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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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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女友

去醫院開的是周其均的車。

周其均的手臂、脖子、臉上都爬了一片紅,但其實只是看著嚴重,還在他能忍受的範圍。

他坐在副駕駛,看著冷著臉開車的林頌,沒提醒她,他車裏就有過敏可以吃的氯雷他定,任由著紅疹蔓延開來,喉嚨有些癢,他也沒有壓抑,輕輕地咳嗽出聲。

一到紅燈時,他咳一聲,林頌就臉色更難看。

他收回目光,看著前方紅色的車流,唇角微揚。

到了醫院,醫生診斷後,還是給打了上臂皮下針劑,又開了藥,原本要做過敏原檢測,但周其均說他以前做過,知道自己什麽過敏。

兩人坐在觀察室裏,要等待半個小時,觀察癥狀。

周遭嘈雜,左邊的小孩輸液一直哭,被父親抱在懷裏,他母親拿著玩具哄他,右邊的老太太孤身一人,沒一會她女兒來了,一邊嫌她折騰,一邊照顧她。

和其他人的親昵熱鬧相比,林頌和周其均這邊格外冷漠安靜。

周其均身體素質一向挺好,只有過敏這個小毛病,平時頭疼腦熱,睡一覺第二天就生龍活虎了,再加上他經常運動,就是為了保持健康,有個好體魄工作賺錢。

不過這一刻,他第一次覺得脆弱也挺好的。

他閉上眼,放任疲倦,仿佛回到了筒子樓裏。

五歲的小孩被罰淋雨,陰雨綿綿,身體燙得嚇人,又冷得哆嗦,渾渾噩噩,那個女人匆忙背他去診所,但那個男的暴怒,嫌他廢物,只會浪費錢。

再後來,他發現他的確是個廢物,對大漆過敏,他把一個又一個的水泡掐破,用膿水和鮮血冷酷鎮壓痛苦。

小時候鄰居總說:“仔都像伊爸的。”

而他絕對不會跟他親爸一樣,他爹易怒,他就冷靜克制,他爹墮落,他維持秩序規則,他爹濫情惡毒,他就和其他人保持著禮貌的距離,抗拒不理智、為感情癡狂的自己。

林頌知道人是矛盾動物,包括她自己也是。

不過,比起周其均,她還是輸了。

林頌語義不明:“你挺適合做保密工作的。”

周其均口吻平淡:“我正在做。”律師的保密義務,他一直遵守得很好。

林頌能想到周其均不講的理由,畢竟他只是對方一時心軟而領養的小孩,而漆器是祖業,他很有可能會被棄養。

她偏過頭,看他一身的紅疹子,再想到醫生說的水泡,不自覺浮現他小時候可憐又倔強地忍著過敏的樣子。

那天周其均講的太平淡,直到今天她才有了具象的細節。

“不近情理,冷血,成熟理智,其實就是你擰巴懦弱的偽裝。”

林頌講話一點都不客氣,每一個字眼都像鋒利的刀,把他的心剁成碎片。

她都做好周其均冷著臉起身離去的準備,但他聽完後,只是睫毛輕輕地顫動了幾下,依舊闔眼,唇線抿直。

“餘伊姨是漆器傳承人,你還經常去她工作室,她給你做了那麽多漆器擺件,你不告訴她真相,就是拿她的愛傷害你自己,她知道了,除了心疼,就只會失望,因為你不相信她對你的愛,她用心養了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孩十幾年,你覺得只靠善良就可以做到麽?”

“所以她不會知道。”

“現在你和漆器又不是一定要二選一,大不了就不讓你去工作室,難道你不喜歡船,我還得把船廠關了?”

他有自知之明:“我不喜歡船,你就會跟我分手。”

“你喜歡,我也要跟你分手。”

林頌一時沒控制住怒意、

梁真的事她管不了,但作為朋友,她怒其不爭。

現在怒其不爭的,還多了面前這個滿臉通紅、可憐巴巴的男人。

“你幾歲了?”

周其均不答。

林頌說:“你長大了,已經不是那個沒人養就會死的小朋友了,你可以勇敢地告訴你伊媽,你就是對大漆過敏,退一百萬步,就算她真的為了大漆,把你趕出門,你還有工作,還有錢,死不了。”

“談戀愛也是,你情我願,沒有誰會被拋棄,就算真的被拋棄了,也一樣死不了,男的女的多的是,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一個人給不了你百分百的愛,那一百個人總可以了吧。”

林頌還想繼續輸出,或許也是講給她自己聽的。

但身邊的男人倏然抱住了她,埋頭在她的肩窩,她未說完的話卡在喉嚨,只剩脖子處灼熱的溫度。

他說:“不可以,林頌,對我來說,接受一個人,就已經很難了。”

跟獻祭自己差不多,要抵抗本能,痛苦地打開創傷防禦系統。

他眉心銳痛,身體微微發僵,卻不自覺加重力道地摟緊她,像是怕她聽完就會把他當成洪水猛獸,再推開。

“林頌,你一開始靠近我是為什麽?處事冷靜,成熟穩重,家境優渥,事業有成,能出手投資,還能偶爾提供幫助。”

“要是你一開始就知道,家暴,領養,性格有缺陷,來自你厭煩的那類糟糕的家庭,比你父親的出身更糟糕,你還會靠近麽?”

林頌垂下眼,只能看到他烏黑的發,她沒有作聲,因為內心深處有個回答在告訴她,他說的是對的。

如果是去年,甚至是更早以前,她不會。

那時候她還沒對伊爸釋懷,就算她跟姜自恒戀愛,她也早就做好了分開的準備,她不會重覆伊媽走過的路,絕不向下兼容,姜自恒就算不創業,她也會分手。

她就是這麽自私,戀愛歸戀愛,她不會為對方改變自己的原則,也不會因為分手而崩潰,她前段時間最大的痛苦是來自於伊爸的離世。

但這一瞬間好像又是不一樣的,因為周其均,也因為時間。

她做完那個船模後,就已經對過去說再見了。

林頌慢慢地擡起手臂,回抱住周其均,她的臉頰貼住他的頭發,一時間,兩人都沒出聲,半晌她才問:“那你呢?如果你一開始就知道……”

“我一開始就知道。”周其均平靜陳述,“難道你覺得我們剛認識時,你的形象很好麽?猶豫不決、缺乏決心、畏懼失敗、虛偽扮演、毫無計劃……”

林頌惱羞成怒:“你閉嘴!你還是不要長嘴了。”

“只是,我那時候不清楚你跟你父親的真實關系。”也看不見她的痛苦。

誰也不知道是十歲前有個幸福的童年,十歲後失去至親,一落千丈痛苦,還是幼年被家暴拋棄,但又被很好的家庭收養痛苦。

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對於林頌來講,每次她覺得難熬的時候,幸福的小林頌就會跳出來告訴她,不要怕,往前跑,伊公在等她。

那周其均可能想起的就是拳頭和巴掌。

林頌知道自己又要心軟了。

就像小時候,她看見喻寧偷她錢,還主動送錢給她:“你想要錢就告訴我,我伊公給了我好多錢。”

就像幾年前,她知道梁真跟她決裂了,但還是為她買了她一直想要的那輛自行車。

她擡起周其均的臉,語氣不太好:“你親媽現在在哪?還有你親爸,這兩個人罪惡滔天,必須把他們抓起來!”

周其均怔了怔,竟也順著她的思路:“我媽挺好的,她有苦衷。”

林·青天大老爺·頌:“那就放過她,你親爸呢?”

周其均看著她的臉,目光落在她的眼睛、唇上,她眼裏的怒火是生動的,像個勇敢的鬥士,也像在他陽臺上的玫瑰,跟漂亮無關,而是努力地迎著陽光生長。

她接連失去至親,沒有了家,但她自己重新選擇了親人,一個衰敗的船廠,也在她的努力下,褪去枯草,雖粗陋野蠻,但也有發展。

他依然不相信愛情會改變人,但是可能的確會砸碎他懦弱的外殼。

他笑了笑:“你不用抓他,他可能坐牢了。”

這回輪到林頌楞了楞,半晌,第一次露出憐憫的神情:“難怪你沒去公檢法系統,你不能考公。”

周其均沈默,無話可說。

等他臉上的紅疹消退了些,兩人才離開醫院。

林頌看到路邊的粥鋪,停了下來:“要不要喝稀飯?”

周其均說:“好。”

林頌在邁進去之前,問了句:“你請客嗎?今晚我是陪你去看病的。”

周其均笑,把他的錢包放到了她手上。

“現在都手機支付了,你還用錢包。”林頌感覺他有點落後了。

“拒收現金才違法。”他這麽說著,又把手機也給她了。

周其均先走了進去,身上的西裝襯衫跟這裏格格不入。

桌面上擺著腐乳、蝦米醋、醬油豆腐、甜豆、丁香魚和油餅,林頌還問伊嫂再拿了一疊醬油,用來配桃子、龍眼、荔枝、李子吃,另外兩碟清炒時蔬,是給周其均的。

周其均是土生土長的老榕城人,也還是不能接受水果蘸醬油,再配稀飯的吃法。

他看了眼林頌臉上的抓痕:“你臉上還有傷口,吃醬油不利於恢覆。”

“沒關系。”林頌對自己的外貌沒那麽看重,但她對周其均的臉比較看重,“你會留疤嗎?過敏這個。”

周其均沒想過這個問題:“留疤也沒關系。”

“你還是別碰小菜,就吃蔬菜吧,清淡點,別留疤了。”

“你臉是怎麽回事?”

林頌也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我臉被抓了?”

“你朋友告訴我的。”

“我忘記告訴她,我們分手了。”林頌了然,笑道,“下次她不會再聯系你了。”

周其均擡眼看她,她神情自然,就算跟他這個分手鬧掰的前男友一起吃飯,她臉上也沒有別的情緒。

她的確是個勇敢的大人了。

林頌抿了一口粥,慢慢地吃完,才道:“你找個時間跟餘伊姨好好講吧,她肯定是愛你的。”

“說起來,我們的人生階段是錯開的,我幸福的時候,你在受苦,你有了新的家人,我失去親人,還好我們現在都過得不錯了。”

她不認為她今晚做的這些,就能讓周其均做出什麽改變。

“就像你說的,你冷靜理智,工作好,收入高,的確有很多人真心愛你,不好意思,那天說你沒人愛,我們扯平了,下次戀愛,記得坦誠點。”

周其均沒感覺自己冷靜理智,他認識了林頌後,就一直在克制,因為她是真的有氣人的本事。

他能感覺到林頌是在真心地祝福他,她放下了,停留在原地的只有他,就算他今晚主動講了這些,還是跟不上她的腳步。

他知道自己差勁。

但看著林頌離開的背影,他不想再失去什麽,不然他今晚肯定又要睡不著洗狗了。

為了小白的好睡眠,他也要留住她。

不過,更想留住他的人是粥鋪的伊嫂,伊嫂盯他許久了,在門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還沒付錢呢!”

周其均瞥了眼已經走遠的林頌,在身上摸了下,動作頓住,他的手機和錢包剛剛給了林頌。

伊嫂了然,收起了笑,掛著臉:“沒帶錢?長得人模人樣,原是蝦精鱉怪,我就感覺你賊賊的。”

周其均無聲嘆氣,面色平靜,指了下還能看見身影的林頌,說:“不是,伊嫂,那是我女朋友,我錢包在她那,她……不要我了,伊嫂,我不走,我就坐這,你幫忙喊我女朋友回來好嗎?”

伊嫂神色狐疑,但她不會追出去,做生意的人,也不好在這麽多人面前,大聲喊讓人付錢,就沖著林頌的背影道:“伊妹,你忘記帶男朋友了!趕緊回來領你男友!”

周其均笑了笑,還真的就像一個等著別人來領的小朋友那樣,乖乖地坐在塑料凳上。

林頌重新回到粥鋪,就見周其均對她笑,一旁的伊嫂還勸她:“吵架歸吵架,可不敢說不要就不要,看這丈夫仔,生得多俊,雖然臉紅斑斑,又無破相,還是俊的,付了錢,領回家吧。”

……

月色斑駁,林頌走到她的汽車旁邊,也沒說什麽。

反倒是周其均先開口:“你說的坦誠是什麽,講了就代表愛?”

“不講的更沒資格代表愛。”

“講了又怎麽樣?”

“你有本事講了再跟我說。”

周其均看著她,笑著學她句式:“那林頌,你有本事就用心去感受。”

他掏出手機,念給她聽:“知名情感博主說,男人用嘴巴說愛,真的很容易,女人永遠別相信男人的嘴,戳穿男人的謊言,就三招……真正的愛,是想碰觸又收回的手。”

林頌無語:“這個知名博主,是林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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