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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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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法

謝景熙用了十成的力,只是一瞬,手腕便傳來碎骨的驚痛,她蹙眉,喉間的那聲悶哼卻怎麽都不願發出來。

謝景熙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到底還是松了力道,只將手不輕不重地扣在了她的腕子上。

男人的手掌幹燥,指尖卻涼而光滑,饒是這麽虛虛地扣著,沈朝顏試了幾次都掙脫不開。

她幹脆放棄了,擡頭回看向面前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人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可眼神卻讓沈朝顏脊背生涼。

她咬了咬牙,低聲威脅,“謝寺卿別忘了,這可是在沈府。”

“哦?”謝景熙一怔,語氣溫淡地反問:“那郡主敢喊人麽?”

沈朝顏張開嘴又閉上了,若是喊人,那方才的謀劃便有了瑕疵,難免讓人疑心她做戲。

再說謝景熙應該不是個玉石俱焚的人,如今這麽做,也只是想看她吃癟,出一口氣。

既然如此,沈朝顏決定隨了他的心意,反正她的目的達到了。

思及此,她難得妥協,怏怏地閉了嘴。

四目相對,幾息沈默,沈朝顏只看見謝景熙被陽光映亮的那邊臉上,咬肌繃緊又松開。

半晌,他終是冷著臉,松開了桎梏著她的手,轉身走了。

回程的路上,謝景熙還算平靜。

只是馬車晃晃悠悠,一線暖光從車簾外撲進來,落在他的手背,將上面那道幹涸的白痕映得紮眼。

他用拇指輕輕地刮了刮,沾上一手的白膩,那種感覺溫滑,卻竟然不讓他討厭。

鬼使神差地,謝景熙竟覺得心裏像是揣進了一只蝴蝶,此刻正亂七八糟、忽上忽下地飛著。

畢竟記憶當中,他還不曾遇到過這樣一個為達目的如此執拗的人。

這點倒是跟他很像。

可他要查的東西艱難險阻、迷霧重重,沈朝顏作為一個不可控的變數,老這麽跳出來搗亂也不是個辦法。

對於這種人,實則很好處理——要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要麽尋個由頭除掉。

謝景熙靠向車壁,撚著手上的扳指闔上了眼睛。

*

灃京官場雖大,但從來都藏不住消息。

不過短短幾日的光景,“謝寺卿探病香閨情難自禁”的消息就傳遍了朝野,成為官家女眷之間茶餘飯後的熱議。

這麽一來,上朝議政的時候,百官看謝景熙的眼神,便都多出幾分詭異。

而另一邊,沈朝顏老老實實在府上養了幾天傷,故意給謝景熙留了些清凈。

畢竟物極必反,有些事傳得太多、太頻繁,反倒會讓人覺得不可信了。

朝會後,官員的馬車在丹鳳門外排列兩行,等著接自家大人往衙門辦公。

有金從車窗探個頭出去,遠遠看見一襲紫袍的頎長人影從丹鳳門裏行出,趕緊激動地退回車廂對沈朝顏道:“郡主、郡主郡主,謝寺卿出來了。”

沈朝顏精神一振,將手裏的九連環隨手一扔,也跟著從車窗上探了個頭出去。

“謝寺卿!”

石破天驚地一嗓子,喊得在場所有人都往沈朝顏這邊看過來。

但她卻渾不在意,下一刻便將半個身子都從車窗上探出去,轉而用更高的語調對謝景熙喊了句,“這邊!這邊!上來!”

對面那個紫衣身影一怔,擡頭看過來的時候,原本平靜的神情一剎變得淡漠。

但眾目睽睽之下,謝景熙到底還是顧著君臣之禮。他躊躇片刻,往前行至沈朝顏的馬車處,拱手拜到,“臣見過郡主。”

“誒誒誒……免禮免禮!”沈朝顏熟練地擺著手,順勢撩開車簾對他道:“上來說話。”

謝景熙往車裏掃了一眼,表情仍舊是淡淡的。他站著沒動,半晌,才禮貌而疏離地道了句:“臣還有公務在身,就先失陪了。”

他轉身回了車裏,然剛坐穩,面前的車簾就被人給掀開了。

沈朝顏不客氣地從外面跳進來,笑盈盈地道:“若是謝寺卿不方便上我的車,我上你的車也一樣的。”

言訖在謝景熙對面一座,還頗為熟稔地拍了拍車壁,對車夫道:“走吧!”

謝景熙:“……”

馬車碌碌而走,車廂裏安靜下來。

謝景熙就這麽靜默地坐著,隨意拿了車座旁的一卷公文來看,把對面的沈朝顏視為空氣。

遭遇冷待,沈朝顏也不惱,有樣學樣地模仿謝景熙,從一側抽出一卷公文準備展開。

一片陰影從頭頂掃過,沈朝顏覺得手上一空,那卷公文就被謝景熙冷著臉給抽走了。

他將公文細細地系好,放回了身旁的木架上,沈著聲音道:“大理寺的案卷涉及機密,未經批準不可隨意翻閱,還請郡主見諒。”

“哦。”沈朝顏應得老實,語氣卻是怏怏的。

謝景熙沒管她,再次將頭埋回了公文。

對面的人難得安靜下來,也不知是真的收斂了,還是又在盤算什麽別的主意。

“啪!”

清而脆的一擊,謝景熙低頭,看見手裏握著的一截纖白的手腕。

沈朝顏似是被他這陡增的狠戾所震懾,半晌才怔忡著攤開自己的掌心道:“蚊、蚊子……”

謝景熙蹙眉,側頭果見她手裏那只死於非命的蚊子。

掌心傳來滑膩微顫的觸感,謝景熙心跳微滯,松開了沈朝顏的腕子。

他整了整官袍,聲音冷沈地對沈朝顏道:“郡主有先帝隆寵、陛下偏愛,行事乖張、事無忌憚,但臣不得已,還是想奉勸郡主幾句。

三司之中,如今禦史臺和刑部都已是王仆射羽翼,臣雖不才,但確是當下陳尚書一案最合適的人選。郡主大可不信臣,但如若三番五次阻攔,至查案裹足不前,王仆射借機發難,要陛下另擇人選調查,那時的局面,恐是你我都難以扭轉……”

話至此,謝景熙一頓,側身回看向沈朝顏問:“臣這麽說,郡主明白了麽?”

沈朝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晌都沒說話。

直到他準備移開目光,面前的女人眉眼卻是一彎,燦若星河地笑起來。

“你不會。”

三個字簡短鏗鏘,卻字字篤定,像一顆顆鋥亮的銅釘。

謝景熙蹙眉,正要反駁,卻聽沈朝顏一字一句道:“為官多年,你謝景熙或許向來廉潔清明,卻從不是一個寧為玉碎、孤軍奮戰的楞頭青。昭化二年,你入大理寺,為大理寺丞。時逢涼州刺史貪墨,三司之中無人敢接。是你在暗中與其政敵聯手,拋出誘餌,引對方陣營反目,不費一兵一卒便扳倒了對手。

事後你又找了個可大可小的罪名,處置了當初與你聯手之人。兔死狗烹、過河拆橋,玩得那叫一個順當。可陳府的案子,你明明可以在暗中與我聯手,卻遲遲不肯。所以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沈朝顏一頓,似笑非笑地打量他,緩緩補充,“這件案子恐怕對你還有什麽別的意義,你怕的並不是讓我參與,而致使案件有失公允,你怕的是……有人透過此案,發現你背後目的。”

沈朝顏說完,車廂裏再次陷入沈默。

她仰著頭,目光一寸寸掃過面前的男人,卻沒能發現他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那雙深井樣的眸子此刻回望著她,森涼的寒意一瞬即逝,眨眼便化作他慣常那副無波無瀾的模樣。

他淺淡地提了提嘴角,不置可否地對沈朝顏道:“郡主這麽會編故事,不去寫話本子豈不是可惜了?”

沈朝顏不接他的話,只是不甘示弱地擎起一抹笑,“你既不讓我插手此案,便更不會將此案落入他人之手,所以謝寺卿……”

她壓低聲音,繼續道:“你到底在害怕我會發現什麽?”

這一次,沈朝顏又看見了男人額角上,那兩根繃緊的青筋。

謝景熙什麽都沒說,靜默地看了沈朝顏半晌。

她的聰明鬼智,謝景熙之前已經見識過,本以為只是弄巧呈乖、偶變投隙,沒想到她竟能見微知著、反戈一擊。

而這樣的因素若是還不可控……

謝景熙心中一凝,緊跟著眉頭便鎖了起來。

“大人!”

外面傳來喧雜的腳步,馬車已經停在了大理寺。

裴真帶著一隊人過來,看見沈朝顏怔了一瞬,但很快又對著謝景熙稟到:“陳府的管事,方才被人發現溺斃於崇福寺放生池中。”

消息猶如驚雷,沈朝顏楞住,轉頭看向謝景熙。

只見他眼眸一沈,扔下手裏的公文,起身對裴真道:“備馬,去現場。”

“是!”裴真扶劍跑走。

眼見謝景熙整衣下車,神色肅穆地往外走,沈朝顏到底是沒忍住,上前一步,拽住了他的袖子。

四目相對,兩人誰也沒先開口,沈朝顏怨氣沖天地擡了擡下巴,正要發作,卻聽那人語氣冷淡地道:“郡主若想參與,那便要先與臣約法三章。”

“啊?”沈朝顏挑眉,以為自己聽岔了。

約法三章?

那謝景熙的意思是……

他同意了?

天降驚喜,沈朝顏一時無措,半晌都楞在原處。

謝景熙蹙眉,轉身要走,卻被人再次拽住了袖子。

沈朝顏總算回過神來,雙眼灼灼地盯著謝景熙,忙不疊點頭道:“好!約法,你說。”

謝景熙便懶得再跟她繞彎子,直言道:“第一,郡主所查到的每一步進展、每一項證據、和每一個嫌疑人都必須讓臣知曉,不可欺瞞,郡主能做到嗎?”

“能!”沈朝顏點頭。

“第二,往後郡主的每一個計劃都需提前告知微臣,不可擅自行動,郡主能做到嗎?”

沈朝顏依舊是點頭,“能。”

“第三,”謝景熙低頭攫住沈朝顏的視線,繼續道:“一旦陳尚書一案查清,無論結果是不是與沈仆射有關,郡主都不可再行幹預,國法家規不容私情,天子犯法庶民同罪,郡主可接受?”

“當然,”沈朝顏面色平靜,答得坦然,“若此案背後真是我爹查案有失,本郡主絕不包庇隱瞞。”

“如若郡主食言?”謝景熙問。

沈朝顏楞了一下,當即豎起三根手指道:“我用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和姻緣發誓,如有違背,讓我守寡一輩子。”

“……”對面的人臉色冷下來,陰沈沈地看她。

沈朝顏這才反應過來那話不妥,遂又改口道:“如有違背,讓我這輩子都擺脫不掉你,只能跟你結成一世怨侶。”

話說完,謝景熙的臉更黑了。

“呃……我……”她覺得這男人真是難伺候,怎麽說都不對,幹脆繼續道:“如有違背……”

“好了。”

謝景熙冷著臉打斷她,沈聲道:“郡主只需知道,如若違背約定,臣雖無法將郡主治罪,但卻有一萬種方法讓郡主禁足。是一年半載還是三年五載,那到時候就看郡主平日裏人緣如何,有沒有人肯出頭為郡主說話了。”

明晃晃的威脅,沈朝顏只覺背脊生起一股寒涼,可最終還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那你換男裝吧。”

謝景熙抽回自己的袖子,用自己冷漠的後腦勺告訴她,“布政門外,一刻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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