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7章 風光

關燈
第37章 風光

周其均一直以為,他並不好奇林頌過去的故事,因為和他沒有關系,就像他也不想分享自己的過去,因為和她也沒有關系。

但這一刻,他的確心有芥蒂,像一根魚刺梗著。

不同於酒店門口玫瑰花那次。

雖然那一次,他也沒有擁抱她。

周其均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看見她對面的男的,握了下她的手,受了傷,包紮著的手,他在檢查她的傷口。

而林頌沒有拒絕。

那扇鐵門慢慢地關上。

周其均不知道在車裏靜坐了多久,聽著院子裏傳來的笑聲,直到深夜,林頌再一一送她的朋友們離開,她有很多朋友,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姜自恒。

周其均冷冷地打量著離去的姜自恒,等意識到自己在不自覺地對比時,更覺荒誕。

他能勝過姜自恒什麽?個子更高點,鼻子更好看點,氣質更成熟點,肩膀更寬闊點,勝過了又想怎麽樣?

他們或許還有可能很像,因為都來自工業路。

周其均一直待到林家的最後一盞燈光熄滅,他才回家,打開了電腦,一堆待辦,卻無心工作。

大半夜又開始折騰洗狗,小白早已經習慣了,再困都強撐著眼皮,頂著一身泡沫,跟主人一起洗香香。

還要聽著主人偶爾一兩句冷淡的話。

“對我罵窮男滾開,那姜自恒不窮嗎。”

“汪。”

“感情沒有標準可以衡量,沒人知道,到達什麽樣的程度,做了什麽樣的事,就成了愛。”

“汪汪。”

“也就一年多。”他不知是自嘲,還是譏諷,“那愛也太隨便了。”

周其均給小白吹幹了毛發,再慢慢地梳順,小白趴在他的腿邊入睡,他也在緩緩理清思路。

小白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他要的就是這個,他不需要回應。

就像之前他和林頌的相處。

林頌感情用事,隨心所欲,但也正是如此,無論他怎麽樣,她都可以自顧自地做她想做的事,從來不需要他去解決她的情緒問題。

而今天,是林頌第一次強烈地要他改變,要他給出一個態度。

就像是他以前見過的那些戀人那樣,期待對方要成為他們想要的那種人,說著用愛能讓對方成為更好的人。

他對林頌也沒有什麽要求,她想要他提供幫助,他就會做,她打亂他的生活,也沒有關系,她猶豫,反覆,迷茫,或成長,這都是她的選擇。

因為他並不相信,幾十年人生形成的自我,會因為一段感情、一個人,而改變,人本能就會抗拒這種痛苦。

至少現在,他的確理解不了林頌說的愛。

周其均做完衛生,再去洗澡,最後躺下來,天色將明,他太陽穴抽痛,依然沒有半分睡意。

他打開微信,林頌的頭像早就換了,是今年春天他苦練之後,給她拍的新照。

他盯著兩人的最新聊天記錄。

葬禮之後,基本都是他在發消息,一整面的綠色。

周其均:吃飯了嗎?吃了什麽,拍給我看看。

周其均:剛剛開庭結束,中院門口也有一棵藍花楹,下午還有兩個庭,這一周比較忙。

周其均:等會我去接你吃晚飯。我現在先接待一個客戶,做配件的,要不要介紹你們認識?

周其均:當律師的口頭禪就是,我理解,退一步說,提請註意,建議補充……這是陳律師說的,不好笑嗎?下周我們所裏團建,可以帶家屬。

林頌回覆的信息比較簡短,因為最近這段時間她情緒低落,而周其均發這麽多,是出於擔憂,只是收效甚微。

他剛想點開林頌的頭像,下一秒,看見可頌那兩個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他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一瞬心臟的悸動,瑟縮成了血淋淋的一團,等著被她用力地捏在手心。

可頌發來的話,周其均看不懂。

可頌:“周其均你會遭報應的知道嗎?你知道你在欺負誰嗎?”

周其均:“……誰?”

可頌:“無父無母的孤兒!你這個歹毒的,惡毒的人。”

周其均立馬給她回了電話,她接了起來,顯然喝醉了。

她也一個晚上都沒有睡,酒精讓她亢奮,可她說過不會再哭了,就沒有再流淚。

只是睡不著,怎麽都睡不著。

這個家的回憶太多了,她一閉上眼,無數斑駁的畫面就侵襲了過來,她頭好疼,心臟更痛,受不了的時候,她甚至想把手上的傷口按出血,讓疼痛轉移。

周其均拿起車鑰匙,快速下了樓。

黎明時分,街道寂靜,一路暢通無阻,江面上的船只悠悠地飄著,他聞到了水腥氣,但莫名想到大漆,最開始是樹上乳白色的樹脂,味道刺鼻,又會讓他過敏,他天生抗拒。

但大漆又和周家相生相伴,他無法抗拒。

那林頌呢?

他到林家時,小雨開始縹緲,林家的那盞孤燈立在煙雨中。

林頌喝醉了,不給周其均開門,但是下樓了,站在鐵門旁,兩手抓著欄桿,兩眼紅紅的,隔著欄桿的縫隙看著他。

林頌面無表情問:“你來幹什麽?”

周其均也面無表情回:“看你鐵窗淚。”

無聊。

林頌還是開了門,沒必要淋雨。

周其均走進了現在只有林頌一人的家中,一屋子狼藉,她的那些朋友,聚會完,也沒想著幫她收拾一下衛生。

“他沒幫你收?不勤快,不愛幹凈,邋遢,各方面都挺一般的……”

他話說出口,才意識到有多陰陽怪氣。

林頌耳朵也疼,聽不進去,沒有回他。

周其均看不得這麽亂,他去廚房找了圍裙和手套,把東倒西歪的啤酒瓶都撿起來,再把臟碗筷疊起,放到洗碗池。

擦桌子時,他才聽清楚,林頌一晚上在放什麽歌。

輕快的調子,電視上的MV還是一群小女孩開開心心地坐著旋轉木馬,但歌詞……

“啊嘿嘿嘿嘿,那個孩子沒有家……孤兒院中多溫暖,先生愛我如爹娘,你們沒了爹和媽,你們每個都沒有家,孤苦伶仃怕不怕,我們從來不害怕。”

《孤兒樂園》,她一邊聽一邊哼。

周其均不想笑的,嘴角不自覺揚起了一絲笑意,怎麽會有她這麽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他摸了摸她的臉,很燙,但額頭不燙,低聲問她:“頭疼睡不著嗎?沒有發燒,我去給你煮點解酒湯,你先等著。”

“嗯,很疼。”

周其均熟練地開火煮湯,等待的期間,又把碗筷都洗了,廚房和客廳都收拾幹凈,還去擰了一把熱毛巾,給林頌敷一敷紅腫的眼皮。

林頌不肯躺下,她曲腿坐著,雙手按著疊好的熱毛巾。

周其均把解酒湯端出來,放在她身前的茶幾上。

院子裏傳來了清晨的鳥叫聲。

一切都忙完了之後,又是一片讓人心慌的寂靜和沈默,林頌察覺到,身後的人緩緩地靠近她,也學著她,坐在了地毯上,從身後抱住了她。

是她昨天一直想要的擁抱。

她肩窩有些癢,是他的下巴搭在上面。

周其均說:“對不起,林頌……”

沒等林頌出聲,他改了口:“頌頌……你想要的那句話,我的確說不出口,說出了,也不代表就是真的。”他不想騙她。

林頌沒動,原來真的是因為坦誠的真話難聽,所以他昨天才避開不答。

“我很難相信愛不愛,包括你過去說的那些。”

“那你談什麽戀愛?”林頌自問自答,“是因為那不叫戀愛麽,沒有告白,沒有開始。”

她從他懷中退出,轉身看他幽黑的眼眸,他臉上幾乎看不見一絲溫情。

周其均問她:“那你說愛的時候,就是真的愛嗎?你跟多少人說過這個字?”

他語氣沒有波瀾,林頌卻被刺痛,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這樣,她主動發消息,不是想聽這些的。

“你看不到我在難過嗎?”

她也可以再若無其事地抱住他,可她現在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可以不在乎他說的這些話。

她現在只想讓他也痛苦。

“你既然這麽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我也沒愛過你,你以為我為什麽選你,像你這種自私冷漠的人,沒有人會愛你,你就不適合戀愛,我找你,就是因為你姓周,因為東環,因為正榮,因為福興。”

周其均是第一次聽到林頌說這句話,不過,卻有一種聽過很多次、塵埃落定的錯覺。

他比她更清楚,她說的是實話,他本來也沒有多大的期待。

周其均神色冰冷,不語。

林頌覺得,挺好的,至少他不會指著她鼻子也罵她,林頌你更自私無恥虛偽。

周其均離開前,盯著林頌,要讓她喝完這碗湯。

別人分手都是在床上狠狠做,他們分手,是他給她當免費的上門保潔。

林頌說:“你走吧,我們已經分手了。”

林頌坐在地毯上,目送著最後一個離開她的人。

周其均的身影在門口停頓了下,他說:“我以前的確不姓周,你想找姓周的,你找錯了。”

……

透明的玻璃罩子碎了,走出去很痛苦,可林頌不想再渾渾噩噩。

她在去鷺城的動車上,寫著新一天的《廠長日記》。

她需要的愛,除了朋友,親人,還有福興廠也會帶給她,伊爸離開了,她沒有了可以商量的人,但也代表著,她可以做她想做的船廠。

她在日記本上畫著鴨姆舭小舟,再畫出福婆。

“熱愛、信仰、信念,才可以在這一行一直堅持下去。”

“越過高峰,另一峰卻又見,目標推遠,讓理想永遠在前面。”這是鄧麗君的歌。

林希微還帶了倪知禾來見林頌。

伊公剛去世時,林頌特別依賴林律師,後來她爸說她這樣會招人厭煩,林律師自己也當媽媽了,工作還很忙,沒人有空一直來哄她這個討人厭的小孩。

好久沒見面,林頌有一種難言的緊張,心臟急促地跳動著,手心漸漸濕潤,她笑著,小心翼翼地張開手臂。

林希微也揚眉笑,還沒抱她,一旁的倪律師就先摟住了她,兩人都早早失去至親,都只有自己。

倪知禾摸了摸林頌的頭發,她能感同身受:“多大點事,孤身一人才能幹大事,我們孤兒什麽都不怕的,我年輕的時候經常告訴自己,沒什麽好害怕的,反正我媽都死了,過不下去了,我就吃藥躺祖屋裏,還有死路一條。”

林希微阻止道:“知禾,別……”

死不死的,太不吉利。

倪知禾嘆口氣,故作嫌棄:“當媽的人就是考慮太多,林年年今天沒跟你出來?”

“她跟她爸爸、她叔叔去爬山了。”

“她怎麽還沒有叛逆期?”

“有啊,她爸已經被氣出更年期了。”

林頌喜歡這個氛圍,對她來說,陌生又新奇,她很早就沒有了媽媽,幾乎沒有跟年長女性親密交往的經歷。

倪律師沒有結婚生子,她說:“立達就是我的小孩。”

她送給林頌一個禮物,林頌打開一看,是一對聖杯。

倪知禾說:“當你下不定主意時,你可以投擲一下。”她笑意更深,“跟迷信和概率沒關系,重點不是它落下是哪一面,而是你在扔的時候,你希望它是什麽杯,這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這是倪知禾的制勝法寶。

林頌握緊了聖杯,那顆不安的心慢慢落定,輕聲道:“謝謝你,倪律師。”

“叫我知禾姐。”

林希微跟林頌講起,她九十年代做鷺城東進大橋項目,在香港引入境外投資,被安達的行長哄騙,差點就背鍋擔責了,那時她才下海創業當自由律師,差點就坐牢了。

林頌從周其均那聽說過這件事。

“犯錯是很正常的,因為你還很年輕。”

林頌猶豫著,還是忍不住問:“林律師,你會覺得,我以前很沒用嗎?”

她現在都不知道能問誰了。

“不要這麽想,頌頌,二十多歲本身就是一個不停試錯的年齡,不要責怪過去的自己,我和倪律師快五十了,依然還在犯錯迷茫,處在哪個階段的當下,都站在當下的大霧裏,成長本來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倪知禾托腮,她沒想過自己有孩子會怎麽樣,如果有的話,也太可怕了,因為她只會說:“爛命一條,就是幹。”

幾人都笑了起來。

林希微主動問起安達船務欠修理費的事,雖然標的小,也不屬於她執業範圍,

林頌說:“維修的價格是按《國內民用船舶修理價格表》,再結合福興和安達的特定標準結算的。”

她對整個流程都很熟悉。

“修理用到的材料,是我們福興按照市場價供應的,這些在船舶修理項目單中都明確標出來了,對方簽字確認了,也簽署了最終修理費結算協議。”

林頌想知道:“我聽說,漢科要賣掉那艘船,雖然簽合同的是安達船務,不是漢科,但是福興維修了二號船舶,福興有優先受償權嗎?”

如果有的話,這筆錢就有很多種辦法可以要回來。

林希微笑道:“讓周律師做一下法律研究吧。”

倪知禾知道周其均,陳淮川的好友。

她想起一件事:“周其均之前跟利沖中心報備過戀愛,因為客戶成了他女朋友,你是他女朋友?”

林頌糾正:“前女友。”

三人一直喝到晚上十點多,林律師的哥哥林鵬輝有時間,主動來接他們,五十多歲的人,依舊抹了一頭發膠,香水論斤批發,大LOGO皮帶搭配路虎,還有那對鏡自戀的表情。

“希寶,阿哥來了!”

林希微佩服大哥幾十年如一日地愛打扮。

林鵬輝熱情不減,看著林頌:“你叫什麽?頌頌嗎?我們都是本家人,你跟川川一樣,叫我輝哥就好。”

“輝哥。”林頌嘴甜。

林鵬輝一邊開車一邊問:“你做什麽的?噢,家裏造船的。”車裏DJ響起,他不自覺隨著音樂搖擺身體,遙想當年,“知道輝哥第一份工作在哪嗎?”

這是林頌擅長的捧場環節。

“在哪呀,輝哥。”

林鵬輝:“鷺江號知道嗎?游艇,很風光的。”

林頌當然知道,是鷺城造船廠83年造的鋼質游艇,接待過南巡視察鷺城的領導們,後來做了幾年的海邊娛樂船後,賣到海外,現在在鷺城經濟特區紀念館展覽。

但林頌這一回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輝哥,你以前在海上工作,是海員,大副,輪機,船長?”

“這個……好漢不提當年勇啊,知道你輝哥風光過就行。”林鵬輝打起了哈哈。

林希微忍住笑,她就知道,大哥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年輕人面前承認,他以前在船上當“男模”推銷酒。

“游艇好啊,小巧可人,現在有錢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想買游艇。”林鵬輝對這些如數家珍,“知道美商香港西來雪游艇公司嗎?還有現在的唐龍,飛天,就是國營廠改制的,輝哥就是錢不夠玩游艇,等你廠裏造了游艇,輝哥幫你推銷,我老婆美容院裏,那有錢人太多了!”

林希微終於開口:“大哥,別吹牛啊。”

“嘖,你信不過你哥,還信不過你嫂子嗎?”

林頌也跟著他們笑,她看著窗外環島路上的標語:一國兩制……這也是鷺船制造,跟榕城一樣,鷺城造船業也發展得相當不錯。

小船小船,游艇就是小船,技術難度不算高,但非常講究品牌和工藝。

……

幾天後,林頌收到了周其均發來的法律研究,從他工作郵箱發來的,內容是林頌想知道的船舶留置權。

林頌也用郵箱回覆他:“收到,謝謝。”

周其均:“不客氣。”

好像分開了也就這樣,有事說事,只不過,林頌有點不習慣。

畢竟絮絮叨叨、事無巨細地和他分享了一年多,現在也沒有爸爸可以跟她吵架拌嘴了。

還好還有個鄭靜瑜,嘮到林頌頭疼求饒。

鄭靜瑜偷笑,只好閉嘴,讓兩人能好好地安靜工作。

餘新荷是家裏第一個發現周其均分手的人,她不能理解:“均均,她伊爸剛過世,你怎麽能這時候跟人分手呢?她一個人,多可憐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