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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戲儺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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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戲儺圖(一)

“海浮石拍賣場是我一手經營的,我這樣回答可以讓你收下它嗎?”

原來是個正經生計,沒法下手了。

“不能,我為什麽要平白無故收你的東西?如果是在……”

“在……”

庭爻發現自己說不了與走馬燈有關的任何內容,只要有想透露的意向,連話都說不出。

鹿銜見狀扶著下巴,說:“你出來後這段時間沒和你的表妹見面吧。”

庭爻想了一下確實沒有,如果是平時她早就來找自己了,所以她一直沒發現走馬燈不能在外討論。

“沒有獲得走馬燈內掉落的物品或能力的人,會被抹掉相關記憶,相應的,對我們這種人也有約束。”

我們這種人,自然就是獲得了道具或異能的人。

庭爻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得不感嘆這精妙的計算能力,原本她還擔心有人肆意宣傳會引起恐慌。

“那你的那位朋友,梵辛夷,他記得嗎?”

“他不記得。”

庭爻有些惋惜,她看得出來蒼耳對他很感興趣,如此算來是有緣無分吧。

“沒想到你竟然記得他的名字?”

庭爻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她總不能說自己派人去查過他們底細吧。

“他的名字很特別,記得也算正常吧?”

鹿銜沒吭聲,算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熱鬧依舊在繼續,只是他們這個角落有些過於安靜了。

庭爻心中還念著那封信,早就想回宮了。

“我還有公事要處理,先行一步了。”

“殿下的事當然是最重要的,那我就不叨擾了。”

鹿銜做了個揖,再擡頭只看見了一截衣袂。

袍子被緊緊攥著,呼吸都有些不暢。

他低聲呢喃著:“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阿穗,別再離開我。”

庭爻到寢殿時已經亥時,挑了燭火,把信封小心翼翼地拆開,紙張早已被時間腐蝕得脆弱不堪,比阿婆烤的酥餅還要脆。

艱難地把信紙從信封裏抽離出,打開一看,直呼老四誠不欺我。

確實像蚯蚓一樣扭曲地爬行。

米迦勒嫌棄道:“這人字寫得太醜了。”

“那你還能看出來寫的什麽嗎?”庭爻擔憂道。

“只能看出來個大概,不過足夠了。”

米迦勒字正腔圓地翻譯:“上面寫了‘楓城,鄉儺,古戟,陳登,速來。’”

米迦勒分析道:“陳登是七個異能者裏的。”

但如果是和淮河縣是同一時間的話,鄉儺就對不上了,鄉儺是近幾十年才興起的。

米迦勒:“有可能是時空亂流,傳送過程中有些差異,所以到這裏的時間不一樣。估計差異不會很大。”

庭爻倒不是很擔心,這七個人,都早已被走馬燈困住,他們本身的威脅遠比不上兩個世界融合來得唬人。

因為是外來者,所以天道自有制衡的辦法,阿嫣之前說腦中一直有聲音在誘導她,是走馬燈困住了她。

普通人自然沒有困住異能者的能力,這種能量是被迫接受的,以自由為燃料犧牲。

想必被選中的人都是與那幾個異能者有關,所以異能者不死,執念不消。

庭爻腦中豁然開朗,原來是這樣,她笑得身體都在顫抖,肩背一聳一聳的。

她這幾天一直在看現代醫學的書,與草藥書和針灸搭配著看,如今只覺得啼笑皆非。這不就像是身體出了問題,有了炎癥,派出巨噬細胞,使炎癥局限,即使小的膿腔能自己吸收,大的呢?留著潰爛,延緩著蔓延到其它地方?

米迦勒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寬慰道:“天道算無遺策,你覺得是拖延到無可救藥,沒想過它等的藥正是你嗎?你會是最鋒利的一把刀,劃開這太平表面下的潰爛,剜去腐肉,放掉血水,給予它最後新生的機會。”

“我當然會盡力,我只是不忍看到……”

米迦勒的聲音雖然冰冷,但到底是緩解了庭爻沮喪的心情。

逝者已矣,她能做的,只有一直往前走,阻止悲劇重演。

掛在架子上的外衣滑落在地,硬物墜地的聲音過於明顯,庭爻想不聽見都難。

翻開衣物,鏤空的玉佩赫然躺在其中。

符城在蘄都的東北方,周邊都是大片肥沃的田地,錦國的苛捐雜稅並不重,日子過得也算富足。

符城空氣比蘄都幹燥許多,天似乎都高了一些。庭爻這次帶上了菖蒲,菖蒲是她十二個暗衛中唯一在明面上的。

十二地支,十二暗衛。

此時已過了春分,前幾日天氣稍回暖,近日倒是陰雨綿綿,今年倒春寒格外嚴重,只願農作物不要爛種或凍死。

拿了一個假郡主的令牌進了城,庭爻在外一般不用自己的身份,這個身份是專門拿來出遠門用的。

已是卯時,路兩側的攤販早已支起家夥開張營業,賣炊餅、春餅、春酒等眾多店家扯著嗓子吆喝,一派陽氣升發的景象。

庭爻隨便找了家客棧,挑了間最頂上的房間,與菖蒲一起。

合衣躺下,一陣劇烈的困意襲來,庭爻靠著敏銳的第六感,迅速抽出腰間軟劍,瞄準手心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疼痛使得剛剛出現的困意消散得無影無蹤。

看來米迦勒確實沒騙自己,他獲得的信息不一定完全準確。

從踏進符城的那一瞬間起,她們就已經在走馬燈內了。

是誰呢,庭爻閉眼感受著那一直若有似無的被窺視感,是燈主,還是陳登?!

猛地睜開眼睛,菖蒲的臉在庭爻面前迅速放大,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許是被嚇到了,畢竟這是她認知外的事。

庭爻穩了穩心神,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像往常一樣開口:“你平時訓練都訓哪去了,這麽明顯的異常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菖蒲的身體晃了晃,很快地站穩了,恢覆了從前該有的鎮定。

“抱歉,郡主,屬下這就去樓下查看。”

庭爻頷首,看著菖蒲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菖蒲沒有關房間的門,庭爻正好借此觀察周圍環境。

雕花屏風遮擋了些許的視野,庭爻從榻上緩緩起身,沈著臉不知在想什麽。

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個花盆,裏面養著阿嫣給的種子,已經長出來了一根苗和零星的兩片葉子。

不知道米迦勒為什麽這麽執著帶著它。

外面的吆喝聲不斷,落在庭爻的耳朵內像是隔了一層水膜,悶悶的,伴隨著陣陣耳鳴。

來時是三月,此時的氣溫卻熱得不像話,外面的日光瀉在窗前,推開窗,一股熱浪襲來,面前的景物被熱浪扭曲成波浪狀。

潮濕悶熱的空氣讓庭爻有些呼吸不暢,山雨欲來,她明白不能繼續在客棧裏呆著了。

走在客棧年久失修的樓梯上,完好的木板下是無數的空洞,每一步都不能隨意落下,像她的人生一樣,稍有行差踏錯,便會萬劫不覆。

樓下吃茶的已經換了一批,穿著粗布麻衣,短袍的袖子都卷到了小臂上。

庭爻已經換了一件天水色單衣,頭發全部紮起來聚成一束,用發冠發簪固定。

多虧了米迦勒給的這個銀戒,裏面可以存放物品,活物亦可以,她帶了一些食物和衣物,遺憾的是裏面只有一間屋子大小,存放不了太多東西。

店內的人雖都在忙自己的事,目光卻都隨著庭爻轉動,庭爻假裝沒看到其中的詭異,想快些遠離這兒,被突然出現的小二攔住了。

小二咧著嘴,說:“客官今晚那屋子還給您留著嗎?”

“留著。”

“好的,客官,訂的房間如果不住的話,會多收費哦。”

庭爻皺了皺眉:“我知道了。”

踏上街道時,庭爻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沿街邊踱步,行至偏僻的一個小巷,一晃神的功夫人已經不見了。

屋子很破敗,稱得上是斷垣殘壁,庭爻看著面前的拾荒者,面容算得上清秀,只是眼神灰暗無光。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人,剛才在客棧時沒有這麽明顯,從踏出客棧走到街邊時,這種不適感被無限放大了。

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僅僅是眼神,這裏面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一個人的眼神。

帶著探究、惡意的眼神。

庭爻從一開始就註意到了面前這個人,七拐八拐地跟著他,這才來到此地。

庭爻沒和他搭話,只是尋了一塊空地,看著他忙東忙西。

天氣炎熱,他卻還是將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看著他從外頭一趟趟地挑水,倒進院內的大缸內,水經陽光一天的照射後,晚上可以用來洗漱。

挑完水,又開始去劈柴,沿著柴火的紋理,先砍一個小口,會節力很多。

等到把所有可以幹的活都幹完了,少年沈默地坐在庭爻對面的石階上。

“你是我這麽多年見過的唯一一個活人,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庭爻也沒想到他能這麽坦然,不過過猶不及的道理她也懂,她盡量挑著重點問。

從少年的回答中得知,這裏是楓城,幾十年前,時間突然都停止了,不是字面意思上的停止,時間依舊在流動,只是所有人都像被點了穴一樣停滯不動。在這裏,容顏不會老去,太陽依舊每日東升西落,直到前幾天,這些人才突然可以行動,不過只是表面,芯子早就被偷偷替換掉了。

“出不了城門的,整座城只有我一個人。”

少年的聲音沙啞異常,也許是太久未說話,他講的話有一種奇特的音調。

“我來的的時候,這裏叫符城。你是怎麽知道過去了幾十年?”

少年沒說話,也許是察覺了自己說話的口音,非必要不開口。

領著庭爻到了後院,殘缺的墻壁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劃痕。

“一天劃一下,到現在是54859下。”

少年灰暗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庭爻:“你是來結束這一切的嗎?”

遠處的一只麻雀落在後院的樹枝上,被層層疊疊的綠葉遮擋住。

“也許是的,但結束的時候,你的生命也會走到終點。”

少年自嘲地笑了笑。

“那這可真是……我這一生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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