出答案，只是對著張瑰道：“她在我們府裏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
張瑰也沒有深問。他本來還想著，要把沈佑京送回禦史臺。卻被對方一口回絕了。
“我又不是什麽小孩，還需要你送回去。就此分別吧。”
張瑰也沒堅持。
沈佑京在路上走走停停，終於在午膳之前到了禦史臺。晉二就在禦史臺門口等著，看見沈佑京到了，才終於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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