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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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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躍

行宮的寢殿裏,身心疲憊的沈朝顏還強打著精神應付熱情探望的新羅世子。

對方感激涕零地謝了又謝,還將隨行的新羅醫師也遣了過來,說要用一種很新的方法來治療沈朝顏的肩傷,絕對不會留疤。她本想一試,但看著新羅醫師摸出明晃晃的刀和幾根大小不一的針,到底還是打了退堂鼓。

沈朝顏擺著手說不用,世子卻以為她是在跟自己客氣,傾身過去正溫言相哄,殿外便響起一陣人聲和腳步的嘈雜。

“謝寺卿!謝……”有金慌慌張張地追在後面,進來見到沈朝顏和世子幾乎快碰到一起的肩頭,當即便戰戰兢兢地收了聲。

沈朝顏回頭,只見謝景熙一身月白便袍,腰際處只用一根絳繩草草地系了,襟口微敞、未有束冠,帶著濕氣的長發披在身後,只用一根發繩系著,甚至連敞露的側頸和胸膛都還殘留著晶瑩的水漬,將玉白肌膚染上些許亮色。

從來都是端方雅正、守禮明儀的人,如今以這副甚為不妥的儀態出現在她的寢殿……沈朝顏怔在了當場。

四目相對,一時殿內寂靜。

謝景熙的眼神黑而沈,如暮色、如風雨、如一塊密封在罐子裏,發酵了大半月的黑醋糟。

兩人各自沈默,眼神卻針鋒相對般緊鎖彼此,周遭的空氣霎時燃起劈裏啪啦的火星。

下午還一起打獵,新羅世子自是認得謝景熙的。只是這人在圍場的時候就三番五次地為難他,如今還這麽衣衫不整地闖了郡主寢殿……新羅世子心中警鈴大震,起身頗不客氣地擋在了沈朝顏跟前。

眼前人本只是站著不動,當下卻好似被他這樣的動作挑釁,移開落在沈朝顏身上的目光,緩步向他走來——從容優雅、威儀自現的步伐,硬是一個人走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新羅世子梗著脖子咽了口唾沫,一個“你”字還未出口,就被身後的沈朝顏拉得一個踉蹌。

她上前一步將世子護在身後,仰頭對謝景熙冷聲質問:“半夜強闖本郡主寢殿,謝寺卿這是要做什麽?”

“半夜……”謝景熙分辨著這句話,哂笑到,“原來郡主也知道現下是半夜,寢殿裏留有外男是為不妥。”

分明是新羅世子賴著不走,怎麽從謝景熙嘴裏過一遭,就變成“留有外男”了?

真是造謠全憑一張嘴,誰遇到了誰倒黴是吧?

才跟他吵一架,氣都還沒理順這人又來?!

沈朝顏怒意上湧,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厲聲反嗆,“本郡主邀人做客,何時要向謝寺卿報備了?你大理寺是不是管得太寬了點?”

謝景熙表情冷漠,掃了眼沈朝顏身後的世子,朗聲反問:“是麽?臣管不了郡主,但倘若臣現在要查郡主林場受襲一案,煩請世子配合本官調查呢?”

他伸手一揮,大有要強行請人的架勢。

新羅世子想是被他的氣勢嚇到,當即拽住沈朝顏的袖子,開始嘰裏咕嚕嚶嚶嚶個沒完。

頭一次遇到這麽不講理的人,沈朝顏再次被氣懵了,那雙瞪得溜圓的水杏眼往四周掃了一圈,她哼了半天楞是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秉承她的吵架三大要義:絕不承認、絕不反思、以攻擊代替自證,沈朝顏當即指著謝景熙反嗆,“你身為刑獄之官,深夜衣衫不整闖我寢殿,還有臉要人配合調查?你信不信我明日就讓禦史臺狠狠參你一本!”

“哦?”謝景熙挑眉,“可本官不是郡主名正言順的郡馬麽?深夜衣衫不整與郡主共處一室,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啥?

頭一次聽見他這麽稱呼自己,沈朝顏啞口了。

謝景熙這人的不要臉程度,已然超出她的想象,此刻正急速飛馳向無底的深淵。

要論牙尖嘴利強詞奪理,沈朝顏自認從未輸過,可當下她被謝景熙這釜底抽薪的一招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腦中混亂,偏生那爭執源頭還在“斯密達”“哢嘰馬”唧唧歪歪個沒完,沈朝顏被鬧得腦仁兒疼,扭頭就對他吼了句,“出去!”

新羅世子楞了楞,那雙嫵媚的單鳳眼一顫,很快便結出一汪水來,掩面嗚咽著便跑了。

雞飛狗跳的寢殿總算安靜下來,沈朝顏看著面前礙眼的某人冷聲嗆到,“沒聽見讓你出去?要本郡主親自攆你不成?”

眼見謝景熙巋然不動,沈朝顏忍無可忍,別開他的視線喚了句,“來人。”

半掩的寢殿門被推開,兩個內伺垂首行進來,不等沈朝顏吩咐,兩人一左一右,頗為自覺地將杵在一邊看熱鬧的有金架走了。

沈朝顏楞住,半晌才一臉不解地看向謝景熙。那人卻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語氣淡然道:“為保郡主安全,皇上方才將霍將軍手下的禁軍劃了一半給臣,郡主若不信,可以再試試。”

“……”沈朝顏無語,心道真要論這濫用職權蠻不講理,和她比起來,謝寺卿倒也不遑多讓。然她到底不想再平白惹一肚子的氣,當下只全當看不見他,往外間要去喚人。

腕上猝然一緊,沈朝顏冷不防被拽得踉蹌,幾步便撞進了謝景熙懷裏。

心跳失速,她對上那雙冷卻放肆的瞳眸,心中愕然方起,便聽他沈而篤定的聲音,“開心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得沈朝顏怔然。

然而很快她又聽謝景熙冷言道:“這段時間你故意用新羅世子激我,不就是為了看我嫉妒吃醋?那如今呢?可有如願?”

小算盤被他一語戳破,沈朝顏也僅僅是羞赧了一息,下一刻,她便又換上那副不承認不自證的表情,理直氣壯地回到,“誰有閑心做這些事,我才沒有這麽無聊嗯……”

摟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緊了,箍得沈朝顏悶哼,謝景熙依舊是那副冷卻憤怒的表情,對她道:“聽聞昭平郡主向來敢作敢當,怎麽對臣反倒不敢坦白了?”

行吧。

沈朝顏冷笑,回瞪謝景熙道:“那謝寺卿呢?嫉妒嗎?吃醋嗎?被騙的滋味好受嗎?”

話落,沈朝顏聽到謝景熙無奈地笑了一聲,“嫉妒吃醋都是有的,可若我,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故意氣我的,你信不信?”

“切!”沈朝顏撇嘴,她才不信謝景熙的鬼話,“哪有人明知別人是騙他還吃醋嫉妒的?傻子麽?”

“嗯,”謝景熙點頭,道:“我就是那個傻子。”

沈朝顏不信,哼道:“那你說說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你看他的眼神和看我的時候不一樣。”

沈朝顏真沒給這人的不要臉氣得笑出來,當下便糾正他道:“不一樣是因為我看你的眼神還夾雜著嫌惡、鄙視、厭倦嗯唔……”

腰上的軟肉又被擰了一下,沈朝顏的臉被謝景熙一手扶住,迫使她與自己對視,“說吧,為什麽這麽做?我哪裏惹你不高興了?”

沈朝顏不說話,只擡眼瞪他,奈何謝寺卿久經官場沈浮,臉皮比城墻還厚,被盯了半晌也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沈朝顏氣得一腳踹他腿上,負氣地翻出個白眼,轉身就走。

驪山行宮的寢殿頗大,外間設圍屏、羅漢榻、憑幾和茶案,內室由一道月洞門和垂簾隔開,繞過一側的溫泉池,才是正兒八經的寢間。

沈朝顏快步穿過月洞門,溫泉池熱氣氤氳,沐浴的花香還未散盡,身後的人疾步追來,在指尖觸到她手腕的同時,沈朝顏一個側身後旋。

謝景熙一抓落了空,不待他反應,沈朝顏已經換到了他的身後,眼疾手快地一推!

“嘩——”

空闊的寢殿裏乍起水聲驚響。

謝景熙一個不察,竟被沈朝顏得逞地推下了溫泉池。

某人難得暢快了一回,提著裙角一蹦老遠道:“陳府裏的那個黑衣人是不是你?門下省那一次,你說追捕逃犯,是不是故意詐我?還有畫舫那次,你之所以能及時出現,是不是因為你派人監視我、跟蹤我?!你這個衣冠禽獸人面獸心斯文敗類的登徒子!”

沈朝顏控訴得一氣呵成,末了看見水池裏那個從頭濕到腳的男人,真有種辣手摧花,美人落難的淒艷之感。而謝景熙也破天荒地沒有同她計較,只是輕描淡寫地彎了彎唇角。

沈朝顏被他這莫名其妙的一笑戳了肺管子,胸中的火登時又燒起來,上前一步恨道:“你還有臉笑?!你這個不要臉的登徒子,你看我明日就告訴皇上,讓他……”

“你偷看我洗澡了?”

雲淡風輕地一句,卻問得沈朝顏當即啞口,她眨巴著一雙大眼,言語閃爍地“你”了半天,才擠出一句,“你堂堂三品大理寺卿,也當知道沒有證據空口造謠是個什麽罪。”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馬廄夜探那一次,你摸到了我內臂上的疤。”謝景熙不急不緩,娓娓道來,“所以次日你故意尋了個借口來大理寺,對我上下其手,就是想確認我手臂上的疤,對吧?”

沈朝顏咬牙再進幾步,一副想沖下去打他的樣子,謝景熙全然不理,繼續道:“其實馬廄那一晚,我也察覺了你的猜想,故而從那之後,我幾乎是任何時候都會用一塊膠皮將那塊疤痕覆蓋住,除了……”

他故意頓了頓,眼神緊緊攫住沈朝顏,半晌才語氣玩味地補充,“除了在我沐浴的時候。所以沈茶茶,你除了在我沐浴的時候能確定這塊疤,還有其他什麽時候可以?你告訴我。”

沈朝顏被問得語塞,但仍舊抵死不認地道:“疤?什麽疤?我壓根兒不知道你有什麽勞什子的疤,我能知道你的身份,都、都是我猜出來的!新羅世子這一出為的就是要詐你,沒想到你這麽蠢,被我一試就原形畢露了。”

“哦?”謝景熙挑眉看她,明明一句話沒說,但他這張臉怎麽看著都能讓人這麽生氣呢?!

沈朝顏莫名又被擺了一道,心裏正堵得慌,可方欲轉身只覺腳下一滑。

她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只顧跟謝景熙鬥嘴,竟沒留意腳下。此時的她,不偏不倚地踩在一條不知何時落地的巾上面,而巾的另一端,正握在溫泉池裏那個男人的手上。

“你敢……”

下一刻,沈朝顏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她下意識伸手往前,想抓住什麽,而謝景熙就是在這個時候捉住了她。

“嘩啦”震響,水聲轟然,其勢之大,像是要把整個寢殿都掀翻過來。

她先是覺得身體被拉得失重,猛然落水的時候,又被一雙精壯的手臂從腰上穩穩地托住了。

心跳怦然震耳,沈朝顏嚇得失了魂,只會牢牢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比如那個借機摟她入懷的男人。

綰發的長簪松了,落在池岸發出清脆一響,束了一半的青絲散下,紛擾地披了她滿肩。她登時瞪大雙眼,且驚且怒地望著眼前那個笑著看她的謝景熙,回應她的只有潺潺流水和面前沈緩而灼熱的呼吸。

“你……”不可一世的昭平郡主吃了癟,一時竟也語塞,緩了半晌才驚怒交加地想賞那人一巴掌。

然手才剛起,就被面前那人捉住。

沈朝顏掙脫不開,只能不痛不癢地罵,“厚顏無恥的登徒子!”

可惜來這裏之前,謝景熙就下定決心不做正人君子了,故而如今被她這麽一罵,反倒生出幾分怪異的情趣。

他難得拋開平日裏那副光風霽月、端方雅儀的姿態,摟著沈朝顏不退反進地道:“既然郡主一直罵臣登徒子,倘若臣不做點什麽坐實此名,豈不是成了郡主憑空構陷?”

言訖,大掌托住她的後腦,俯身便吻了下去。

不同以往的任何一次,謝景熙沒有淺嘗輒止。他吻得很深,幾乎是以一種主導且強勢的姿態,撬開沈朝顏的齒關,長驅直入。

驚魂未定之下,沈朝顏自是毫無防備,待她回過神來,那個無恥的人已經將她壓向池壁。

“嘩——”

溫泉漾出來,拍在岸邊的地磚,聽得人心悸不已。

沈朝顏被吻得呼吸微亂,氤氳的熱氣漫開在兩人之間,灼熱的潮氣一波一波,溫熱的感覺溢滿全身。

她的嘴唇柔軟而豐盈,像熟透的荔枝;一對弧度完美的蝴蝶骨在他的掌心下輕顫,讓人忍不住想更加放肆。

他將人狠狠壓向自己,只想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一陣驚痛喚醒謝景熙的意識。

他一怔,垂眸看見身下之人唇上的一點腥紅,才驚覺自己竟又被她給咬了一口,而那個罪魁禍首此時正瞪圓了一雙水汽迷蒙的杏眼,像一只被惹怒的貍奴。

心裏落進一根羽毛,輕輕地撩搔著,讓他的心口癢癢的。

謝景熙笑了笑,卻俯身在她耳畔落下一吻,“郡主如此喜歡咬臣,那等一會,可要咬得更緊一些。”

言訖低聲一笑,上前銜住了她粉白的耳珠。

沈朝顏讓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蒙得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咬”是什麽意思。

她臉頰一熱,胸口也似撞進只野兔。

滿池的熱水蕩漾,從岸上湧出。

沈朝顏的驚叫被水聲淹沒,回神之時,她已經被謝景熙抽放到了池岸之上。

他看著她。

濃密的睫毛微垂,目光火熱而幽深,沈朝顏霎時覺得渾身灼熱,像是被他的目光點燃了。

謝景熙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對她有了一種奇怪的渴望,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靠近,更靠近。

起初只是想抱抱她,後來是吻,再後來……

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裏,他無恥地想象過無數次現下的情景。謝景熙心頭一熱,再也抑制不住身體和心裏的滿足。

夜裏的驪山忽然下起了雨,檐外的雨聲和殿內的流水潺潺交融。

秋夜亦有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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