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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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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吻

走廊上,陸衡調整好臉上表情,示意一旁的趙參軍推開了前面的隔扇門。饒是見多識廣、飽經事故,開門的一瞬,陸衡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小小的震驚了一下。

原本規整雅致的房間,說是一片狼藉也不為過——隔斷的紗帳被揪扯下來,桌案上、地板上,鋪落得到處都是。

那扇繡金的牡丹吐露圍屏也沾了水,周圍全是水漬洇濕的痕跡。床榻隱在半懸半墜的紗帳之後,陸衡不過瞥了一眼,一張老臉都跟著泛起潮紅……

穆秋就是這時從帳簾後行了過來,陸衡轉頭對上他陰沈的目光,露出一個諂媚的笑,“殷老板對陸某昨日的安排,還算滿意唔……”

沒說完的話被穆秋拎著領口的力道給揪散了,陸衡被推得一個踉蹌,牙齒磕到舌頭,痛得他鼻眼都泛酸。

旁邊的趙參軍反應快,趕緊扯住穆秋的胳膊,將兩人給拉開了。陸衡一臉無措地躲在趙參軍身後,不解道:“殷兄你這是何意啊?”

穆秋怒目瞪他,冷笑著反詰,“我是何意,陸司馬下藥的時候難道還不清楚?如今假惺惺裝無辜了,誰也不是涉世未深的孩童,陸大人唱戲未免刻意。”

“我……”陸衡語塞了片刻,詫異道:“我什麽時候假裝無辜了?那藥確實是我讓人添的,可既然都來了燕春樓,晚上也安排好了姑娘,那藥就是助興之用,既不奪人心智,也是無傷大雅,怎麽就唱戲了?殷兄你是不是對陸某有什麽誤會啊?”

“你!……”這下換穆秋無話可說。

昨日確實是飲酒之前,陸衡便提議酒後尋歡,穆秋礙著鬼市主的身份,不好明確拒絕。故而陸衡完全可以將後面的事順理成章地做下去,他若是死咬著不放,反倒是令人起疑了。

穆秋被餵了個啞巴虧,悻悻的不再糾纏。陸衡大約也看出了他的惱火,心想著挽回一下關系,便湊過問穆秋到,“昨晚的姑娘,殷老板還喜歡嗎?若是喜歡的話,出門在外走南闖北的,帶在身邊解解悶兒也無妨。”

穆秋蹙眉,轉頭對上他那雙精光四溢的眼,不待他答,一個婀娜的人影從紗帳後緩緩地行了出來。

這一碰面,陸衡和趙參軍都楞在了當場,陸衡更是用力眨了眨眼睛,半晌從唇齒間擠出一句,“李、李李小夫人……”

沈朝顏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看了看陸衡和趙參軍,再看了眼穆秋假扮的殷氏少主,露出一副先是恍然繼而憤怒的神情,大顆眼淚說來就來。

她擡頭望著陸衡,片刻才鼓足勇氣羞憤道:“我雖出身貧苦,又是個寡婦,但當初陸司馬讓我嫁進陸府是為給太老爺續弦,如今卻把我送到別的男人床上……我……我……”

沈朝顏雖然慣會作戲,但她畢竟從小嬌貴,不知道此等情況下,像李氏那樣的女子究竟會如何,便幹脆靠著一句三嘆的“我”給糊弄過去了。

陸衡半晌回過神來,轉身反手就給了趙參軍一個大巴掌,“怎麽回事?!”

大約是平時窩囊慣了,乍然一硬起來,不說趙參軍,就連沈朝顏和穆秋都驚了一跳,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趙參軍更是嚇得當即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這……這情況屬下著實不知啊!屬下分明是讓燕春樓安排了綠雲姑娘,如何就變成了小夫人,屬下確時……”

“大人!”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趙參軍的哭訴,陸衡心情不佳,自然不想搭理。他背身給了趙參軍一個眼色,趙參軍領會飛快,趕緊出去打發人了。

陸衡看著眼前初承雨露、我見猶憐的美人,心裏既惱怒又無奈。

他思忖著剛想安慰兩句,趙參軍著急忙慌地行進來,瞄了眼穆秋和沈朝顏,小心翼翼地附在陸衡耳邊,捂嘴說了些什麽。

沈朝顏聽不見趙參軍的聲音,但從陸衡一瞬驚訝又松懈下來的神情猜測,應該是得到了什麽之前一直在打聽的消息,並且似乎還算是個好消息。

果然,聽完趙參軍消息的陸衡表情也明媚了幾分,竟然連新找的“小娘”被人調包這件事都不糾纏,只對兩人好言笑道:“既然都已經陰差陽錯了,怎麽著也算是緣分。李夫人年輕貌美,殷老板年少有為,怎麽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陸某自然願意成就這段好姻緣。”

沈朝顏眉心一蹙,轉頭看了眼身旁的穆秋。

陸衡當即又補充道:“自然,殷老板不遠千裏來了豐州,來者就是客,陸某自當好生款待。殷老板若是不嫌棄,可帶著小夫人下榻陸府,談事什麽的也都方便。看殷老板……”

穆秋不知道這陸衡葫蘆裏賣的又是什麽藥,但倘若他能住進陸府,似乎對於調查一事終歸是利大於弊。

於是穆秋略一思忖,入住陸府這件事也就定下了。

陸衡接著安排了兩句,借口公務事忙,先隨趙參軍走了。甫一行出燕春樓,他便迫不及待地同趙參軍確認,“方才的消息可以確保屬實嗎?”

趙參軍剛才因為辦事不力挨了一巴掌,如今哪敢懈怠,連忙點頭道:“千真萬確!屬下安排在客棧的眼線來報,說是看到了欽差大人的印信。穆少尹一行人是昨日才進的豐州城,如今下榻在城東的一家小客棧,想是為了避人耳目。”

陸衡若有所思地“嘶”了一聲,問趙參軍到,“那可有派人監視他們的行蹤?”

“這是當然。”趙參軍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屬下的眼線一直跟著他們,且據說今早,穆少尹就帶人喬裝去了魏棟的茶莊和鋪子,大約是已經開始調查魏棟了。”

“這樣……”陸衡若有所思,片刻又對趙參軍道:“那我們動作得快一點了,得趕在他們查到我頭上之前把手裏的貨都賣出去。”

這就是為什麽他讓殷氏少主也住進陸府的原因。

做生意有時候講的就是一個緊迫感,李氏和殷氏真要說起來,陸衡自然是更傾心前者,畢竟是皇商,背景底氣都夠硬,生意才做得大。

而殷氏不過是他放進池子的一條鯰魚,陸衡要的是李氏感受到殷家的威脅,讓他知道那批貨也不是非他不可,這不過是商人給自己增加談判籌碼的常用手段罷了。

到時貨一出手,不管那姓穆的有沒有查到他頭上,證據沒了,他大可抵死不認。

思及此,陸衡的心情總算明朗起來。他將袖子一甩,負手哼著小曲兒上了馬車。

*

早上進城的“穆少尹”是謝景熙安排裴真假扮的,這樣一來,陸衡倒是愈發信任府裏住著的這兩位,行事便就沒了顧忌。

他生怕謝景熙得不到消息,穆秋進府的時候動靜大得驚人,而陸衡當天下午就帶著謝景熙去瞧了一處隱蔽在深山裏的貨倉。

謝景熙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假作不滿地朝他打聽另外一位生意夥伴的消息,陸衡閃爍其詞、藏頭露尾,賣足了關子。

昨日那一場將沈朝顏置於險地,謝景熙本來對陸衡就頗有私怨,如今再一聽說穆秋也被他帶進了陸府,更是恨不得將陸衡就地正法,故而後來的惱羞成怒倒都不像是裝的。

馬車甫一在陸府停穩,謝景熙便冷著臉揚長而去,回到他所在的東院時,天已經黑透了。

廊下的燈籠燃起來,殷紅的幾個,在沁涼的夜風裏晃蕩。有一間偏房的燈已經亮了,搖搖曳曳地從窗戶那頭淌出來,隱約還有聽不真切的交談。

一陣沒來由地悵然,謝景熙在冷風裏佇了一會兒,倏地反應過來,這東院原本該是只住了他一個人的。所以,那陸衡竟然故意把人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來了?

謝景熙哂笑一聲,臉色又陰了幾度,待他穿過回廊之時,那間房的窗戶突然被人從裏面推開,“啪嗒”一聲,一根小小的叉竿落到了他的鞋邊。

謝景熙一怔,轉頭卻與一雙熟悉至極的眸子四目相對了。

“你……”謝景熙蹙眉,擡頭再瞥了眼她身後的人,臉色當即更黑了幾度。

穆秋一臉無知地湊過來,想問沈朝顏怎麽了,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恰好迎上謝景熙怒火中燒的眼刀。

敢情穆秋不僅住進了陸府,還和沈朝顏住在了一處?!

謝景熙被氣得笑出了聲,扭頭就往自己房間走。

然而房間裏黑漆漆的,沒有人點燈,也沒有人說話,隔壁不時有兩人的交談傳過來,窸窸窣窣的,聽不真切,卻像小蟲子在啃噬著耳朵。

腳步在邁進門檻的時候停了,謝景熙一轉,幹脆徑直推開了隔壁穆秋的房門。

滿室盈盈的燭火下,兩人正湊在一起,不知討論什麽,書案上鋪著畫得潦草的紙,謝景熙掃了一眼,徑直走了過去。

幾次相遇都被打暈,穆秋算是怕了謝景熙,看他過來下意識就往後退了兩步。

也怪謝景熙威壓凜人,隨意兩步都能走出千軍萬馬的氣勢。想到這人的脾氣,沈朝顏背心一凜,側身便擋在了穆秋身前。

然而謝景熙卻在書案前站定了,擡眼淡淡瞥了瞥穆秋,拾起案上一張鬼畫符的紙。

“陸衡的貨倉路線圖?”他問得淡然,看完隨手將東西往桌上扔了。

穆秋被他這傲慢的動作激怒,撥開沈朝顏正要說話,卻被謝景熙一句冷冷的詰問打斷了,“陸衡有承認這貨倉是他的?”

穆秋被問得一楞,但還是如實回了句,“沒有。”

謝景熙哂笑一聲,繼續道:“他的貨倉離豐州路途遙遠,山路崎嶇難行,你覺得陸衡會輕易讓朝廷官兵人贓並獲?到時候你的人才一動,那邊一把火就能把罪證給燒沒了,你空口無憑,連魏棟這個替死鬼都動不了。”

穆秋被問得啞口,不甘心道:“那以謝寺卿的意思,我們來豐州就是隔岸觀火、坐以待斃的?”

謝景熙面無表情地盯著穆秋道:“隔岸觀火也比打草驚蛇強,我們要查的本來就不止一個陸衡,最關鍵是他上頭那個隱身在朝堂的人。你這麽一鬧,陸衡的線索斷了,再要找那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穆秋被問得沒了脾氣,謝景熙這才繼續道:“陸衡的貨我也看過了,那麽多的原料,若全都是從突厥販私進入大周,不說打點邊檢的費用,光是運費和人力就是筆不小的數目。所以我猜測,陸衡手下的產業除了販私,一定還有自種火麻。”

一席話說得沈朝顏和穆秋面面相覷。

沈朝顏突然將手一拍,“這麽說,我倒真的想起來。之前聽這李氏的婆母姚大娘說過,她們村因為開水渠的事,很多村民交不起田租都轉去做佃戶了。難道這也是陸衡的把戲?種火麻需要的人力,就是從這些佃戶身上解決的。”

謝景熙不語,片刻道:“所以靠單一證據不行,我們也可以從這些佃戶身上入手。這樣就算陸衡把貨倉燒了,有這些人證的話,我們也有跟陸衡談判交換信息的籌碼。”

“還有,”沈朝顏補充,“陸夫人也許是個能下手的地方。”

“怎麽說?”謝景熙問。

沈朝顏道:“以陸夫人這爭風吃醋的勁頭,我或許可以用個激將法,看看能不能從她嘴裏套出點東西來。”

謝景熙“嗯”了一聲,點頭表示讚同。

該說的都說完了,房間裏安靜下來,夜風在廊道上呼呼地穿過,將半掩的門窗吹得吱呦亂響。

穆秋擡頭看著謝景熙,冷聲問:“謝寺卿還不走?要我提醒您的房間在隔壁麽?”

搖曳的燭芯炸開一點“嗶剝”,像一記打破凝滯的響指,謝景熙擡頭攫住穆秋的視線,面無表情,空氣裏卻莫名燃起了劈裏啪啦的火花。

謝景熙這人陰沈又愛吃醋,沈朝顏也怕兩人鬧得難以收場,便趕緊竄到謝景熙跟前,輕輕推了他一把。

謝景熙這才收回視線,表情陰郁地掃了眼沈朝顏,轉身往外去了。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在廊道上盤旋著逼過來,謝景熙開門的一剎,風聲一揚,撲的一聲,房間裏的燭火一瞬全滅了。

突然的黑暗讓人無所適從,房裏的兩人都還沒適應過來,只聽一側窗戶“砰”地響了一聲,像是被風給狠狠地拍上。

沈朝顏一怔,下一刻,一股熟悉的味道突然逼近,像方才猛然吹進房裏的風。

不待她反應過來,沈朝顏只覺手腕處一緊,一股幹燥而溫熱的感覺將她包裹,再輕輕地一拽,像春風拂動柳條的輕盈。

一個短短的晃神,她已經被人拽進了懷裏,不待她張口出聲,有什麽柔軟而溫潤的東西便朝她的唇上貼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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