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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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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人聲嘈雜,火光映天,灃京城的上空被幾處烈火映成詭艷的橘紅。

各個坊市的門口都已被情緒失控的百姓堵死,叫嚷推擠、驚慌失措,婦人抱著啼哭不止的孩童,男人們拿著棍棒,試圖強闖官府禁制。

街道上散落著踩碎的花燈,人潮無頭蒼蠅似得亂竄,推擠踩踏,幾處主要街道的禁制區域,已經有百姓與官兵發生了肢體沖突。

幾名手持棍棒的年輕男子一馬當先,朝巡城的守兵沖去,被金吾衛橫刀攔下,雙方僵持,越來越多的百姓加入進來,場面一度混亂失控。

“城中擠出發生不明原因的爆炸,你們官府還要封城!這不是讓我們去送死嗎?!”

“是呀!”一名男子義憤填膺地附和,“這都兩次爆·炸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三次?!你們把我們堵在這裏,是想讓道給那些當官的先跑嗎?!”

此話一出,現場更是炸開了鍋。

原本還只是猶豫觀望的百姓也紛紛加入進來,越來越多的人潮湧上朱雀大街,往南邊和東邊的明德門和延平門湧去。

“大家!大家聽我說!”

人群之中,發髻散亂、官服歪斜的李京兆被攙扶上馬,扯著把快要破掉的老嗓子竭力解釋,“方才傳來消息,說這城、城中還有數個事先埋了火·藥的爆破點還未有點燃,大家這麽亂跑一通才是最危險的!聽、聽老夫一言……”

“呸!”幾個年輕人打斷了李京兆的話,氣憤道:“既然城中還有火·藥,那我們更該進快出城!大家夥別聽他的!跟我一起沖出去!”

一呼百應,景從雲集。

所有人的情緒在這一刻因為恐懼和憤怒被點燃,手持棍棒的人率先沖向金吾衛的人墻,赤手空拳的人也拾起地上散落的磚瓦和石塊,向維護秩序的金吾衛投擲。

眼見場面就要失控,一陣悶沈且急促的腳步倏忽而至,像悶熱夏日裏的一聲悶雷。

只見朱雀大街北端的盡頭,兩列身著金甲的禁軍列陣而來,原本躁動的百姓因為這樣的突變生出懼意,下意識往後推了幾步。

然而這些禁軍只匆匆將已經變成廢墟的朱雀樓包圍起來,須臾,一個身著赭黃的人影從馬背上躍下,手腳並用地攀上了搖搖欲墜的朱雀樓。

映天的火光照到他的臉上,現場響起幾息抽吸,躁動的人群終於安靜下來。

沈朝顏跟在李冕身後,也站上了朱雀樓的廢墟。現場有靜默幾息,直到沈朝顏不動聲色地挨過去,拽了拽李冕微微顫抖著的衣袍。

面對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李冕調整地清了清嗓,“朕……朕此番前來,是想同大家說,朕不會離開灃京,也從未想過要離開灃京。如今城中火·藥藏匿的位置已經被找到,大家只需按指示撤離,朝廷可擔保各位及家人的安全。”

一語畢,現場鴉雀無聲。眾人雖不再推擠暴動,但也沒有人挪動步伐。

李冕有些忐忑地轉頭看了眼沈朝顏,只見她取來身側侍衛的火把,對眾人繼續道:“下一個爆·炸發生的地點在明德門,我隨禁軍親自前往疏散,而皇上會在朱雀樓這裏,直到最後一處火·藥被清除。”

言訖,她當真留下一列禁軍,自己則帶著另外一列,匆匆步入風雪。

獵獵寒風掀起她的袍裾,方才還躁動的人群仿佛被寒夜凍結,紛紛為她讓開一條通路。所有人都無聲地停了腳步,開始按照金吾衛的安排,依次退回了各自的坊間。

黑夜籠蓋的灃京城,點點火把卻如星火流螢。

*

山裏風雪漸大,第一次爆·炸發生之後,謝景熙幾乎是沒有半分遲疑地翻身上馬,一路朝著灃京飛馳而去。

然而行至半路,遠處再次傳來一聲巨響,山石被掀落,驚了馬匹,謝景熙勒馬而望,看見灃京城東的延興門也騰起火光。

心裏倏然漏開一個空洞,凜冽的風夾著雪,直往胃腹裏灌,吹得他天靈蓋都發冷。牽著韁繩的手指節泛白,謝景熙揚鞭一甩。

“駕!——”

呼喝聲響徹山林。

明德門外,到處是聚集的百姓和隨行的禁軍,他們似乎是被撤離出來,身上都大包小包的帶了些東西。

謝景熙牽馬上前正要詢問,轟然巨響,方才還在眼前的明德門霎時火光沖天。巨大的熱浪險些將謝景熙掀翻在地,他怔忡地從地上撐起,看見整個城門幾乎被大火吞沒,旁邊一個缺口,能看見火焰燎燒的內間坊市。

“天吶!真、真的炸了……”身旁幾個百姓餘驚未消,訥訥地交談道:“還好聽了郡主的話,倘若再遲半步……”

“誰?……”謝景熙聲音顫抖,說這個字的時候幾乎不能呼吸。

那幾人見他神色激動,以為是擔心家人,立馬好生安慰道:“這位郎君你放心,明德門附近的坊市,百姓已經全都被金吾衛疏散了,爆·炸發生的時候裏面沒有……”

“你說……郡主?她也在明德門?!”

“啊、啊……”那人被謝景熙語氣的突變驚得一怔,囁嚅道:“啊、對!昭平、昭平郡主……她、她方才親自帶著禁軍去坊間安撫百姓,這才讓疏散順利。”

“那她人呢?”謝景熙問。

“她人……”那人被問得楞住,一臉茫然地看著謝景熙道:“這、這我也不知道啊……我跟著金吾衛走的時候,看見她還在安義坊,也不知道走了沒……”

話音未落,謝景熙已經甩開那人,兀自翻身上馬。他一聲厲喝抽鞭要走,卻被方才說話的人扯住了袍裾。

“誒!你!你是要去安義坊麽?”那人見謝景熙神色凜然,好心勸說到,“你可千萬別去!你看這明德門都被炸成什麽樣了?你就這麽沖去安義坊,不是去送死麽?”

謝景熙不答他,扯起韁繩夾緊馬腹,朝著安義坊的方向一騎絕塵。

另一邊,沈朝顏被幾個同行的金吾衛從地上扶起,抖落滿身的碎瓦和塵埃。

第三次爆·炸發生的時候,她前腳才出了安義坊,灼浪襲來之時,還好有金吾衛舍身將她護在了人墻之中。

兩名距離安義坊最近的將士被飛石擊中,但好在甲胄兜鍪一應俱全,擋去了不小的力道,兩人匆匆檢查後並無大礙,又轉身奔赴了下一場的疏散。

沈朝顏預言的爆·炸點被印證,朝廷救援也夠及時,百姓們情緒緩和不少,也願意配合金吾衛的人,城中的秩序漸漸恢覆,奔波了數日的沈朝顏終於緩下口氣,找了個角落歇息下來。

而福公公就是在這時找來的。

他腳步匆匆地奔向沈朝顏,哭喪個臉道:“哎喲我的小祖宗,我可總算找到你了!”

沈朝顏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眉心一跳,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問:“怎麽?”

福公公喘著粗氣,“剛才”了半天才脫口道:“剛才金吾衛的人說,謝、謝寺卿要硬闖安義坊,也不知道為了什麽,反正誰都叫不住,十幾個金吾衛被他撂翻在地,據說是已經沖進去了!”

“沖……進哪裏?”沈朝顏錯愕,一時竟有些結舌。

“當、當然是安義坊啊!”福公公都要急哭了,“安義坊剛發生了爆·炸,那麽大的火,這麽沖進去不是人都被燒沒了?就算人沒事,若是燎到了什麽衣裳眉毛,或者是把頭發給燒沒了……嘖嘖嘖……”

福公公一臉痛心疾首地搖頭,再回神,只見沈朝顏也一陣風似得沒了蹤影,朝著安義坊的方向。

福公公:“……”

安義坊裏有幾間做家具的作坊,裏面堆的全是些木料和半成品。火勢蔓延很快,火苗沿著木材攀上木柱和房梁,頃刻間便是熯天熾地的架勢。

謝景熙沖進安義坊的時候太著急,甚至沒來得及將身上衣衫沾濕,但好在他常年習武,身姿捷敏,接連幾次都躲過從頭頂砸下的斷木殘垣。

可是,他還是沒有找到沈朝顏。

偌大的安義坊像是一間空城,除了火就是火,無邊無際的火,看不到盡頭的火。

他想起昌平十五年的那個冬夜——那一夜大火撼城,燒光了他的家園,燒毀了他從此往後的人生。

他看著母親在眼前化為灰燼,看著刻下他每一年身高的樹、逃課翻過的墻、打馬走過的街……統統在眼前被烈火一寸一寸地吞噬。

無數個夜裏,這些畫面就像淹沒他的潮水,漫上來,逼得他窒息。可那種恐懼和茫然,都比不上他當下的空落無措。

原來他的生命早已因為她的出現而翻入了下一篇。

可是現在才察覺會不會太晚?他似乎都沒有認真且直接地對她剖白過自己的心意……

思緒像烈火烹煎的滾油,雜亂地翻湧,謝景熙漫無目的地奔走,開始思考若是找不到她怎麽辦?

又經歷一次失去阿娘時候的那種痛麽?

謝景熙心跳一滯,不敢再往下想。

耳邊是木頭斷裂時發出的怪叫,聲聲悶沈,像怪獸的嘶吼。然而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覺,在這樣一片混雜的怪聲之中,從渺遠未知的地方傳來一聲極其熟悉的呼喚。

有人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字——謝景熙、謝景熙、謝景熙……

他循聲回頭,看見捂鼻從斷梁上一躍而下的人,謝景熙錯愕,只覺猶在夢中。

可是面前的人渾身濕透,像一個才從河道裏爬出來的水鬼,怎麽看都不像是被困於大火的樣子。而她杏眼圓瞪,手裏似乎提了個什麽東西,見他便怒氣沖沖地疾步行來。

“你……”

一個你字才出口一半,眼前黑影一晃,緊接著便是兜頭而下的一陣驚涼。

謝景熙恍然回神,看著眼前濕淋淋氣呼呼的沈朝顏,在看看自己跟她差不多一樣濕透的衣衫,聽見她在耳邊怒吼,“謝景熙!你是不是除了給我找麻煩就沒別的事可以做了灃京城都成什麽樣了我還要擔心你!你不是怕火嗎?你怕火你跑這裏來幹什麽?!你能不能唔……”

胸口一暖,是那種重回人間的煙火氣。

頭一次,謝景熙沒有再嘴硬,而是無比誠實地忠於內心,伸手將她攬入懷裏。

她怎麽會知道,跟怕火比起來,他更怕的是失去她。

“沈茶茶……”他聲音哽咽地喚她。

臉被埋在胸口的某人努力才“嗯”出一聲。

謝景熙笑,對她道:“我心悅你,不要退婚,嫁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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