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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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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困

沈朝顏將木盒在手裏拋了拋,而後打開深深嗅了一口。

“不錯,”她轉頭看向王彤,真情實意地讚道:“不愧是出自我大周第一解香懂香之人,味道如此精純的安息香,我都還是頭一次見識。”

言訖她看了謝景熙一眼,眼神掃過王彤和溫姝,笑道:“既然王七娘有心相贈,那我便替謝寺卿收下了。”

被這麽突如其來地一打斷,大家一時都楞住了。好在王彤反應快,立馬回擊道:“你有什麽資格替謝寺卿說這種話?!”

“我有什麽資格?”沈朝顏走近兩步,一把扯了自己頭上的襆帽道:“就憑三個月前,我跟你們謝寺卿拜過天地行不行?”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又都是一怔。

王彤也是這時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眼熟的小侍衛到底是誰。

氣氛一時尷尬到無言。

王彤紅了脖子,立於檐下,霎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沈朝顏對身後王彤的侍衛招了招手,吩咐道:“近日灃京多發兇案,你們護送王七娘外出要格外當心。”

幾個侍衛齊齊應是。

她擡頭看了看天,又裝模作樣地道:“天色不早了,趁著坊門還沒下鑰,快送王七娘回去吧。”

如此一來,算是明確要趕人了。

王彤氣得兩頰漲紅,卻沒有立場說什麽。她匆匆與沈朝顏相互至禮,之後便面色難看地上了車。

耳邊傳來車架碌碌駛離的聲響,直到王彤的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沈朝顏才轉過身來,眼含戲謔地看向謝景熙。

明明什麽都沒發生,但被她這麽意味深長地瞧著,謝景熙只覺心裏莫名地少了幾分底氣。

“謝寺卿。”

話音落,他的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謝景熙側身,只見沈朝顏一臉嚴肅地回望著他,認真道:“你應當知道,你跟我是有婚約在身的吧?”

這話警告意味頗濃,謝景熙聽完便蹙起了眉,“郡主想說什麽,不妨直言。”

“嗯,那我就直說了。”

沈朝顏點頭道:“我是想告訴謝寺卿,大周雖民風開放,但世道對於女子向來比男子嚴苛。故若有下一次,還請大人要麽別給她說話的機會,要麽就找個僻靜的地方。這大理寺門口人多眼雜,萬一遇到什麽居心叵測之人,無論你們方才說了什麽,他們都能將事情添油加醋地一傳。對你來說,這無非不過是件一笑而過的風流韻事,對她,那可就不好說了。我雖不喜王彤,但也不想參合進這些流言蜚語。”

言訖一頓,頗有點娘子教訓自家夫君的態度,還確認了一遍,“聽懂了麽?”

“……”謝景熙無語,心道這女人真是蹬鼻子上臉,還越來越大言不慚了。

沈朝顏卻全不在意,放開謝景熙的袖子,話鋒一轉問他道:“那接下來怎麽辦?”

謝景熙冷著臉,反問:“什麽怎麽辦?”

沈朝顏“嘖”了一聲,提醒到,“我說案子接下來怎麽辦?”

面前的人語氣冷淡,簡短地回了一個字,“查。”

沈朝顏一楞,覺得自己被敷衍了,卻不死心地追問:“怎麽查?”

“從杏林堂開始查。”

“然後呢?”她看謝景熙似是沒懂,又解釋道:“我要做什麽?”

謝景熙卻還是那副冷沈的表情,垂眸瞟她一眼道:“郡主這麽有主意,會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說完廣袖一甩,留給沈朝顏一個冷嘲熱諷的後腦勺。

沈朝顏:“……”

“郡主!”

臺階下,有金坐著沈府的馬車,等在大理寺門前。

許是第一次見沈朝顏這副打扮,有金好奇地東問西看,倒也幫她轉移了些註意力,懶得再跟謝景熙計較。

主仆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車。

灃京城裏的暮鼓敲了第一下,各坊的門開始陸續準備關閉。

沈朝顏單手撐頭靠在車窗上,只覺視野裏亮起一片光暈。有金笑嘻嘻地捧來盞燭燈,然後從懷裏摸出個紙卷。

沈朝顏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有金緩緩地將那紙卷展開,露出頂頭上兩個正楷的大字——懸賞。

“這是……”沈朝顏蹙眉,問話被有金搶白道:“之前郡主不是讓我去把另一張解謎懸賞找來嗎?”

她邀功似得將手裏的東西往前一遞,笑道:“這是我從大理寺外面那個告示榜上揭的,您看看。”

沈朝顏恍然,接過有金手裏的告示,借著車裏的燭火看起來。

若是沒有記錯,當日在大理寺公堂上,仵作是說有兩塊兇手在現場留下的碎玉。如果陳府發現的那塊已經解了,那這塊應該就是豐州刺史身上發現的了。

沈朝顏思忖著,沾了車裏的茶水,在小案上寫起來。

她也同樣嘗試用之前的方法,想將碎玉上面的符號排列起來,但似乎不太行。思及豐州刺史死於陳尚書之前,於是沈朝顏把組合的序列往前退了一格。

很快,七個漢字便在沈朝顏的指尖浮現。

她接著又將這些字組合了一下,發現兇手在碎玉上留下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謎題:寒鴉多少又翻飛。

一旁的有金看得五官發緊,問沈朝顏,“這是什麽意思?”

“疫。”

沈朝顏喃喃,又兀自解釋,“多少就是幾,飛字翻過來加一點,就是那個病字旁。所以……這是個疫字,瘟疫的疫。”

“啊?”有金張了張嘴,不解道:“陳尚書那個仇字都好理解,這個疫字……難道是說,豐州刺史死於瘟疫呀?”

沈朝顏沒答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繼續道:“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豐州確實發生過一次瘟疫。不過不是最近,而是六年前,皇上登基後不久。”

“所以這個疫字是……”有金囁嚅。

沈朝顏道:“兇手應該是想告訴我們,刺史的死,或許與六年前的那場瘟疫有關。”

“呀!”有金雙眼發亮,拍手道:“那我們趕快回去告訴謝唔唔……”

話沒說完,有金被沈朝顏捂著嘴拖回了馬車。

“噓——”

她壓低聲音,生怕隔墻有耳被人聽去了似的。

謝景熙這個人這麽討厭,剛才跟她耍了威風,她哪有舔著臉又去送線索的道理?再說這個線索是她憑自己的本事拿到的,跟他謝景熙沒有半點關系,倒不如趁著現在,先去案牘局尋一尋相關記載。

思及此,沈朝顏將有金的腦袋轉過來,對她道:“不告訴謝景熙,咱們自己查。”

*

大理寺,訟棘堂。

亥時的更鑼已經敲過多時,謝景熙正整理著桌案上的卷宗,裴真行了進來。

“大人,果然有情況。”他說的一臉得意,一副謝景熙料事如神的樣子。

“什麽?”執卷的手一頓,謝景熙不明裴真所指。

“大人之前不是讓卑職派人盯著沈府麽?”裴真道:“方才眼線來報,說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短打的人,從沈府偏門出去,往南衙這邊來了。”

沈府?南衙?

兩個關鍵信息,讓謝景熙一聽便蹙起了眉。

沈朝顏這人怎麽回事?

下午才跟他信誓旦旦約法三章,當晚就可以翻臉不認。

胸口仿佛堵了塊生鐵,謝景熙覺得額角兩側的太陽穴,立時就跟著突突地跳了起來。

“大人?”裴真不懂謝景熙怎麽忽然就變了臉色,湊過去又喚了聲,“謝寺卿?”

“啪!”

面前的案卷被重重地拍在桌案上,裴真嚇了一跳,擡頭只見瑩瑩燭火之下,謝景熙繃緊又松開的側頰。

“你讓那兩個眼線把人盯緊了,有新的情況立即回報。”

“是!”裴真領命要走,被謝景熙冷著聲音又叫了回去。

“另外,讓大理寺的巡捕隨時待命。”謝景熙吩咐著,神情冷淡地又埋回了案卷。

“一旦確定位置,你可先通知他們過去。”

*

亥時三刻,門下省案牘局。

深夜寂寂,街道房舍都像是浸透了濃墨,沈入酣眠。月色之中,一抹黑影從墻頭躍下,幾跳幾落,很快便從案牘局的西南角翻進了後院的館舍。

沈朝顏從腰間摸出匕首,在窗隙間反覆地劃拉了幾下。隨著一聲輕微的響動,那扇海棠紋茜紗窗就被她挑開了。她四周打望了一圈,從外面撐臂躍入。

館舍裏漆黑一片,除了幾個書架的輪廓,幾乎難以辨物。空氣裏彌漫著陳舊紙張所散發出來的潮氣,隱約嗆著些灰塵,微微刺鼻。

“嚓——”

一束火光在手中點亮。

沈朝顏舉著手裏的短燭,在館舍裏仔仔細細地找起來。

這裏是朝廷用於收存各地呈狀和州縣志的地方。所以要想知道六年前那場瘟疫的細節,從豐州官府呈報上來的公文開始查,是最直接的方法。

思忖間,沈朝顏已經行至一排檀木架前。

微弱的火光下,一卷卷州府呈文出現在眼前。沈朝顏並不知道這些公文都是如何排序,只能從頭開始翻看。

亥時正刻的更鑼響起,邈遠地從沁涼的夜裏漫過。

指尖微滯,沈朝顏的目光在面前一卷略微泛黃的卷文上停下了。她將手裏的燭火湊近了些,終於看清了卷文上那行工整的小字。

就是它了!

沈朝顏心情激越,將案卷從架閣上取下,認認真真地別在了後腰。

而也是在這時,寂靜的夜裏乍然想起銅鎖撞門的響動。

沈朝顏怔忡,可不等她先聽明白,下一刻,便是嘈雜紛亂的腳步。

茜紗窗上幾點明滅的火光次第延展,從外面湧入,像一瞬傾瀉的山洪。看這樣的來勢,根本不可能是夜裏的巡邏偶然路過。

“大人。”

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沈朝顏怔了怔,聽他繼續道:“據來人報,那夜闖大牢的賊人,就是逃到了這裏。”

什麽夜闖大牢?什麽逃到這裏?

沈朝顏聽得一頭霧水,但有一件事確實明白了。

外面的人是裴真,故而他口中的“大人”,便只能是謝景熙了。如此,無論她是不是那個夜闖大牢的賊人,但凡她被外面的謝景熙撞破身份……

她咽了咽唾沫,四下張望一陣,想起來——門下省,那可是起草和存檔聖旨、內閣草案和政令的地方。

思及早上兩人才做過的約定,沈朝顏忽然就看見了,自己與青燈古佛相伴的下半輩子……

然一切都不等她細想,沈朝顏聽見那個一向冷淡而疏離的聲音。

他說:“圍起來,若有反抗,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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