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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的主人變得很孤單。
·
我記得自己睜開的第一眼，就看見了她。
那時她也很小，桌腿子一般高。她在一窩小狗裏挑中了我，把我帶回家。
她把我抱在臂彎裏，告訴我以後我就叫阿絨。
我從小就跟在主人身邊，主人很厲害，好多東西一學就會。她很漂亮，也很善良，大家都喜歡她，我見過好多同村的少年偷偷給她送花，都被我暗地裏叼走了。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
夏天的時候，主人怕我熱，每隔幾天會給我洗澡剃毛，一點不嫌麻煩，我喜歡甩她一身水，她也會笑。冬天的時候，她會給我做暖和的披風，其實我不冷，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地鉆進去。
主人主人，全世界我最愛主人。
我只有一個準則，誰對主人好，我就對誰好。
我跑得飛快，力氣也大，一口可以咬斷手腕那麽粗的木頭，村裏的雞鴨和其他貓狗都怕我，我信誓旦旦，一定能保護主人。
可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她難過、絕望的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
神庭的規矩很嚴格，我不能亂跑，得和其他靈寵一起由仙人授習，得閑時才能領了通行牌去找主人。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那些在神庭長大的靈寵不喜歡我，不愛跟我一塊兒玩。
我難過地去找主人，想告訴她我很孤單，可是我發現，她比我更孤單。
但她很厲害，很快，那些靈寵都知道我的主人是飛升派最厲害的神女，而很快，她將要和另一個很厲害的人成婚。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就不喜歡，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太子殿下，都不給我的主人一個正眼，自然也看不上我，我沖他齜牙咧嘴，威脅度為零。
一開始我根本進不去他的神殿，他的結界很厲害，我還沒摸到邊就渾身發燙。我和主人睡在對面的偏殿裏，哼，我心想，他的神殿是什麽很金貴的東西嗎——不對，還真是金子做的。呃......呃那又怎麽樣！我和主人才不稀罕，院子裏還放那麽一尊蠢金雕，嚇唬誰呢。
每回在殿院中碰到，我都使出畢生功力表示我的不屑和討厭，他發覺我的不滿，居高臨下掃了我一眼，冷笑：“蠢貨。”
我更氣了，結果就是，我把他的衣角咬爛了。
太子殿下發了怒，我猜那件是他最喜歡的衣飾，可我根本沒下死口，我嗚嗚咽咽縮在主人懷裏，她摸摸我的頭安慰，向織女討了九重天上雲霧做的針線，把破損的地方縫好了。
太子殿下的臉還是很扭曲，他大概不會要已經破損的東西，讓仙侍拿遠點最好扔掉。不要還讓我的主人縫，我真想咬死他。可我已經連累過她了，於是我決定短時間內不跟那個傲慢的男人一般見識。
我時刻警惕著他，所以主人和他下屆歷練的時候，我也死皮賴臉偷偷藏在主人的行囊裏跟她一起下去了。
然後我看見這個高高在上的神族太子，為凡人擋了火。
好吧，其實我有點改觀，就一點點。所以後來他寢殿的結界不知何故變得很弱，我順利趁夜暗戳戳潛入，有機會把他的衣服、籍冊、靴鞋統統撕碎的時候——！
我只選擇了偷吃他擺在桌上的靈品糕點。
當然被抓了個現行，他揪住我的後脖拎起來，我莫名有些害怕，他想把我抽皮煲湯，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他只是這麽揪著我，似笑非笑。
“你幹的事，我都會找江穗禾討回來。”
我四肢一攤，那你還是吃了我吧。
他還是沒有吃了我，把我丟回地上，我灰溜溜跑回主人的房間，滾上床榻，湊進她懷裏。
她還不知道我闖了禍，睡夢中習慣性地將我摟緊，很安全的姿態，我靠近她，心也安定下來。
她不知道夢見什麽，身子一僵，睫毛濕漉漉的，我想了想，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她。
不要難過，主人。阿絨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
是那個人的出現毀了一切。
我記得他，主人撿回來的啞巴，叫做阿江。他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可說不上哪裏奇怪，後來他突然消失，主人還傷心了一陣。
可原來他不是什麽阿江，他是個壞人，非常非常壞的人。
我不能讓他傷害主人，我咬了他，往死裏咬。可他輕而易舉就把我的下巴掰開，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他卻一笑，給我餵下一瓶難吃得想嘔的藥。
渾身都在燒，我在地上抽搐，看著自己變大的身軀和背上長出的翅膀，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把我變成一個怪物，我不想做妖，妖是沒有資格陪在主人身邊的。
我把自己裹起來，不敢去見主人，我怕她討厭我這個怪樣。
可是主人找到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摸摸我的頭，她沒辦法再整個抱住我，只能抱住我一半腦袋，冰涼的液體落在的毛發，心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後來她帶著我逃了出來，我們回到神庭，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恢覆原樣了。
其實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陪在主人身邊。
但她變得很忙，我總是見不到她。最後一面是她帶著我到元辰天尊的面前，將我交托給了他。
我察覺到不對，嗚咽著咬住她的袖角，淚水泅濕了眼下的白毛。
她還是走了，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
大戰中元辰死了，我也落入下界。
我受了很重的傷，沒有辦法再回神庭。我流浪在市井很久，經常餓肚子，還被其他的妖怪攆來攆去，我告訴它們我是從神庭下來的，說得很大聲，也給自己壯膽。
它們哈哈大笑地譏諷我，說我口出狂言，咬我抓我，讓我亮亮自己的本事。
我亮不出來，掙紮著逃了。我躲在角落裏，一邊流血一邊流眼淚。
我好想主人。
我輾轉在一個又一個地方，不敢去和其他犬獸搶食，只能等他們飽餐一頓後，再於夜裏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去夠一些殘羹。
直到有一天，我嗅到熟悉的氣息。
我欣喜若狂，徑直沖過去，緊緊拔住她的腳，有人吼我我也死活不松。
她把我舉起來，我看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面對這張陌生的臉龐，我有些茫然，可是她身上有主人的氣息，我不會認錯的，她一定就是主人，於是我賴上了她。
這個女孩，和主人一樣的善良，心軟。她身邊的那個少年，和神族太子的臭脾氣別無二致。
我更加確信她就是主人。
她待我很好，我能吃飽飯了，還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小屋，他們給我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來財。
好吧，主人叫我什麽都可以。
這一次我要一直跟著她，不會再讓她丟下我。
然而那個男人又出現了，在昆侖山上，他告訴我她不是主人，她占有了主人的神骨，只有把神骨搶回來，主人才能覆生。
我並不是就這樣相信了他的只言片語，而是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隱隱約約明白她不是主人。世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她們也不一樣。
我真的很想讓主人回來。所以我做了件錯事。
可是......可我看見她的眼淚，我突然很後悔。像是一把利刃從心口劃過，我不想看見主人的眼淚，也不想看見她的眼淚。我對自己感到厭惡，我變成和那個男人一樣壞的東西，如果主人看到現在我，她......會不會很失望。
我的白毛沾上血腥，再也洗不幹凈。
我明白主人想做什麽，我明白她的選擇，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跑了回來，背著那個肩負使命的姑娘，送完她最後一程。
血肉被侵蝕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她的眼淚，我舔舔她的手心，墜入海底。
-
痛感漸漸淡去，我分不清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靈魂脫離軀體，一個重得往下沈，一個輕飄飄不知道飄往何方。
耳邊忽然變得嘈雜，四肢縮緊，仿佛被包裹在一層薄膜裏，下一刻薄膜破開，短暫窒息過後，天光大亮。
周圍有些吵，有人在說話，密密麻麻的人聲裏，我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
“阿娘，我想要這只。”
有誰抱起了我，我慢慢睜開眼睛，黏膩的液體還糊在眼睛上，有只手用軟布溫柔地擦拭，視線終得見清明。
我看見一雙寶石般明澈的雙眸。
唇紅齒白的姑娘望著我，輕輕彎了彎眉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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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也很小，桌腿子一般高。她在一窩小狗裏挑中了我，把我帶回家。
她把我抱在臂彎裏，告訴我以後我就叫阿絨。
我從小就跟在主人身邊，主人很厲害，好多東西一學就會。她很漂亮，也很善良，大家都喜歡她，我見過好多同村的少年偷偷給她送花，都被我暗地裏叼走了。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
夏天的時候，主人怕我熱，每隔幾天會給我洗澡剃毛，一點不嫌麻煩，我喜歡甩她一身水，她也會笑。冬天的時候，她會給我做暖和的披風，其實我不冷，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地鉆進去。
主人主人，全世界我最愛主人。
我只有一個準則，誰對主人好，我就對誰好。
我跑得飛快，力氣也大，一口可以咬斷手腕那麽粗的木頭，村裏的雞鴨和其他貓狗都怕我，我信誓旦旦，一定能保護主人。
可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小了。她難過、絕望的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
神庭的規矩很嚴格，我不能亂跑，得和其他靈寵一起由仙人授習，得閑時才能領了通行牌去找主人。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那些在神庭長大的靈寵不喜歡我，不愛跟我一塊兒玩。
我難過地去找主人，想告訴她我很孤單，可是我發現，她比我更孤單。
但她很厲害，很快，那些靈寵都知道我的主人是飛升派最厲害的神女，而很快，她將要和另一個很厲害的人成婚。
我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就不喜歡，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太子殿下，都不給我的主人一個正眼，自然也看不上我，我沖他齜牙咧嘴，威脅度為零。
一開始我根本進不去他的神殿，他的結界很厲害，我還沒摸到邊就渾身發燙。我和主人睡在對面的偏殿裏，哼，我心想，他的神殿是什麽很金貴的東西嗎——不對，還真是金子做的。呃......呃那又怎麽樣！我和主人才不稀罕，院子裏還放那麽一尊蠢金雕，嚇唬誰呢。
每回在殿院中碰到，我都使出畢生功力表示我的不屑和討厭，他發覺我的不滿，居高臨下掃了我一眼，冷笑：“蠢貨。”
我更氣了，結果就是，我把他的衣角咬爛了。
太子殿下發了怒，我猜那件是他最喜歡的衣飾，可我根本沒下死口，我嗚嗚咽咽縮在主人懷裏，她摸摸我的頭安慰，向織女討了九重天上雲霧做的針線，把破損的地方縫好了。
太子殿下的臉還是很扭曲，他大概不會要已經破損的東西，讓仙侍拿遠點最好扔掉。不要還讓我的主人縫，我真想咬死他。可我已經連累過她了，於是我決定短時間內不跟那個傲慢的男人一般見識。
我時刻警惕著他，所以主人和他下屆歷練的時候，我也死皮賴臉偷偷藏在主人的行囊裏跟她一起下去了。
然後我看見這個高高在上的神族太子，為凡人擋了火。
好吧，其實我有點改觀，就一點點。所以後來他寢殿的結界不知何故變得很弱，我順利趁夜暗戳戳潛入，有機會把他的衣服、籍冊、靴鞋統統撕碎的時候——！
我只選擇了偷吃他擺在桌上的靈品糕點。
當然被抓了個現行，他揪住我的後脖拎起來，我莫名有些害怕，他想把我抽皮煲湯，簡直輕而易舉。
不過他只是這麽揪著我，似笑非笑。
“你幹的事，我都會找江穗禾討回來。”
我四肢一攤，那你還是吃了我吧。
他還是沒有吃了我，把我丟回地上，我灰溜溜跑回主人的房間，滾上床榻，湊進她懷裏。
她還不知道我闖了禍，睡夢中習慣性地將我摟緊，很安全的姿態，我靠近她，心也安定下來。
她不知道夢見什麽，身子一僵，睫毛濕漉漉的，我想了想，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她。
不要難過，主人。阿絨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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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人的出現毀了一切。
我記得他，主人撿回來的啞巴，叫做阿江。他剛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可說不上哪裏奇怪，後來他突然消失，主人還傷心了一陣。
可原來他不是什麽阿江，他是個壞人，非常非常壞的人。
我不能讓他傷害主人，我咬了他，往死裏咬。可他輕而易舉就把我的下巴掰開，我惡狠狠地瞪著他，他卻一笑，給我餵下一瓶難吃得想嘔的藥。
渾身都在燒，我在地上抽搐，看著自己變大的身軀和背上長出的翅膀，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把我變成一個怪物，我不想做妖，妖是沒有資格陪在主人身邊的。
我把自己裹起來，不敢去見主人，我怕她討厭我這個怪樣。
可是主人找到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摸摸我的頭，她沒辦法再整個抱住我，只能抱住我一半腦袋，冰涼的液體落在的毛發，心疼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後來她帶著我逃了出來，我們回到神庭，可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恢覆原樣了。
其實我什麽都不要，我只想陪在主人身邊。
但她變得很忙，我總是見不到她。最後一面是她帶著我到元辰天尊的面前，將我交托給了他。
我察覺到不對，嗚咽著咬住她的袖角，淚水泅濕了眼下的白毛。
她還是走了，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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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中元辰死了，我也落入下界。
我受了很重的傷，沒有辦法再回神庭。我流浪在市井很久，經常餓肚子，還被其他的妖怪攆來攆去，我告訴它們我是從神庭下來的，說得很大聲，也給自己壯膽。
它們哈哈大笑地譏諷我，說我口出狂言，咬我抓我，讓我亮亮自己的本事。
我亮不出來，掙紮著逃了。我躲在角落裏，一邊流血一邊流眼淚。
我好想主人。
我輾轉在一個又一個地方，不敢去和其他犬獸搶食，只能等他們飽餐一頓後，再於夜裏拖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去夠一些殘羹。
直到有一天，我嗅到熟悉的氣息。
我欣喜若狂，徑直沖過去，緊緊拔住她的腳，有人吼我我也死活不松。
她把我舉起來，我看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面對這張陌生的臉龐，我有些茫然，可是她身上有主人的氣息，我不會認錯的，她一定就是主人，於是我賴上了她。
這個女孩，和主人一樣的善良，心軟。她身邊的那個少年，和神族太子的臭脾氣別無二致。
我更加確信她就是主人。
她待我很好，我能吃飽飯了，還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小屋，他們給我起了一個新的名字，叫來財。
好吧，主人叫我什麽都可以。
這一次我要一直跟著她，不會再讓她丟下我。
然而那個男人又出現了，在昆侖山上，他告訴我她不是主人，她占有了主人的神骨，只有把神骨搶回來，主人才能覆生。
我並不是就這樣相信了他的只言片語，而是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隱隱約約明白她不是主人。世上不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她們也不一樣。
我真的很想讓主人回來。所以我做了件錯事。
可是......可我看見她的眼淚，我突然很後悔。像是一把利刃從心口劃過，我不想看見主人的眼淚，也不想看見她的眼淚。我對自己感到厭惡，我變成和那個男人一樣壞的東西，如果主人看到現在我，她......會不會很失望。
我的白毛沾上血腥，再也洗不幹凈。
我明白主人想做什麽，我明白她的選擇，我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跑了回來，背著那個肩負使命的姑娘，送完她最後一程。
血肉被侵蝕的時候，我又看見了她的眼淚，我舔舔她的手心，墜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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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感漸漸淡去，我分不清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靈魂脫離軀體，一個重得往下沈，一個輕飄飄不知道飄往何方。
耳邊忽然變得嘈雜，四肢縮緊，仿佛被包裹在一層薄膜裏，下一刻薄膜破開，短暫窒息過後，天光大亮。
周圍有些吵，有人在說話，密密麻麻的人聲裏，我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
“阿娘，我想要這只。”
有誰抱起了我，我慢慢睜開眼睛，黏膩的液體還糊在眼睛上，有只手用軟布溫柔地擦拭，視線終得見清明。
我看見一雙寶石般明澈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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