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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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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南勝在吼出那句話之後,便不再言語,正平覆著自己的心緒。

沈佑京自然也不會催促他,只是看著。

南勝面如死灰,只說了一句,“你們不能動我兒子。”

當然不會動,他又沒有手。

沈佑京只是一笑,卻道:“這就要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南勝眼中怨恨快要溢出來,卻還得好生藏著。

他到了這時候才終於肯說關鍵的事情。

“竇尚書那裏我也只是知道很少。且我當時只是無意中知道的,因為我知曉的事情並不如何重要,那竇尚書才沒直接滅了我的口。”

沈佑京心臟猛地一跳,差點沒壓住自己要站起來的動作。

竇尚書?

戶部尚書竇尚書?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牽扯到了竇尚書來?

沈佑京的確做好了聽到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的準備,但這都將是有關於肖青那個案子的。

而這突如其來的戶部尚書,實在是出乎了沈佑京的意料。

而對方還在繼續,似乎是沈入了什麽思緒中。

“那是許久之前了,當時我看到那賬本的時候也嚇了大跳,那上面的賬簡直就是一團亂。只是時間來不及,我也實在是沒看清上面寫的是什麽地方的賬。為了封我的口,竇尚書後來就將我調到了這裏來。”

那也難怪他職位升得比那肖青快多了。

沈佑京這時候實在不敢多說話,只是盯著南勝。

這實在不是個小案子,事涉正三品尚書。

尚書雖說只是正三品,但實際上已經是如今最頂尖的一批大臣。再往上數數,什麽太子少傅,太子太傅,那全都是虛職而已,只做加銜。

“大概,是多少白銀?”沈佑京說話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聲音如此幹澀。

對方只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大概有數百萬兩之數。”

他繼續,“這數字是我自己這些年自己估計出來的。但是真實數字只會比這多,不會比這少。”

此數一出,沈佑京倒吸一口氣。

一年朝廷才收得三千多萬兩白銀,還是集天下之力,這戶部尚書一個人就貪墨了其中的三十分之一。

居然也未曾有人發現過?

也難怪長公主府那般富貴,簡直要將人的眼睛晃掉。

“你可有什麽證據?這憑空說出來的話,我可不好向主子交待。”

沈佑京心中雖驚駭萬分,但卻也有欣喜。

禦史原本就是聞風而動的,如今這鐵板釘釘的功勞就在此處,難不成還要放過?

他和唐策兩人都不是為了庸庸碌碌混口飯吃才進的朝堂,如今機會已至,自然得在這風口上出一把力氣。

南勝這次沒有即刻回答了,證據,他當然有。但是這證據,如今誰也拿不到了。既然如此便也不用擔心被竇尚書知道後滅口,思索後,他說得爽快。

他冷笑一聲,“證據,自然是有的。”

眼瞧著沈佑京喜上眉梢,他卻道:“只是這證據不在我這裏。”

這倒是了。

沈佑京強壓住心中想要逼問的沖動,如今他是多說多錯,只能問些不暴露的問題。

“那這證據到底在何人手中?”

南勝就等著沈佑京問這個問題呢,他一笑,“肖青。”

在他回答之前沈佑京就傾耳聽著,而聽到這個回答之後,沈佑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肖青?就是如今正在他們牢裏的那個肖青?

這簡直不是碰到了機會,這簡直就是機會拼了命的往他們手裏面跑呢。

南勝此時聲音陰冷,“你想要找到他,去陰曹地府裏找去吧。他早就死在先前的案子裏面了。”

他原本想瞧見沈佑京憋屈憤怒的表情,卻沒想到對方此時怡然自得得很,甚至嘴角還帶著笑意。

他下意識的一慌,後頭卻覺得自己沒什麽好慌的。那人早就在他們的算計下判了斬首,如今只怕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他甚至還有些慶幸,幸好那人死得早,若是留他活到現在,自己又透露給了對方如此重要的消息,只怕就算對方不殺自己,那竇尚書也是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

沈佑京大致明白為何肖青不敢說實話了。

他在南勝的目光中站起來,眉眼微彎,什麽也沒說,推開門t,“你怎麽這麽確定呢?”

南勝被這話說得渾身一涼,他只覺得通體都是僵硬的。

門已經被打開,外面陽光順著門照到他的身上,原本是極好的天氣。

但南勝卻如置身於冰窖之中。

他想要邁步,想要去抓住沈佑京,他想質問對方,你們到底什麽意思!肖青明明應該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

他一下也動不了,等到外面小管事們關心的圍過來的時候。只瞧見南勝臉色慘白著,明明青天白日,他卻好像看到了厲鬼一般,站在屋子的中間一動不動。

小管事們被南勝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麽了。瞧著瘆得慌。

一個膽子大點的往前去,伸手去握南勝的肩,還正想著問些什麽。

眼前陰影猛地襲來,嚇得他趕緊往後撤步,驚魂定下才發現那陰影正是已然暈倒了的南勝。

小管事們無人再理會沈佑京,忙作一團,讓人出去叫大夫。

走出去的沈佑京本是滿心的狂喜,但他很快察覺這件事情只怕沒那麽簡單。

原本只以為是個小案子,他們二人來查那是恰如其分,卻沒想到背後居然牽扯著這麽多東西。

起初的時候被天大的功勞迷了眼,如今想起來卻是後怕。

竇尚書不止是尚書那般簡單,他還是陛下的姐夫,皇親國戚。這層身份罩著他,彈劾他都難,更何況是這樣的案子。

會不會牽扯到自家,沈佑京在心底反覆地衡量著,但是不管如何做,只要他開始查,他就一定會對上那位竇尚書。

但若是讓他真的當做不知道,沈佑京卻也做不到。

進也難,退也不欲。沈佑京嘆出一口氣,先回了留臺。

彼時唐修遠還未回來,他便先進了自己屋子。先是想要睡一覺來蒙蔽一下自己,但是心裏頭卻亂的不成樣子,根本睡不著。

於是他幹脆坐起來,站在書案面前,手下默寫著古詞,不願分出心力去思考那件大事兒。

他就這般站著快半個時辰,外頭才終於傳來聲音。

唐修遠回來了,且一回來就來找他。

說不上好不好,但沈佑京並不打算瞞著唐修遠。只是這件事情,他還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說。

唐策從外頭進來,就瞧見沈佑京正站在書案後面垂目正寫著什麽,只是停住了筆,不知道為何停了。

明明聽到了他開門的咯吱聲,也沒擡頭。

“怎麽了這是,怎麽瞧著無精打采的?”

唐策還是第一次見著沈佑京這副模樣,心下稱奇,上前。

“你這是怎的了?瞧著倒像是灰心得很。”這可不是什麽好模樣。

沈佑京在唐策問的第一時間沒擡頭,沈默了片刻,後才緩緩擡頭,看向唐策。

見他一直不說話,唐策這時候實在是有幾分切實擔憂了。

這些日子他和沈佑京相交,兩個人志趣相投,又都是才華橫溢之人,可謂是十足投契。

“可是去查那總監不太順利?”他也只能想到這個原因。

“這原也是我們猜到了可能會發生的,何必這般在意。”

沈佑京腹誹,哪裏是不順利,實在是太順利了些才對。

這樣一直閉口不言自然是不行的,但沈佑京張了張唇,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唐策是個聰明人,瞧見沈佑京這幅模樣,心下也沈下。“可是有什麽未曾料到的事情?”

沈佑京點頭,還是開口了。

“若你遇到了貪腐之事,你會如何?”他先將這件事情的程度降低了些,等著唐策表態。

他正猜測著唐策會如何反應。

卻不料對方態度是前所未見的激烈,“查!我一定會查到底!”

沈佑京被他態度一驚,有些驚疑的看向唐策,不清楚對方為何態度這般激進。

唐策眼眸裏頭滿是堅定,見沈佑京這幅神色,料定是他從未見過貪腐之痛。

“我帶你去個地方。”

沈佑京更不解了些,按理說唐策也是第一次來這東都,怎的就要帶著他出去了?

他想知道唐策想要給他看些什麽。

跟著出門,就瞧見唐策在外面同監察裏行使問了幾句,就拉著他往外走。

沈佑京從未見過唐策走得這般快過,發尾都微微蕩起,連帶著他也不得不走快了些。

兩人走到了極熱鬧的地方,周邊不少酒樓。

來這裏作甚?

對方在一旁的食鋪裏面買了幾張大餅後,帶著他繼續往前走,而過了那些繁華地方,映入眼前的卻是有些臟兮兮的地段。

沈佑京仔細打量幾眼,就察覺這地方應當是那些大酒樓拿來傾倒未吃完食物的地方。

這地方惡臭難忍,地上也盡是臟汙。

沈佑京無論是前世還是今世,從未接觸過這些。

他心中懵懂的生出一個念頭來,側頭去瞧唐策,而唐策很快指向了一個地方。

那地方在這條巷子的還要深處一些,那裏堆了好幾個大木桶,從遠處也看得出那個木桶上全是汙垢。

那地方,但凡是稍微有點活路的都不會過去。

而此時,沈佑京瞧見了那裏有個老人藏在那裏,正警惕的看向他們,尤其是在唐策示意沈佑京看過去之後。

那是個年衰歲暮的老人,這本該是他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但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此時就正待在這條臟汙的巷子裏面。

他衣不蔽體,裸露出來的地方滿是傷口。

此時的他警惕著突如其來的兩個年輕人,和他搶奪別人不要的食物殘渣。

這些殘渣是不知道變質了幾天才被酒樓丟出來的,對於那位老人來說,是如獲至寶。

沈佑京呆在原地,如遭雷擊。

唐策看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了剛才買的幾張餅。

只用三十個銅板買的餅,能幫這位老人多活幾天的餅。

隨即不再多停留,拉著還僵滯著的沈佑京離開。

唐策接著拉著沈佑京去看,去看在街邊乞討,備嘗世人冷眼的殘廢,去看年紀小小,被遺棄的棄嬰,去看那些掙紮在生與死邊緣的人。

遍觀,眾生皆苦。

沈佑京本來欲要言說些什麽,可是看到這些他一時半霎居然吐不出字眼來。

說些什麽呢,這些他沒嘗過的苦,他似乎沒那個資格。

一路沈默。

直到回到東都留臺,兩個人都一言不發。

回了屋子,唐策盯著失神的沈佑京,他掰正沈佑京的臉,就這麽盯著沈佑京的眼。

“這就是為什麽。”

“我自入朝以來,背了那麽多案子,也瞧見了不少貪汙的案子。瞧得出來,對於那些貪汙官員的處罰遠沒有對於朝堂爭鬥官員的重。”

“我一直在想,到底為什麽?如果輪到我,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了那些貪汙的官員。”

“我讀詩書,入朝堂是為了安民濟物。我會為前途而奔波,為更高的品級而營營。但那些,都要放在百姓之後。”

“所以,告訴我吧,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我絕對,絕對會查下去。”

兩雙眸子對上,其中是斬釘截鐵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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