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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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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需求)

這是李澈在中心街小學的最後一天。

下午三點半的陽光很好, 會有那種初夏時節克制的張揚與熱烈,不會因灼燒而刺眼。

溫寧悵惘,她不大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所學校等李遠哲的情形, 那時候的李澈尚未出生,她偶爾路過他工作的學校, 見他興沖沖地從操場朝她跑來, 便想著與他在一起生活也還不賴。

至少, 周寅初這樣的男人再度出現的幾率微乎其微,而她總不至於為了那段主動割舍的戀情而困厄一生。

李遠哲的形象不算太差,戴著一副半框眼鏡, 總是斯斯文文的樣子,常年教書的他看上去死板、耿直,對於她的追求卻並不含糊。

他費盡心思,找遍江城街頭的各種美食, 只為博她一笑。

會挑幹凈的餐具、座位;不會冒昧地推進關系,會無時無刻地考慮她的感受;會尊重她的家人, 把學校過節發的購物卡都換成糧米油鹽送到她母親的廚房。

溫寧對那樣的人產生了眷戀,也跟大多數沒有經過認真思考的女人一樣步入婚姻的殿堂——

婚姻這玩意就不可能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在溫寧看來,任何人經過漫長的對於細節的思考,都不會輕易地選擇結婚這條路。

這必然是人類在盲目和非理性精神下做出的判斷。

她也並不例外。

沒有求婚, 浪漫的儀式或許會存在,但對於很多普通人來說沒有必要。

他把工資卡交給了她, 接過那張銀行卡的瞬間,溫寧默認了這段關系走向婚姻的結果, 至於在那場普通的花費並不會太高的婚禮上,以司儀為主導的婚禮上, 問“願不願意”的環節就很是多餘了。

“不願意”的話,當場走人,豈不是讓雙方的親戚都看笑話?

年輕的涉世未深的女人漾起一抹淺淺的笑:

“我願意。”

於是,他們在江城有了個家。

……

溫寧對眼前的這所學校的感情略微覆雜。

這是他們一段戀情正式開始的標志,卻又是徹底毀壞掉那段感情的根t源所在。

拋開私人的恩怨,但溫寧發覺拋不開,就算竭力這麽做,她丈夫慘遭突然橫禍的事不過拜這所學校所賜。

事後,他們息事寧人的態度,溫寧也為此不屑——

如何調和?

這根本就是人命關天的事,調和不了的,不可能因為不發生在學校,所以就和學校方面完全無關。

她現在唯一希望的是,澈澈沒有在這一事件中受到了影響。

但事實上,她知道每天上著和父親生前工作所在同一院校的李澈如何不在內心深處蒙上一層舊日的陰霾?

不過,好在他們即將離開這裏,並且一輩子都不會回來。

“媽媽。”

他站在他年級隊伍裏,朝自己熱切地招著手,而高舉著班級牌的郭老師也同樣瞧見了她,上前打了聲招呼:“澈澈媽媽。”

將小孩親自護送到了自己的手中,兩人相顧無言,又於無聲裏彼此道了聲“珍重”。

辦理轉學手續繁雜,期間,澈澈的班主任郭老師沒有過一次的推諉,相當的認真負責,在辦理一些流程的時候盡心盡力,而對方之前和自己的丈夫李遠哲也根本不熟,溫寧對此很是感激。

“澈澈是個很優秀的學生,值得站在更好的地方。”郭老師如是說也。

……

但溫寧趕回車子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拿出提早準備好的青提蛋糕,卻見身後的一輛別克車冷不防朝著她按動了好幾下喇叭。

車子嶄新鋥亮,展現出的姿態卻並不友好。

她的車分明準確地停在固定的停車位上,但嘈雜的喇叭聲不絕於耳。

溫寧只能急於調頭,而她偏偏湊巧轉頭一看,那輛趕走自己的車輛的主人不是別人,而正是王老師。

等溫寧恍然回神的時候,王雪晴已經占據了她原本的車位,眼神幽暗地瞥了她一眼。

基於上次的對話,溫寧與之交惡,但卻依然覺得有幾分不明所以。

正常人虧欠了絕對不該是這種面貌,就好似她從李遠哲這裏得到的幫助、以及害他落入的下場都是應得的。

她的律師已經不止一次地三催四請過,但這位王老師始終無動於衷。

好似這個社會上,大多數人只會為自己的前途所折騰、奔波,而對於別人的事可以麻木地選擇熟視無睹,哪怕這件事有關生死。

……

溫寧以為今天的不快到此為止。

流年不利。

又一樁禍事的發生,令她煩躁不已。

她的這輛二手Polo可能是前些日子在雨水裏泡了一陣子,發動機的響動這兩天一直和以往有所不同,她以為過一陣子又能恢覆如初,誰知道這轟鳴聲一直沒消停過。

等溫寧從學校附近驅車不過兩、三百米的樣子,車子徹底歇火了。

早不報廢、晚不需要修理,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惹得溫寧一時間束手無策。

下班的路上本就比較堵,她停靠的這條主幹道很容易引起車流的聚集,不止於此,她打電話給保險公司的時候,這家小的保險公司總能找到合適的不方便的借口,於是她只能從之前手收集的廣告上打給一家拖車公司。

問題在於這鏟車的費用也絕對不低,對於溫寧本就不好的經濟雪上加霜。

她埋著頭,倒是澈澈不慌不忙地安慰起挫敗的母親來。

李澈和自己同樣被困在路邊。

“媽媽,今天午飯我吃得很撐,現在一點也不餓,也不著急回去……大不了我和媽媽就一起等。”

他自己背著最後一天全都收拾在一起註定不太輕的書包,在樹蔭下揮舞著手中的牛皮紙盒:“我手裏還有小蛋糕呢。”

溫寧卻聽見自己的孩子這樣說,反而愈發心疼起李澈的境遇來。

他生長在這樣的單親家庭裏,屢屢面對生活的困苦,卻從不抱怨。大多男孩子是急躁的。被堵在路中央的他們哪怕到了成年的時候,仍會為路況大吵大鬧,而李澈則不然,他表現得超脫而又成熟,好似就這樣陪伴在她的身邊已經足矣。

但溫寧不願容忍他受委屈。

後備箱的折疊凳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李澈就只能安安靜靜地陪她幹站著。

等待比想象中的更為難熬。

鏟車公司表明他們在高速上有更大的事故要去處理,沒有辦法第一時間趕到,而他們的車後總有不知情的車輛並沒有立即變動車道,下班的擁堵讓部分人很不愉快、罵罵咧咧的。

因這女司機的身份,又不免受到更大的質疑。

溫寧忍住一刻也不去想依靠或者借助周寅初的力量去解決這件事情,因為她知道一旦對一段感情產生了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期許,那麽為此付出代價的人必然就是依賴這段關系的人。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不允許自己有那樣不切實際的妄想。

可澈澈卻鬼使神差般提及了此人:“要不,我們找周叔叔來幫忙?”

他說起他口中的周叔叔的時候,溫寧仿佛覺得或許是因為李澈的眼神過分純真,她都差點以為他們認識的周寅初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那天,周叔叔在我的電話手表裏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溫寧短暫地猶豫了下:“別找他。”

話音落下之前,小天才電話手表卻利用其快速通話的功能將電話直接撥了出去,比起溫寧的抗拒更早一步。

溫寧不知道這到底是科技帶來的便利還是壞處。

哪怕直連連解釋“你的周叔叔今天要去出差”,也為時已晚。

她意識到那通電話不可挽回地撥打了出去,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平心而論,她不知道這一回周寅初如何看待她的眼光。

她只知道一個女人明知男人有自己的事要去處理,她還不知進退地麻煩別人,這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而這事壞就壞在,她是個從不舍得罵小孩的家長。

哪怕李澈真找了周寅初,她也沒辦法去斥責自家的小孩,只能說明周寅初在李澈心中或許是個可靠的大人。

彼時,男人接通了她孩子的電話。

“周叔叔……我媽媽的車報廢了,一時半會我們回不去了,你能有什麽辦法幫幫我們嗎?”

溫寧簡直無法面對李澈求助的語氣,她又害怕人家誤解是她主導,教自己的小孩這麽說的。

周寅初言簡意賅:“你和你的媽媽在哪裏,發一個準確定位給我。”

“順便把你的電話手表給你媽媽,我有話要同她說。”

溫寧發覺有些事情似乎是註定要發生的,她規避不了,只能拿過澈澈摘下的手表,硬著頭皮接過。

她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此刻會有聯系他的打算,更不明白周寅初要同她說些什麽。

避免又是暧昧不堪的話,她取下澈澈的手表,往花壇的方向暗自走開了幾步,一邊叮囑著澈澈“註意安全”,一邊又不得不疲於應付電話另一邊的男人,“怎麽了,有什麽話一定要和我說嗎?”

“放心,”男人卻沒有說出一句毫無邊界感的話,靜默的一瞬輕笑了一聲,仿佛早就預判了她的反應,他及時給出了他的答案,“我馬上到。”

好像這一句話,純粹就為了安撫她的情緒,光明正大地告訴她,不用怕,他會來的。

說不動容是假的。

但要是輕易為這種級別的話所感動,溫寧就不會是今天的溫寧了。

她面上沒了少女時代的惶恐、不安,反而從路邊的便利店提早買好給鏟車師傅的香煙和水。

而他確實比道路人員來得更早一步,反應迅速得令人驚訝。

男人只字不提上一秒還在高鐵站的事實,而是讓他們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拿下的貴重物品,之後便直接上他的車。

至於她原來可能報損的車輛,周寅初身後和路況相關的人員已經在及時處理了。

溫寧頓時沒了後顧之憂,松了一口氣。

卻見有鏟車慢騰騰地出現在車流裏,還以為是自己在網上找到的師傅已經過來,結果打電話去,人家並沒有要來的打算。

興許是前方道路中他人車輛出問題喊來的吧。

溫寧沒在這樣的小事上糾結太久,她只知道周寅初在這一天的生活軌跡無數次的和她重合在了一起,眼前的他正頗為紳士地為她拉開副駕的車門。

而李澈顯然對這輛16C Galibier並不陌生,已經非常快地坐上自己安裝的安全座椅了。

這後車排的空間比她的車不止大了一星半點。

看得出來,李澈也很喜歡周寅初的這輛座駕。如果她這位普通的母親也有和周寅初同樣優渥的生活條件,那她未必不會給家裏買這樣一臺像樣的車。

彼時,溫寧其實t對車價並沒有多大的概念,以為不過是和AMG一樣一、兩百萬的車,並不知道這輛車比庫裏南的價位更高一籌,而之前的那輛黑金divo直接與帕加尼的風之神媲美,價值半個億。

“最後一天在這所學校上課,感覺怎樣?”

周寅初或許是願意表達一些親近的,但在溫寧聽來,周寅初的問法和他在公司中催財務報表沒有太大的區別。

天生就是生硬的、不留情面的。

李澈像是放了學還在面對教導主任的追問,他畢恭畢敬地交代道:“溫習了加減乘除的算術題,還寫了篇三百個字的小作文。”

“作文內容寫得是什麽,要不你讀給大家聽聽?”

溫寧制止了他:“小孩子上學一天怪累的,你別一直讓他講東講西的,沒這個必要。”

“李澈,我為難你了?”

“沒有,周叔叔。”

周寅初單手打轉著方向盤:“那你不情願和周叔叔讀讀你寫過的作文?”

李澈面色頓時也尷尬了起來。

好似夾雜在不願意讓他多提一嘴的母親和時時刻刻要求報備的周叔叔之間,非常的難做人。

看在周寅初放棄自己手中談判的業務,著急忙慌趕到這裏搭把手的面子上,溫寧妥協了。

難得聽聽小孩子的心聲其實也無關緊要。

在讀作文的小事上也不至於上綱上線,她不覺得澈澈身上有半點見不得人的,也不覺得孩童的文字在哪裏是見不得光的:“你要是願意讀給周叔叔聽,媽媽也沒有意見。”

回家的路上,暮色逐漸濃重,但他們卻又好似隨時撥開這層層霧氣的遮擋,直視今天最後的太陽。

後來,溫寧明白澈澈的猶豫和糾結不僅在於自己的態度。

“這是一篇看圖作文,圖片中有一座醫院。”

最初的一切還算比較正常,這就是一道看圖說話的作文題,其實從低年級開始就已經在訓練了。

接下來,李澈表情更加猶豫不決了:“所以我就寫了上次周叔叔送我去醫院的事……”

溫寧從這個時候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

怎麽一篇普通的作文,還會扯上和他們交集不大的周寅初?

她轉而想起醫院那天發生的事情來,其實那一整天零零總總的瑣事不少,但溫寧總會將男人逾越地伸展在自己腰後的手聯想在了一起,那種摻雜著羞恥難言的感受,揮之不散。

最終,這件作文的走向最終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李澈認真地審讀著這道作文的主題,富有情感地朗讀道:“那一天,我的媽媽以為我不開心,堅持要我去醫院問問醫生,但我們沒有認識很多的醫生。於是,正直善良的周叔叔主動幫了忙……”

也正是在這一瞬間,李澈在父親死後難得聽見了母親爆發出一陣輕鈴般的笑聲。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他的媽媽這樣肆意、毫無負擔地笑過了——

溫寧這輩子也沒想過,有一天,“正直善良”竟然是可以用來形容周寅初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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