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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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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溫寧從批發市場往回走,已經快六點了。

天亮了。

回到小洋的住所,也正是店鋪上面不大的閣樓,心有餘悸的女人躡手躡腳地為小洋拉好了被角,小洋卻突然醒了。

“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夜裏睡得死……”

好在,她的謊言不會被輕易戳穿,早年她也經常半夜去海鮮市場批貨,為此,她不願意折騰回去打擾到澈澈的休息,時常也同樣在店裏過夜。

溫寧模棱兩可道:“我也記不清了,你再睡會,等到六點一刻,我再來喊你起床。”

“寧姐,你對我真好,”小洋卻沒留戀溫暖的被窩,利落地起身,“但我得起來了,我來給你剝鮑魚。”

溫寧別過臉去,又叫人躺下,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沒……沒有鮑魚,今天沒能搶過那群開飯店的,剩下的鮑魚個頭小,批發價也不便宜,索性就沒有買。”

溫寧猛然間意識到一個謊言的漏洞是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的。

小洋卻信以為真:“那我就再睡半個小時,寧姐你到時候別一個人忙活,記得喊我。”

“好。”

溫寧悄無聲息地又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紅色的鞋底,哪怕暗藏在閣樓昏沈的光線裏,耀眼的色彩揮之不散。

不自覺地打開手機的頁面。

Christian Louboutin,kate 100.

官方售價6800.

有錢人隨手施舍的鞋子,竟是普通人一個月的家庭開銷。她褪下那雙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高跟鞋,裏裏外外以漆報紙層層包裹,放進閣樓狹窄的儲藏室裏。

卻又沒忍住掃了一眼二手平臺上的售價,萌生出了另一個不該有的想法。

-

想法被打斷了。

指尖的反應卻遠比大腦要更快,拍攝的那張圖片很快已然上傳至二手網站的頁面了。她來不及考慮商品的拍攝角度。

只見母親一把奪過自己手中調肉餡的筷子。

無論自己如何從旁勸說,母親執意要來店裏幫忙,說來說去還是同一套話:“年紀大了,一到點兒就睡不著了,在床上翻來覆去也是心煩,不如過來看看。”

替自己張羅起幾個老主顧,又念叨著澈澈的聰明過人。

“昨天我聽澈澈只念了兩遍的詩句,就背誦如流了。”她對唯一的外孫至若珍寶,更和許多年紀大的長輩一樣總覺得家裏能出個別人才。

“你昨天去批貨,沒怎麽睡吧。”

母親對澈澈讚不絕口,卻也沒有忽視她這個女兒,頻頻望向她臉上的氣色。

溫寧臉紅心也亂跳,卻還是不慌不亂地拿著客人要的油碟:“休息得還行。”

母親有意安排:“等忙過這一陣子,你再去打個盹,我去送澈澈去少年宮,店裏有小洋看著,你放心吧。”

“沒什麽不放心的,就是媽你也別太辛苦。”

母親嘴硬:“我這是為了鍛煉身體。”

忙完這一波,周末的生意斷斷續續的,晚起來吃餛飩的也不在少數,有的幹脆歇火一天,家裏不燒飯了,直接打包了好幾份生餛飩,溫寧將每一份湯頭都單獨打包好,在塑料盒外牢牢的加一層塑料保鮮膜,交由主顧的手上。

她的母親送澈澈去圍棋社了。

溫寧仔細清點一下她今日的賬單,低至五塊錢一份的小餛飩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已經不常見了,好在豬肉的價格並不算太貴,薄利多銷的話,總還是能賺上一筆錢。她家的餛飩中份賣六塊,大份賣七塊,多一塊錢給的分量也不少。

盤點完今天早上的賬單,很不幸,賣了五十多碗餛飩的流水正好三百塊錢。

這其中還是因為有兩個老顧客打包的多,又對年輕閨蜜點了份帶魚。

按照這微乎其微的利潤計算,這一家人忙活了一個早上也就掙了一百多塊錢,那雙高跟鞋突然一夕之間變得太過奢靡了。

掛在網上並不是無人問津,打了對折後標價3400的CL,既是經典款式,又遠低於二手價格,立馬有人戳了她。

溫寧不是沒曾擔心過,萬一被周寅初發現了怎麽辦,但她明白對於周寅初而言時間有多寶貴,這麽一雙鞋又有多不起眼,並不值得占據他的時間。

如果選擇半價出掉的話,至少,她和身邊人的日子在最近這段日子可以過得稍稍滋潤些。

窮人的生活法則就是如此,她沒有必要為了一雙沒有多大意義的鞋而浪費變現的可能,生活也不允許她這麽做。

-

周寅初最後迷蒙的視線中看見了她穿上了自己的那雙鞋。

他興致有幾分高漲,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審美總是在線的,那雙鞋輕易能夠點燃他的五感六觀,在深夜和黎明交替之間令人心馳神往。

可……她要是賣掉怎麽辦。

周寅初不是沒有想過沒良心的女人走後就立刻把自己送出去的鞋掛在網上,畢竟自己已經將鞋當做贈禮送給了她。禮物的所有權在於她自己。

可真正在網絡上搜索到那雙30分鐘前上架並且同城的CL的時候,他臉色陡然一變。

他想過女人的無情無義,但還是沒有想過她會無情無義到這種地步。

轉手就將自己的禮物賣掉。

這就是人們眼中可憐無助的她?

就這麽輕易地玩弄著自己的感情,並視其為理所當然?十五年前就是如此,沒想過,十五年後她竟然還是用同樣的方式打自己的臉。

但周寅初深知自己沒有怪罪的資格。

他通知自己的私人助理:“幫我再買三十雙。同色,我對白色、裸色都不敢興趣。”

大不了,見她一面,就強制送她一雙。

-

見到自己同城買家的時候,溫寧正在低頭喝免費的檸檬水,那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手舞足蹈地向自己招手,熱情似火。

她帶了條有段時間很流行的民族款式方巾,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

那應該是這雙鞋新的主人。

“我就是天天做夢著穿這雙鞋結婚,未婚夫說給我買Jimmy choo,可在我心中,只有紅黑相呼應的Cthristian Louboutin才算得上真正的有魅力又蠱惑人心……超級有女人味的一雙鞋,很久之前我就被種草了!”

她描述起她見到那雙鞋的激動心情。

慢熱的溫寧也不由有所觸動,自認為這場買賣無疑對彼此雙方都是有利的結果。

“姐姐,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私人的問題?”

她試探性地問:“你為什麽要賣掉這雙鞋啊?”

溫寧的神情有幾分不自然,她不知道該怎樣陳述這雙鞋的來源,以及不那麽刻意地提及自己生活面臨的困頓。

女孩似乎看出了她的難言之隱,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連忙打圓場道:“姐姐,我不是故意這麽問的,我看你在魚上的信用很好,我當然相信這是一雙真鞋,就是有幾分好奇……”

“沒關系,我就是覺得與其閑置著一雙鞋,沒多大的用,不如賣掉變現。”她回答得足夠理性。

拋掉這雙鞋的想法也還算明確。

“姐姐沒想過穿著這雙鞋給喜歡的人看嗎?”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溫寧應接不暇,她知道對方並無惡意,只是有些事從頭到尾都難以解釋。

溫寧楞了楞:“我的丈夫半年前離世了。”

“抱歉!”女孩生怕觸碰了她的傷心事,“我真不是故意惹姐姐不開心的。”

“沒事,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仔細看一下這雙鞋的做工細節,雖然發票不在,但我想還不至於是假貨,”溫寧將視線重新落在那雙對視覺造成很大沖擊力的鞋上,“你或許可以拿到專櫃去驗貨。”

周寅初在溫寧心中其他方面的信任度難提,唯有在財物上,溫寧不認為他會弄虛作假。

這雙鞋對於他們這種有錢人而言,不過是如同半個銅板的施舍。

一開始,溫寧還是一心一意想要出掉那雙鞋。

她天真地以為,在獲取金錢的過程中,那種和周寅初不清不楚的關系也隨著這雙鞋的變賣而即將不覆存在。

“我這一眼就能看出來這百分百真,好嗎?”

女孩托舉著下巴,洋溢著熱情道:“姐姐,你長得好漂亮,我在想你穿這雙鞋的話一定很驚艷眾生,美得無與倫比……”

溫寧卻遲疑了。

真正交付轉賬之前,她本不該多看那雙鞋一眼。

但她還是順著女孩的視線一同落在了那雙CL上,她頓了頓:“如果你要是覺得這雙鞋不吉利的話,畢竟這是從一位寡婦手上購得的,其實你也可以拒絕。”

“姐姐,我不迷信,”年輕女孩輕描淡寫,沖著她一臉甜笑道,“幸福是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的,我會好好經營自己的幸福的。”

反而令溫寧有幾分不知所措。

這雙她所不要的鞋,卻是有些人心馳神往的,或許,周寅初為了這一雙鞋,多少還是費過一點心思的。

等真正將鞋子拎去餐桌的另一端,她竟然心底滋長出了一絲從未有過的矛盾情緒。

急於擺脫,卻又不舍。

年輕的女孩敏感地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

她大大咧咧蠻不在乎道:“姐姐,如果這雙鞋對你來說意義很重大的話,其實你不賣給我也沒關系,我可以聯系別的賣家,實在找不到的話,我正好坑程明一筆,去買一雙新的。”

鞋底的顏色在太陽的映襯下格外顯眼。那一抹紅艷得壓過群芳,在這春天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對於美的向往,人人皆有。

在條件允許的範圍之內,誰又不想要擁有一雙大牌的高跟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未必需要如此。

她低著頭,又笨拙地收回了那雙鞋。

搖擺於擺脫和不舍之間,後者的情緒逐漸占了上風,最後到底是對這雙鞋有所留戀。

“談不上意義重大,只不過我突然覺得賣掉這雙鞋不大好……”萬一日後撞見他,他問起這雙鞋呢。

雖然這個可能性並不大,江城如此擁擠,不是什麽人都能輕易的重逢的。

如果不是他遞的這張房卡,那他們可能在接下來的一輩子都沒有交集。

溫寧心懷歉疚,到底是她將鞋子掛到了網上,麻煩別人千裏迢迢跑這一趟:“我知道這樣做不大好。”

她試圖補償對方:“你想喝什麽咖啡或者蛋糕,任意點,我來請客。”

“姐姐,別這麽緊張,本來網絡姻緣一線牽,我們能在私底下就愛你賣你就說明很有緣分呢,我就像是在江城多認識個朋友,”小姑娘沒有因為沒有購買到她手中的高跟鞋而懊惱,反而寬慰起她來,“你又從來不欠我什麽的。”

“有的買家會挑三揀四,線下漫無目的的砍價呢,我在想姐姐這麽美麗善良,真怕你撞上那種人。”

溫寧:“謝謝你。”

旋即,她下架了她的那雙在閣樓間抓拍得有些糊的商品。

“姐姐,換我請你喝咖啡,你幫我個忙,好不好?”年輕的女孩聲音並非怯生生,大大方方地邀請,“我是北方人,又一直在當地念書,這結婚過來,江城也沒有什麽特別有交情的朋友,家裏親戚也是男孩子更多,我想請您參加我的婚禮,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溫寧有幾分局促不安:“可我死過丈夫。”

貿然出現在別人的婚禮上,尤其是新娘的身邊總是不好聽的。溫寧很容易為世俗的偏見所裹挾,以至於邁不開這一步。

新婚夫婦之間總該有所避諱的。

“可我又不信這個,”那女孩卻有理有據道,“再說,姐姐參加我的婚禮,按理說是把我的幸福分享給你,說不定姐姐日後也會遇到很好的人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她沒辦法拒絕如此熱情洋溢的新朋友:“那你和你家裏人先商量一聲,如果覺得不用避諱的話,那我等你新婚那天早點過去幫忙,畢竟我結過婚,多多少少也積攢了點經驗。”

“這簡直太好了吧。”

“我大學舍友一個在坐月子,一個在海外研究所一時半會也不會回國,只有一個發小在我的苦口婆心下總算肯過來,”她投以女性之間天生的信任,“有姐姐在的話,我感覺自己可以很安心了。”

她眼底發光:“而且我們可以穿同一款鞋子呢!”

溫寧其實已經很久沒有認識新的朋友了。

她總覺得自己不夠年輕,結婚得早,和在座的女孩之間有著天然的屏障,可到底是這個世界上心地善良的人遠比她想象的要多,不難看出,好心人也希望她盡快從上一段喪夫的感情中盡早走出來。

可困住她的,又何止這一段呢。

溫寧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徹徹底底的壞女人,至少,比對面所設想的情況壞上許多。

兩人彼此在這個午後就這樣互換了聯系方式。

溫寧看見女孩的頭像,正是一朵陽關下的非洲菊,看上去就有著旺盛的生命力。

她定心地收回那雙CL。

視線仍舊覆雜。

又拎著那雙鞋走了很遠的路,沿著老城區主幹道邊上走的溫寧意識到自己的擰巴,想著萬一要是遇到另外的賣家,估計今天的自己多半要被罵的狗血淋頭。

怎麽會有人分明已經打算出掉這雙鞋,事到臨頭又不舍得了?

溫寧自責。

她分明已經理智地分析過,這雙鞋帶給不了她其他的價值,唯獨只有換成金錢的形式才能讓她和她身邊人過得更好些。

可她竟然就是想留著他的鞋,哪怕自己用上這雙鞋的場合少之又少,哪怕它多半放在櫃子裏蒙上一層灰。

……

眼尖的林特助一下子在到路邊發覺了溫寧的身影。

對於這位周總的冷白皮的白月光,其實不發現也難,主要是對方的膚色太過白皙柔亮,以至於哪怕不露臉,路人都無法忽視其出塵的氣質。

身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他悉心地叮囑著車裏的司機開慢一點。

但轉而一想,周總執意要走這一條隨時可能遇到堵車的路,多半也是想碰碰運氣,看是否能夠見到女人的身影。

“周總。”

車內例行報告的助理被擺手示停。

林助理明白自己的推斷並沒有出錯,忍不住回頭多望了周總一眼,只見周總落敗的神情大轉,似乎瞥見了什麽了不得之物。

周寅初悶聲良久,發了話:“她沒舍得賣。”

林助理突然想起周總今早讓他安排的三十筆高跟鞋訂單,簡直多得有些離譜,這一刻,無解的題終於有解了。

原來,是總裁親自送上的高跟鞋遭到了溫小姐的變賣。

周總看見溫小姐拎著他的鞋走出咖啡館,以為是溫小姐不舍得賣掉,選擇珍惜了他的心意,故而心情大有不同。可他該怎麽委婉地提醒自己的這一位老板,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溫小姐確實想把高跟鞋出售,結果人家買家因為種種原因,比如說沒有發票什麽的……所以沒有賣出去。

車型如流水的邁巴赫優雅地疾馳而過。

他的老板前所未有地篤定著:“我就知道,她根本t不會拿那雙鞋去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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