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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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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瓷

“阿姐?”李冕看著眼前的場景,表情錯愕。

偏殿裏,沈朝顏頤指氣使地站著,而王翟卻發髻撒亂,兩側臉頰落著紅腫的巴掌印,活脫脫一副慘遭欺淩的模樣。

本來跑了證人就死無對證,王翟一見到自家親爹,就像是見到了護身符。幹脆臉也不捂了,撩袍往地上一跪,忍辱負重地道了句,“請陛下為臣作主!”

李冕語氣冷沈,瞥了他一眼,問:“王寺丞這是怎麽了?”

此番實乃明知故問,明眼人都能從王翟當下的樣子看出來,他到底是怎麽了。

可既然皇上開了口,沒人敢搶白,王翟只得絞盡腦汁地將自己被沈朝顏掌摑一事,當著眾人的面講述了一遍。自然是抹去了他見色起意,妄圖欺辱妻妹那一出。

許是胡說八道慣了,事情被王翟添油加醋,講得繪聲繪色,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王瑀聽完,臉色都沈了三分。

不待沈朝顏說話,一旁的刑部羅侍郎先開了口。他側身對李冕一揖,表情冷肅道:“王寺丞乃鴻臚寺正兒八經的六品官吏,就這麽光天化日的在皇宮內院,被皇室女眷出手掌摑……”

他眼神瞥向沈朝顏哂到,“鴻臚寺掌朝會、賓客之事,凡國之大典、祭祀、朝會等,各供其事。鴻臚寺官員代表的可是我大周和陛下的臉面,而郡主此番,豈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打陛下的臉?”

“你他……你在這兒文鄒鄒酸溜溜地給誰亂扣帽子呢?!”霍起忍不了,撥開眾人面對羅侍郎道:“照你這麽說,那你刑部砍的、流的是不是我大周的官兒?那能等同於你羅仁甫弒君?”

“放肆!”羅仁甫被霍起懟得啞口,只能橫眉責罵到,“口無遮攔!也不怕沖撞了陛下!”

霍起還要再辯,卻被李冕冷著臉喝止了。他轉頭看向沈朝顏,“阿姐,你怎麽說?”

沈朝顏上前一步,語氣平靜地承認,“對,是我打的。”言訖輕哂,側身盯住王翟道:“可王寺丞怎麽不說說,本郡主為何打你?”

“為何?”王翟憤怒,“你從來就跋扈,找我麻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怎麽不讓我去街頭問問,瘋狗為什麽咬人啊?!”

“放肆!”霍起怒喝,“昭平郡主若是瘋狗,那皇上是什麽?!”

王翟一怔,自知口不擇言惹了亂子,當下不敢再說什麽,悻悻地閉了嘴。

李冕也被王翟方才的失態惹得不悅,臉色陰沈地掃了王瑀一眼。

殿上安靜了片刻。

沈朝顏不急著解釋。她先從一旁的案上取來王翟落下的酒壺,而後才不慌不忙地道:“本郡主現在要指控王寺丞酒後失態,意欲對本郡主不軌。”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李冕腳下一晃,要抓住福公公才不至於踉蹌。

“你又來?!”王翟氣得跳起來,忍了半天,才將想指向沈朝顏的手給摁了回去。他臉紅脖子粗,氣急敗壞地道:“上次你就這麽誣陷我,如今又是信口胡言,我王翟今天就對天發誓,倘若我對你有任何不軌之心,讓我天打雷劈、死於非命!”

“我有證據。”沈朝顏語氣悠緩,拎起手裏的酒壺問王翟,“這壺裏的酒,王寺丞敢當著大家的面喝一口麽?”

問題一出,王翟登時楞在當場。他臉色煞白地咽了咽唾沫,半晌才擠出一句,“你怎麽……”

句子匆匆收了尾,可沈朝顏知道自己賭對了。

王翟很快便收斂心神,語氣稀松道:“你憑一個隨意找來的酒壺,就想汙蔑我?”

“哦?”沈朝顏挑眉,“今日宮宴所用器具,光祿寺皆有記錄,這酒壺是用於哪一桌哪一客,一查便知。至於是不是汙蔑……不如請李署令前來一辨?”

“宣!”

不等王翟回應,李冕冷著臉吩咐了下去。

眼見事情不妙,王翟嚇得結舌,他表情張皇地瞄了眼人群中的王瑀,王瑀的臉色也跟著沈下來。

他向來知道自己這兒子是灘扶不上墻的爛泥,卻不曾想他竟能荒唐成這樣。吉服下的雙拳緊握,王瑀冷眼對羅仁甫掃去一個眼色。

“哐啷——”

承盤翻覆,瓷壺落於地面,頃刻粉碎。

辦事的小黃門抽吸一聲,當即哭跪在地。

“怎麽回事?!”李冕氣急,拂袖怒喝。

“奴、奴才……”小黃門期期艾艾地求饒,只敢說是自己不小心,絲毫不敢提及暗中絆了他一腳的羅仁甫。

“拖出去,”李冕揮了揮手,惱火道:“杖責三十。”

“算了吧,”沈朝顏若無其事地輕哂,“反正這酒也驗不了,何必責難無辜之人。”

她說得輕巧,可言語間已然暗示了一切——重點本就不在這壺酒,而在於砸酒的這個動作。

王翟到底松了口氣,轉身繼續為自己辯解,“一月前在平康坊南曲,臣就曾被郡主刁難。當時她就用此為借口,妄圖誣告微臣。”

“平康坊?”李冕蹙眉,“這事朕為何不知?”

王翟道:“當時有謝寺卿明察秋毫,未被歹人蒙蔽,想是舊時宿仇未解,郡主便總是想方設法為難,還望陛下為微臣作主!”

“謝寺卿?”李冕疑惑,側身恍然地問謝景熙到,“真有此事?”

話落,只見謝景熙從眾臣之中行出,緩緩對著李冕一揖。

他神色淡然,眼角眉梢都掛著公事公辦的疏離,處變不驚,卻也置身事外。

沈朝顏也是這時才意識到,方才這場鬧劇從頭到尾,他都只是那麽沈默地旁觀,不曾為她分辯過一句。若是沒有記錯,方才他似乎也一直是站在王瑀身後。

所以在這之前,他是同王瑀一起進殿的麽?

心裏倏地攀起一絲不快,沈朝顏一時也忘了避諱,只目光沈沈地攫住謝景熙。

“回稟陛下,”眼前之人聲音溫淡地道:“若王寺丞所指的是與郡主在平康坊的沖突,確有此事。”

“看吧!”王翟迫不及待要借題發揮,被李冕一個眼鋒掃得噤了聲。

“那當初那場沖突所為何事,謝寺卿不妨說來讓眾愛卿聽一聽?”李冕語氣肅然,看向謝景熙的眼神卻頗有暗示意味。

事到如今,李冕的態度已經很明確。

先有沈朝顏控告在前,又有證據意外被毀在後。當下實則並不需要什麽確切指證,只要謝景熙模棱兩可地把禍水往王翟身上一引,李冕就可以借此小做文章,敲打敲打王黨。

然而謝景熙思忖片刻,最終卻只秉公辦事地道了句,“當時雙方各執一詞,人證物證缺失,故而關於此案,臣不敢妄下定論。”

話落,殿內眾人都頗有默契地閉上了嘴。

王翟儼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跳出來繼續道:“那不就是同今時今日一樣,人證物證缺失,全憑空口白牙一張嘴?!”

“閉嘴!”一聲怒喝打斷了王翟短暫的得意。

李冕怒不可遏地將腳下承盤一掃,厲聲對福公公吩咐,“將這些杯盞碎瓷收起來,管你們找禮部、鴻臚寺,還是找內侍省,三天之內,朕要知道這酒壺是誰的!”

福公公應了聲“是”,趕緊命人將東西都收了。

李冕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沈沈地落在謝景熙身上,憤然道:“今日是朕的壽辰,你們一個個的,非要整出這一些……烏煙瘴氣的東西!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李冕再是年輕,也是大周堂堂正正的帝王,如今龍顏大怒,殿上自是落針可聞。

久居官場,王瑀自是知道方才李冕所謂查那酒壺,便是做做樣子,準備息事寧人了。故而如今他發的這通脾氣,也就是為自己找個臺階。

王翟還想再辯,卻被王瑀上前一腳,直接給踹翻在地。

他神色凜然地撩袍一跪,語氣肅穆地向李冕請罪,“臣教子無方,自請派人將孽子遣回府上,勒令反思,望陛下恩準。”

李冕終是沒說什麽,沈默地掃了王瑀一眼,拂袖走了。

“爹,”王翟見狀心有不甘,爬起來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他一個巴掌扇得歪過頭去。王瑀怒罵一句“孽障”,還要再打,卻被一旁的羅仁甫拽住了袖子。

到底是大庭廣眾,王翟又在朝為官,順著李冕的心意做做樣子即可,耳提面命的事,還是關起門再做比較合適。

王瑀狠狠地瞪了眼王翟,吩咐完羅仁甫之後,便也離開了。

眾人隨著李冕走了,偏殿裏安靜下來。

霍起心有不忿,過來詢問沈朝顏到底怎麽了。

衣袂翻起的風,把殿裏的燭火攪得晃蕩,隔著朝臣和宮婢,沈朝顏的視線遠遠跟謝景熙隔空相撞。僅僅一息,他便淡然地收回了目光,轉身離開。

一如往常的疏離。

沈朝顏不是頭一天知道謝景熙的為人。

他就是這樣冷漠的性子,無利不往、獨善其身。可奇怪的是,她以前可以全不在意,可現在,她卻想要他的一句偏袒。心裏隱約地有一種危機感,沈朝顏不想去深究這是為什麽。

沈朝顏沒同霍起多說,找了個身體不適的借口,匆匆走了。

月上中天,曲倦燈殘。

謝景熙辭別同僚,俯身上了馬車。

心裏不痛快,宴上的醽醁便多飲了兩杯。

饒是謝景熙酒量一向過人,當下暗夜沈沈,他也不免覺得頭腦混沌。

他仰頭靠上身後的車壁,擡手壓了壓酸脹的眉心。可雙眼一閉上,腦子卻不聽使喚,看見的全都是今夜偏殿裏,散場時沈朝顏看他的眼神。

十年。

他從廢墟和殘垣裏走來——費盡心機、處心積慮,把自己活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他以為自己早已用鈍感,把所有的欲念抹平。屍山血海中來,滿布荊棘裏去,他不該橫生妄念。

一個燒傷的人,怎還會替別人撲火?

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了。

簾幔撩開,風燈下那個清瘦的身影立於廊下,見他來,便抿唇仰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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