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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無饜鬼餐箱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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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無饜鬼餐箱庭

【平安京後日談·化蝶】

咒術師不存在沒有遺憾的死亡。*

藤原雪鵺曾經並沒有將這句傳言放在心上。

對於他來說, 所謂的術師、非術師,大家都是一樣的。

自己所擁有的能看到咒靈的能力,也只是一種普通的天分而已——就像有人擅長音樂,有人擅長武藝一樣。

雖然出生在藤原家, 可是藤原雪鵺卻總是覺得自己和血親們格格不入。

大人們對於家族的地位引以為豪。金錢、名望、權力……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 只要作為藤原出生就可以輕易地得到。

【雪鵺君是天生的術師】

【你正應在所有人之上】

【要擔起藤原的聲名】

從出生起就總是被告知這樣的話, 雖然還不懂得心中的感受是什麽, 但年少的雪鵺並不想留在那裏。

好想變得和夢子一樣。

夢子雖然沒有辦法看到咒靈, 也不懂得詛咒的存在,可是她的心總是很寧靜。

春天和冬天, 早晨和夜晚……夢子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任何猶豫和負擔。

無論什麽時候, 只要聽到夢子的笛聲,就可以感到安心。

就像在她的笛聲裏變成了蝴蝶,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煩惱,只要飛走就好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夢子,也會被家族和他人的欲.望束縛。

得知鬼舞辻家為了夢子笛聲中的凈化之力而用金錢換來了婚約時,藤原雪鵺沒有忍住。

“嘔——呃、嗚……”

他躲在門後, 不住地反嘔。

想要掙紮著擺脫什麽,可是連那將自己纏繞得無法呼吸的究竟是什麽, 都弄不明白。

‘如果是術師就好了。’

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因為對於其他人來說, 成為術師的人似乎就擺脫了世俗的約束,即使是女孩子也可以戰鬥、去平安京之外的地方。

夢子沒有術師的才能。

但是他可以為了夢子成為術師。

只要變得強大起來,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強的話,就像五條大人一樣……他就可以幫助夢子了。

即使要面對無數恐懼的怪物, 即使被無數次刺穿內臟,即使要親手割下敵人的頭顱……

在躺滿屍體和咒靈碎塊的土地上, 藤原雪鵺緩緩放下咒具,轉過身時,臉上沾著的碎末讓幸存的村民倒退了一步。

他停下腳步,微微松手,露出懷裏的小孩。

“……這個孩子沒事。”

畏縮的人群裏沖出一個女人,劈手奪走了小孩。

年少的他看著哭泣的女人,心中沒有任何多餘的感受,只想要早一點離開回去。

可是,他被拽住了。

“等等!”

拽住雪鵺袖子的人,在他回頭時還顫抖了一下,然而成為了母親的人咬著牙,用袖子擦掉了他臉上的碎末。

“謝謝你。”她說,“對不起,謝謝你。”

……啊。

不知道為什麽。

在那個瞬間,他明明不懂得心中翻湧的是什麽,眼淚卻先流了出來。

曾經只能在夢子身上得到的東西,在被擦幹凈臉頰的時候,驟然湧入了他的身體。

人如果只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心就會腐壞。

所以,藤原雪鵺決定為了他人而活。

為了夢子,為了五條大人,為了其他的更多人。

微風籠罩著他的身體,太陽、月亮,樹葉和梅花的香味。

他穿行在大地上。

看著夢子因為播磨的梅花露出微笑時,藤原雪鵺感覺自己的心也一同融化了。

不再像過去那樣不安而迷茫了。

但痛苦卻沒有因此減少,反而變得更加刺痛。

夢子最終還是被變成了鬼。

上天所眷顧的、可以用笛聲平息鬼怪怨恨的夢子,自己變成了吞食未婚夫的鬼。

造成了這一切的貴族們,又拋棄了夢子。

藤原雪鵺感到很痛苦。

成長的痛苦,就像抽骨剝皮。

“這樣就可以看到雪鵺和五條老師的世界了。”

夢子說。

夢子不明白。

藤原雪鵺想。

咒術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比看到的更加殘忍。

陷入其中的人,就像被巨大的蛛網捕捉的蝴蝶,無論如何也無法掙斷命運的絲線。

要不停地斬殺、不停地戰鬥,救下更多的人、幫助更多的人,才能從那種沈重的命運中得到一絲喘息。

“不可以逞強哦,雪鵺。”

按在頭頂的溫暖的手,將他的痛苦分走了。

五條大人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

面對那麽多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五條知卻好像總是能夠帶著悠閑的笑意,游刃有餘地擋在前面。

他的背影總是很可靠。

痛苦不會消失。

但五條知說:“至少可以憑借你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的悲傷減少。”

他做到了。

藤原雪鵺一點點成為了會被人敬畏的術師。

血親和隊友並不理解他為別人而活的想法,不過因為他很強,所以沒有人會提出異議。

他覺得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這是從出生起,就已經習慣了的事。心中空缺的部分總是能在其他地方得到彌補,所以別人怎麽認為都沒有關系。

直到夢子說:

“雪鵺害怕孤單吧。”

在那個春日的午後,她的雙腳撥動著清澈的溪水,聲音一如既往。

“所以總是幫助其他人。”

害怕……孤單……?

藤原雪鵺楞楞地看著前方的夢子。

在他的結界中,變成鬼的夢子除了皮膚更加蒼白、雙眼變成了梅花的紅色,一切都與過去沒有不同。

……是這樣啊。

想要在夢子的笛聲中、變成蝴蝶飛走的那種感覺,就是孤獨。

即使身處龐大的藤原家,和血親、同齡的貴族說著話,他也感到孤獨。

“……是的。”

雙眼變得濕潤起來。

藤原雪鵺吞下幾欲出口的哽咽,微笑著說:

“我是這樣的。”

夢子,真的很堅強。

夢子不是不明白咒術世界的殘酷。

她是理解了那一切,依然選擇說“可以看到你的世界”的人。

因為這樣,藤原雪鵺和五條知就不再是獨自一人。

戰鬥也好、哭泣也好、不知道哪裏是歸處時也好……無論去到哪裏,夢子都會填補心中空缺的部分。

理解他的同伴,一直都在身邊。

即使被無數人恐懼忌憚。

即使為此要忍受如此漫長的饑餓和孤獨。

即使一個人面對闖入的詛咒之王,她也沒有動搖,繼續完成了他們的戰鬥。

藤原雪鵺沒有看到夢子的屍體。

他也沒有感到悲傷。

就像過去無數次完成任務一樣,聽完了心友的死訊,然後平靜地回到房間,洗澡、吃飯,保養武器。

夢子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亡,也一定是出於自己意志的選擇。

他絕不會辜負這份覺悟。

不會因為夢子的死亡而軟弱,而是帶著她的那一份一起,將宿儺——

“雪鵺,不要執迷不悟了。”

「日月星進隊」和「五虛將」被全殲後的藤原北家,族人說:

“安倍和菅原聯合的「涅漆鎮撫隊」也失敗了。吾等已與天皇陛下商議,決定在今歲的新嘗祭上,將那位大人請入平安京,作為諸位的膜拜對象。”

膜拜,什麽?

在族人搭建好的、用於膜拜兩面宿儺的高臺處,藤原雪鵺恍惚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嘣——”

啊。

心中的那根線——

斷裂了。

*

“鵺”,傳聞中,是一種可以判斷人的善惡的生物。

被它認為是“善”的人,會得到鵺的保護。而如若不幸被判斷為“惡”,鵺會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將其殺掉*。

在咒術的世界裏,語言是具有力量的,名字本身即是極為強大的咒。

名為“雪鵺”的人,也許從生下來開始,他的性格與命運就已經註定了。

……

藤原北家直屬的征伐隊被悉數大卸八塊後,京中決定邀請兩面宿儺入宮,在新嘗祭向其祈求五谷豐登。

而反對這一切的藤原雪鵺……犯下了屠戮同族的大罪。

當增援趕到時,地上已經全是鮮血。

在血親的屍體間,手戮族人的少年輕輕揩掉臉上的血跡。

人一旦為了私欲而活,心就會腐壞。

即使流淌著相同血脈的人也一樣。

“我要殺死兩面宿儺,”

他平靜地說。

“你們要阻止我嗎?”

以如此決絕的、慘烈的方式。

……

[記錄 ■■■年 8月 平安京]

[案件概要:

藤原嫡流14人死亡。]

[·為■■■■(以上痕跡被劃去)。

·補充記錄:經由殘穢判定,為藤原直屬暗殺部隊「日月星進隊」前隊長,烏鷺亨子的術式。]

[·烏鷺亨子逃亡。

·■■■■管理不力,予以除名。■■■■後不知所蹤。

根據咒術規定第九條,

將其視為詛咒師,判處死刑。]*

……

…………

咒術師不存在沒有遺憾的死亡。

雪鵺覺得說出這句話的人,也許已經對所有術師進行了詛咒。

能夠驅散鬼怪的夢子變成了鬼。

害怕孤單的自己屠戮血親、被逐出藤原,死亡時也是孤身一人。

渴望出人頭地、得到自我的烏鷺,被想要掩蓋醜聞的藤原北家用於頂罪,成為了罪人。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被詛咒了的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被他這麽詢問的五條知沒有回答。

微風吹過他們的發絲和衣擺。

在月光下,雪鵺總覺得五條大人繃帶下的雙眼,似乎並沒有註視自己,而是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雪鵺為什麽會變成咒靈呢?”

五條知問。

咒術師身死之時,如果沒有用咒術給予最後一擊,就有可能變為詛咒。

此時的雪鵺已經不再是人類的形態,但依然還記得過去的事。

“……因為,”咒靈說,“因為我也想、看看夢子的世界。”

“這樣,也許夢子也不會再孤獨了。”

“是嗎。”

五條大人那時的表情,雪鵺已經不太能夠讀懂了。

他只知道,五條知將一支有些陳舊的笛子遞了過來。

夢子的笛子。

本來以為已經不會再觸碰的樂器,又再一次來到了手中。

雖然動作有些生疏了,但笛音響起的那一刻,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不是術師,不是藤原也不是咒靈……而是夢子的心友。

巨大的悲傷,在此刻遲鈍地襲來。

化作濕潤的液體,從眼眶中湧出,好像怎麽也流淌不盡。

兩面宿儺死後的屍體被分為二十根手指,作為咒物封印。

烏鷺答應了羂索的條件,決定在千年後作為受肉的咒物獲得重生。

五條知也將有歸處。

而藤原雪鵺在綿綿的笛聲中,被梅花的香氣籠罩著,咒靈的身體漸漸消散。

……最終,他變為一只白色的蝴蝶。

再也沒有痛苦和淚水,自由地飛舞著……飛向落下金色光芒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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