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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孔雀別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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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雀仙回過神來,吸取青鸞諸仙方才教訓,身形飄動,從不同的方向將孔嫀團團圍住,同時出手。

孔嫀畢竟年幼根基淺,方才全力一擊消耗真元過多,此刻不得不以防禦為主,勉力應付。

北禦將道:“孔嫀小小年紀,火焰之力倒是煉得精純。”

鸞淺碧眼中陰雲密布:“大人,必須趁早除掉孔嫀,否則必成日後之患。”

北禦將不再旁觀,親自出手,孔嫀正與幾名雀仙纏鬥,無暇躲閃,眼睜睜看著絲縷玄氣纏緊自己四肢,全身不得動彈。

正巧有兩名雀仙的攻擊結結實實擊打在孔嫀身上,孔嫀口噴鮮血,若非被北禦將一把提起,瞬間就要墜地。

鸞淺碧跟上前去,順勢奪過墜星戟,戟尖反轉,帶著霍霍風聲疾刺向孔嫀前胸。

長戟堪堪觸及孔嫀衣衫,只聽“哐鐺”一聲,被一柄冰刃架開。

“為何阻止我?”鸞淺碧怒視對方。

北禦將淡淡看她一眼:“孔雀王愛女如命,孔嫀是他最大的弱點。在擒獲孔雀王之前,必須留著孔嫀。”說著餵了孔嫀一顆丹藥,才拎著奄奄一息的她朝孔雀王峰而去。

鸞淺碧不甘心地一跺腳,只得收起墜星戟跟上。

越是接近王峰之頂,隨風傳來的血腥氣息就越濃。

孔雀峰上已血流成河,隨處可見血肉模糊的斷臂殘屍,更多的已化為齏粉,早已不可辨出死掉的是天兵、雀仙還是青鸞、孔雀兩族之人。

眾人遠遠就見幾團混戰,在聲勢最大的一處,一名黑衣男子容色冷酷,身法如風,又穩如淵停,正以一敵六,雖被困其中,不得脫身,卻也不露頹相。

北禦將皺眉,孔雀王父女的修為皆超出他的預想:“原來孔雀王一直在隱藏實力,青鸞王並五名星君聯手,竟都不能制住他。”

正巧那孔雀王有所感應,朝北禦將一眾看來。

北禦將大喝:“孔尋住手,看看這是誰!”

聞聲幾處混戰都停下來,孔雀族殘存之人,都聚到孔尋身後。

孔嫀借助丹藥之效調息了片刻,雖仍舊虛弱,卻已能開口說話:“父親,你們沒事吧?”

孔尋先前就通過連心術感應到孔嫀受傷,此時親眼看到,身上煞氣益發濃烈。

北禦收緊握在孔嫀後頸的手:“孔雀王,你的女兒在此。你看是這小姑娘就此香消玉殞,還是你套上鎖仙鏈跟我們走,到禦前聽候發落。”

鎖仙鏈,一旦用上,不僅是肉體承受痛楚,連元神也會被禁錮其中,無法解脫,孔嫀立刻大叫:“父親不可!”

孔雀族族老孔赦也道:“孔尋不可!”

孔尋道:“我讓你上鎖仙鏈,跟你見天帝,你讓我女兒到我身邊。”

北禦將略微思索:“可以。”

“不行!”孔嫀還未及阻止,北禦將袖中已射出黑色長鏈,直直飛向孔尋,孔尋並未抗拒,任鎖仙鏈貫穿鎖骨,只在長鏈洞入時悶哼了一聲。

北禦將微微動容,依諾放開孔嫀。

孔嫀急急來到孔尋身旁,心疼得不敢看向那洞穿之處,只喚道:“爹爹。”

輕拍孔嫀的背,感受到女兒就在身邊,孔尋稍稍放心:“一會兒見了天帝,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你不可多話。”

孔嫀不解,仍是依言道:“是。”

孔尋這才朝北禦將道:“走吧。”

一群人於是朝天上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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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其時,共有五大天域。

各為天上天,太微天,昆侖天,諸虛天,大荒天,相輝相映,組成無比瑰麗宏遠的天界畫卷。

“天上天”乃禦地,位於天界東方,住著統治天界的天帝軒轅疆及其親眷、將官與仆婢,以天帝一家為樞機運轉,三等九格,壁壘分明,一派煌煌威勢。

“太微天”居天界正中,氣象縹緲秀奇,聚居由人間飛升而來的人修眾仙,多為道儒法劍幾家,尤以道仙為主,數十仙門林立,且有諸多散仙,百花齊綻,各領風華。

“昆侖天”在北,乃是非人族之仙的生息之處,此處大澤承暉,群山披霞,毓秀天成,孕育了無數靈禽異獸,其中以龍鳳後裔為代表的神獸遺脈居掌大局。

“諸虛天”位於天界之西,內中皆是修成正果成就金身的佛者,菩提成林,蓮池接天,自成一片琉璃凈土,妙法莊嚴。

“大荒天”在天界南面,谷幽澗洄,終年繚繞雲夢之氣,覆著神秘面紗,不得令人窺其全貌。在大荒天與太微天相接之地,住著上古巫族的後代,再往南去,則被天帝劃為天界禁地,眾仙不得踏足。

其時以天帝軒轅疆之名為年號,稱疆天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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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天。浩大宮群巍然佇立,正中最為恢弘華美的一處,便是天帝所在的金潮勝境。

一泓淡金池水在勝境中央起伏蕩漾,金池岸邊瑤花遍地,寬闊的奉正長橋飛駕水上,直通天帝理政的真華寶殿。

經通傳後,大殿內的絲竹之音戛然而止,數名霓裳翩飛的仙娥魚貫而出。天帝座前守元仙官道:“帶孔雀一族覲見——”

眾人進殿,依禮拜見那高坐在丹墀禦座上,被天將拱衛著的男女。

男子正是天帝,中年形貌,身著寶衣玉帶,頭戴垂旒華冠,通身是久居上位的威儀。

而占據副位的並非天後,而是近年來最得帝寵的祝綏天妃,亦是巫族聖女。這女子一頭絳紅長發雲髻高挽,戴著巫族特有的重瑯墜水滴狀流蘇花冠,身上華裳好似裹著彩光,天生媚態,艷絕人寰。外界皆傳,若非祝綏天妃沒能為天帝誕下血脈,恐怕已取代天後之位。

血腥與煞氣瞬間沖散殿內的香風軟霧,天帝不悅皺眉。

祝綏天妃面無表情,目光掠過孔尋面容,在看到穿透孔尋身體的鎖仙鏈時美目幽暗了一瞬,隨即恢覆正常。

計都星君率先稟報:“陛下,我已搜遍鯤鵬山域,鯤鵬的確是全族叛離,沒有留下一人。”

天帝點頭表示知曉。

北禦將跟著道:“陛下,孔雀族總共二十八人,我等誅滅違旨不尊者十八人,所剩十人盡數在此。捉拿過程中,損失了曜君一人,星君五人,天將六名,天兵一萬。”

青鸞王鸞九霄亦道:“陛下,畫厘山還折了青鸞族九人、雀仙十五人。”

天帝臉色隨著兩人稟報陰沈下來,他只是派人抓捕孔雀族,不料居然變成這樣慘烈的一場戰鬥。然而事已如此,現在不是討論為何沖突如此之劇的時候。

他寒聲道:“孔尋,鯤鵬族叛出天界一事,你事先可知?鯤鵬族與妖界暗裏往來了多久?接下來又對天界有何陰謀?”

孔尋語氣淡漠:“陛下明察,此等關系一族存亡之事,鯤鵬怎會讓我等異族知曉。”

天帝連發三問,孔尋卻只輕飄飄帶過。

天帝瞇著眼,益發不悅。

鸞九霄道:“啟稟陛下,若孔尋心中無鬼,為何我等奉旨捉拿其聽審,他非但不從,反而帶頭抵抗?孔尋這般不將陛下放在眼中,與那鯤鵬的不馴何其相似?陛下,有了鯤鵬的前車之鑒,絕不能再對孔雀族放任!”

鸞九霄說完,孔尋道:“孔雀一族對天界絕無異心。我族之所以抵抗,乃因抓捕者一現身就用殺招。孔雀族除我以外,法力皆屬尋常,若陛下實在對我族存疑,我願身死道消,以安陛下之心,只求赦我族人。”

大殿有一瞬靜寂。

祝綏天妃率先打破安靜:“陛下,無論如何發落孔雀族,當務之急,是先弄清鯤鵬族叛逃內情。”

天帝點頭:“也是。”

聞言,鸞九霄進言道:“陛下,鯤鵬王之子墨隱瀾,時常與孔雀王的女兒孔嫀同進同出,關系非比尋常,從此女入手,定然可知內中詳情。”

鸞淺碧心思一動,也道:“不錯,墨隱瀾平日有多維護孔嫀,畫厘山中人盡皆知,兩人之間怕是早有私情。依我之見,墨隱瀾決不可能不知會孔嫀,就不聲不響離開。”

孔尋微撩眼皮看向鸞淺碧:“休得敗壞我女兒清譽,那墨隱瀾歷來行蹤不定,兩人已許久不曾見面。如今鯤鵬族突兀消失,與我女兒何幹。”

鸞淺碧被那目光所懾,一時失語。

鸞九霄則哈哈笑道:“孔尋,你忙於修煉,如何知曉你女兒成天見了誰?”

孔尋冷笑:“我的確忙於修煉,可對自己女兒的去向卻是清楚。就不勞鸞九霄你像只狗一般四處嗅人行蹤了。”

“你——”

仿佛沒有感覺到殿上的劍拔弩張,祝綏天妃微微一笑:“陛下,以妾之見,只消對孔嫀用上搜魂大法,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孔雀族人皆是一震,他們倒不是怕孔嫀被搜問出什麽,而是這搜魂大法會重創魂魄,極是歹毒。

北禦將有些不忍,道:“娘娘,搜魂大法一旦施為,被搜魂者神魂受創,或癡傻或癲狂,從此神智不全。”

祝綏天妃若無其事撫著發間流蘇,道:“我知道啊,這樣不是正好懲誡孔雀族抗旨之罪麽?”

鸞淺碧連忙附和:“娘娘英明,此為上策!”

天帝頷首:“那就對孔嫀用搜魂大法。簡游,你來施為。”

孔尋自走進這真華殿,此時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祝綏天妃,黑眸裏翻滾著怒意和仇恨。

祝綏天妃身體微微一顫,隨即坐直身體,笑對上孔尋的眼睛。

見這般隨意地決定了孔嫀的命運,孔雀族人無不慍怒。唯有孔嫀平靜看著天帝:“如果我接受搜魂大法,且證實我孔雀族與鯤鵬叛離一事無關,能否立刻放了我的父親與族人?”

天帝道:“不能,孔雀一族損朕兵將,必須得到懲戒。”

孔嫀不服:“可那是你先不分黑白,派人屠我族人,他們為求自保才反抗!”

祝綏天妃喝道:“大膽孔嫀!你可知你在對誰說話?豎子小兒竟直呼陛下為你。陛下統禦十方六道,他要拿你孔雀族問話,你等就該順應,而非違抗。”又道:“簡游,動手!”

簡游聞言飛身而起,來到孔嫀面前,欲將她拿下。

在簡游就要觸碰到孔嫀的一瞬,孔尋陡然發難,翻掌擊向簡游,簡游堪堪對上一掌,孔尋又反手將鎖仙鏈勒住他的脖子,與此同時,另一只手聚指成爪,爪中燃起太陰之火,徑直朝簡游天靈拍下,孔尋再輕輕一推,簡游已重重倒向地面。

連番動作迅如雷霆,轉眼之間已滅一天官。

見此突變,殿中一片驚惶之聲,所有人立時分作兩派,一邊是眾仙護到天帝身前,一邊是孔雀族護到孔尋父女之前。

北禦將忙將神念註入鎖仙鏈。孔尋登時感到身負萬鈞之力,不止動作,就連呼吸也變得困難。

北禦將跪地請罪:“陛下恕罪,是臣疏忽!”他哪裏料到孔尋居然敢在真華殿中造次。

天帝氣極:“孔尋,你這是要造反!”

孔尋不為所動:“誰動吾女,吾就殺誰。”

祝綏天妃聲音有些尖銳:“孔尋,你瘋了!”

孔尋既已受制鎖仙鏈,孔嫀等人便如俎上魚肉。鸞九霄欲在天帝面前立功,亮出虹流劍,第一個就要上前斬殺孔尋。

沒等鸞九霄近身,孔尋身後已金光交錯,虛影變幻間,一只浴火鎏金的黑孔雀凝如實質般顯現出來,雙翅一展,掀起驚濤駭浪般的無窮殺意。黑孔雀上前護住孔雀族人,孔尋下令:“族老,帶大家走。”

殿中響起驚詫之聲:“這孔雀王的身外金身,竟能不受鎖仙鏈的控制!”

天帝豈容孔雀族逃走,怒道:“滕央,還不誅掉孔尋!”

五天王乃天帝座下最強者,尤其是中天王滕央,少年成名,有著天上天第一戰將之稱。以往戰無不勝的歧世之劍自滕央身後升起,化作巨大的銀色劍影。

孔嫀正欲相助父親,卻被北禦將抓到了身旁。天帝等人皆在關註孔尋,倒是暫時沒有追究孔嫀。

身外金身到底比不上本尊。歧世劍直直劈開孔尋的孔雀金身。

金身碎裂,化為點點金光消散,一縷朱紅自孔尋本尊的唇角蜿蜒流下。

然而歧世劍的攻擊並沒有停止,劍光縱橫,霎時絞殺了四名撲上前來的孔雀族人,接著穿過飛濺的血肉,再朝孔尋本尊而去。

孔赦瞬間躍出,直接擋在了孔尋身前,只求為其攔下致命一擊。蒼老的身體輕而易舉地被貫/穿,鮮血噴作一整篷粘稠的血幕,轉眼就染紅了真華殿的地面。

“族老!”“叔祖!”

還不待孔雀族人有悲傷的機會,滕央已收回歧世劍,魅影般閃身來到孔尋身前,猛然一掌震碎孔尋心脈,隨即又退回至天帝座前。

一切變故快得宛如疾風掠過。

孔嫀眼前一黑:“父親!”孔嫀全身都在顫抖,她瘋狂地掙脫北禦將,撲在血泊中的孔尋身上。她伸出手試圖擦拭孔尋唇邊湧出的鮮血,可是哪怕她雙手都變成了紅色,那血卻是越來越多。

無盡的恐懼籠罩了孔嫀,她自幼亡母,只有她的父親從她一出生就陪伴疼愛著她,如果會失去父親……她從未想象過這個可能……

孔嫀的瞳仁血紅,眼角開始滲出眼淚,依稀泛著紅光。

“嫀嫀,不要哭。”孔尋吃力擡手,想觸摸孔嫀面龐。孔嫀哽咽,父親曾告訴她,鳳凰流淚即是泣血,會失去涅槃重生的機會。孔雀一族,決不能流淚。可她哪裏還管得了那樣多,她不想涅槃,只想要父親。

“別哭。”孔尋氣若游絲:“我沒有,保護好……”你字未說完,男子已合上眼眸,手臂滑落。

祝綏天妃的指甲在鳳椅扶手上折斷,面如死灰。

“王君!”僅存的孔雀族人齊齊朝孔尋半跪垂首。

“父親,父親!”孔嫀心碎的哭喊回蕩在真華殿內。

天帝道:“還不拿下逆族。”

北禦將等人立刻上前,輕易地將失去主心的五人拿住。

就在此刻,殿外傳來一股威壓,沈定蒼涼,令在場的人動作俱是一滯。

立即有侍衛進來稟報:“陛下,明諦釋尊在外候見。”

近身服侍天帝的大天官黎辭低聲道:“陛下,釋尊輕易不至天上天,如今前來,必有要事。”

天帝亦頷首:“有請釋尊。”

頃刻就有一名佛者來到殿中,身姿修偉,面容清朗,身著月色夾凝黑繒衣,頸項間的雪白念珠有淡淡彩光流轉。整個人的氣息淡泊安詳若同秋葉,又剛硬磅礴猶如大地。

明諦先行合掌為禮:“明諦見過陛下。”

天帝點頭致意:“給大尊者設座。大尊者來真華殿有何見教?”

“不敢。”明諦並未落座,直言道:“陛下,我今日是為孔尋而來。”說著近至孔尋身前,屈身將掌心覆上其頭頂,一層金色玄光瞬間包裹孔尋周身。旋即又聽“啪”一聲響,烏黑染血的鎖仙鏈已離開孔尋身體,出現在明諦的指間。

天帝面色一變:“大尊者這是?”

明諦起身道:“陛下,我輪回人界時,曾受孔雀王救命之恩,還望陛下法外開恩,讓我了卻此段因果。”

“這……”天帝沈吟:“大尊者希望朕如何法外開恩?”

明諦道:“我方才已將孔尋逸散的神魂逼回肉身,接下來欲帶他至諸虛天修覆內腑及經脈,至於能否醒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此言一出,殿上諸人驚的驚,喜的喜,懼的懼。

天帝想起孔尋先前的決絕之姿,道:“可這孔雀與那鯤鵬相類,皆是狂妄乖戾之輩……”

“若孔尋能夠蘇醒,我會盡力凈化其心性,必定不會讓他成為天界隱憂。”

天帝手指在禦座扶手輕敲數下:“那便依大尊者之意罷。”

明諦又道:“孔雀族另有五名存活之人,懇請陛下容我一同帶走。”

鸞淺碧見明諦不僅救了孔尋,還想救孔嫀等人,一急之下道:“陛下聖意本要誅滅孔雀逆賊全族,釋尊救了孔雀王尚不知足,竟還得寸進尺,敢問釋尊是要公然對抗陛下嗎?”

這一聲突兀問斥,令自天帝而下的天上天眾人俱是面色怪異。被面斥的明諦倒是沒有反應,依舊低眉垂目。

“住口!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嗎?”鸞九霄一把捂住鸞淺碧的嘴,拖著她跪地請罪:“小女年稚愚鈍,無意冒犯。還望陛下、釋尊恕罪。”

祝綏天妃冷道:“鸞九霄,看來你管教女兒的本事如孔尋一般不堪,還不退下!”

“是,是。”鸞九霄連忙帶鸞淺碧退至角落處。

天帝看著明諦無悲無喜的面容,思忖少頃,緩緩道:“自遮那世尊涅槃後,大尊者坐鎮諸虛天,監視魔界,厥功甚偉,倒是從未向朕提過任何要求。既是大尊者之請,那朕就赦免孔雀族之罪。”

天帝微頓又道:“只是這孔嫀,仍需受上搜魂之法,以了解鯤鵬叛逆一事內情。”

大天官黎辭亦道:“釋尊,孔雀族到底忤逆陛下法旨,方才又作亂真華殿,這……”

明諦看向依舊呆坐地面望著父親的孔嫀,欲言又止。

孔嫀終於收回視線,朝明諦叩拜:“孔嫀謝釋尊慈恩,只要父親和族人無事,我願擔起我族冒犯天律之責,接受搜魂之法。”

幾名孔雀族人皆道:“嫀嫀,你若不走,我們也不走!”

與孔嫀同屬孔雀族小輩的孔遐,更是默然來到孔嫀身邊,勢要相護到底,與其共存亡。

孔嫀搖頭:“你們留下也於事無補,只會枉送性命。何況父親還需人守護,你們必須同去諸虛天。”說著又轉向明諦:“請釋尊將我族人帶走。”

釋尊註視孔嫀片刻:“也罷,該來的終究要來。”

又轉向天帝:“明諦謝陛下聖恩。”說完,將孔尋並其他孔雀族人鎖入金色光圈中,一道化光離去。

殿中的孔嫀煢煢孑立,倒也並無懼色。

天帝正問:“誰來施術?”

眾人相顧而視,滕央主動請纓:“陛下,由屬下施為吧。”

天帝頷首:“允。”

孔嫀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男子,想起對方重擊向父親的一掌,雙目流露出恨意。

滕央對孔嫀的怒目視而不見,擡起右臂,鎖住了孔嫀真氣,令她完全無法作出反抗。

滕央將神識侵入孔嫀魂魄,眾人便見孔嫀的三魂被一團蠕動的玄霧包裹著,在額心處閃爍著光芒。

滕央開始搜取其中記憶。

孔嫀只覺腦袋裏像有巨劍刺入再攪動,痛得馬上就要炸裂,張了張嘴,卻又連呼痛之聲也無法發出。

旋即,滕央皺眉收回神識,又收回控制孔嫀身體的力量,孔嫀就如布偶般軟倒在地,蜷著身體不斷痛苦顫抖。

“啟稟陛下,在孔嫀的意識之中,僅有昆侖天中寥寥數人,此外便是些……吃喝玩樂之事,的確不知鯤鵬族叛變一事。”

滕央再次皺了皺眉,他發現自己竟受傷了,孔嫀的元魂不知有何人施過保護法印,反撲之力,竟強大得震傷了他這個施術者。

“竟然一無所知。”天帝搖頭道:“那鯤鵬族之事等於毫無眉目,必須繼續追查。黎辭,加派人手前往妖界打探情況。”

“是。”

天帝又道:“聖子可是還在大荒天?”能令天帝以聖子相稱的,自然只有俯視天界眾仙的少帝玹璉了。

黎辭答:“是。前日天女去找帝尊也未見著。”

“你派人將孔雀族忤逆之事告知聖子,不要讓他從旁人口中聽到風言風語。

黎辭道:“是,屬下這就派人去紫上闕告知蒼峣仙君,請他轉稟帝尊。”

“嗯。”天帝看向祝綏天妃:“愛妃,近來魔妖二界異象頻發,天界又現孔雀這等逆族,玄見樓竟未得提前窺知一二,實乃一群廢物,朕得親自去玄見樓一趟。”

祝綏天妃道:“妾恭送陛下。”

天帝瞥一眼倒在地上的孔嫀。

祝綏天妃忙道:“陛下,這孔嫀就交給妾來處理吧。”

“嗯。”

天帝不甚在意地答應,領著隨侍天官離去。留下了眾天王天將以及鸞九霄父女。

祝綏天妃道:“鸞淺碧留下。其他人退下罷。”

鸞淺碧緊張看向鸞九霄,鸞九霄卻未看她,而是跟著眾天將齊聲道:“是,娘娘。”

鸞淺碧只得戰戰兢兢站在原地。

待人都走了,祝綏天妃打量著指尖新塗的蔻丹,漫不經心問:“你很厭惡孔嫀?”

鸞淺碧略思索,答:“對。”

“為何?我要聽真話。”

鸞淺碧在祝綏天妃的逼視下吞了吞口水:“畫厘山原本最受矚目的是我,可自從有了孔嫀,一切都變了。而且,墨隱瀾從來都……不搭理我,卻成天圍著這小賤人轉。我恨孔嫀,我每天都在咒她從這個世界消失。”

祝綏天妃笑著點頭:“甚好。既如此,橫豎孔嫀得接受懲罰,今日我就借你打仙鞭,讓你出了這口氣,如何?”

鸞淺碧驚喜道:“多謝天妃娘娘!”

祝綏天妃化出一條金鞭在手,身邊的錦月女官遂將金鞭遞給了鸞淺碧。

祝綏天妃又道:“弄醒孔嫀。”

殿上就有仙娥手持一把玉扇,朝孔嫀扇了數下,孔嫀果然轉醒,支身坐了起來,眼神迷茫,面色懵懂。

錦月就笑道:“娘娘,這孔嫀果然成了個傻子。”

祝綏天妃也笑:“鸞淺碧,你想怎麽治她都行,別打死就好。”

“是,娘娘。”

鸞淺碧興奮不已,得令持鞭上前,第一鞭就朝著孔嫀的臉直抽而去。孔嫀本能地擡手去擋,鸞淺碧笑道:“看來傻了也知道怕呢。”

那長鞭的威力大半落到了孔嫀手肘處,孔嫀吃痛之下,連忙後退,卻因傷勢太重,根本躲不過鸞淺碧的攻擊。

這打仙鞭極為霸道,每一鞭都似刀片削開皮肉,金風獵獵,鞭鞭見血,孔嫀很快就成了血人。

見孔嫀再痛也一聲不吭,鸞淺碧大感不解恨:“你啞巴了?!求饒啊,跪地求饒我就少抽你幾鞭!”

孔嫀倔強咬著牙關,沈默躲閃,只有偶爾低頭瞬間可見雙眸流露出的絕望。

她自幼被呵護著長大,半點波折也未經歷過,而這變故不來則已,一來竟就是孔雀全族的生死劫難,這樣大的打擊令她措手不及,連緩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鸞淺碧抽了數鞭猶不痛快:“天妃娘娘,這孔嫀平素最是自戀,尤愛她的本體,時常化出原身臨水照影,梳理那一身羽毛,據說最初連化形為人也不樂意,還是孔雀王勸了多時才以人身行走。能否令她現出原身,抽打起來怕是更有意思。”

祝綏天妃笑道:“此建議極好。”說著用手一指,一道淡藍流光貫入孔嫀身體,迫得孔嫀現出了孔雀原形。

化為白孔雀的孔嫀卻似受到刺激般,不再如方才的一昧躲閃,拼盡最後的真元,全身驀然騰起火紅光焰,以同歸於盡的架勢,朝鸞淺碧疾撞而去。

鸞淺碧嚇一跳,沒等對方近身又狠狠揮出一鞭,帶出幾道鋒利勁氣,刮過白孔雀的身體,只見數道血痕自白孔雀體內激射而出,羽翎紛紛飄落,如枯葉般墜落在地。

如此往覆幾次,孔嫀連飛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如一灘死水般平攤在地。身上羽毛七零八落,白羽早就染成了血紅,軀幹多處更已露出皮肉,猶如一只被拔掉羽毛的火雞,看起來可憐又滑稽。

“哈哈哈哈哈……”鸞淺碧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孔嫀,你是不是從沒想過你會有今天?當初的你可真是萬千寵愛於一身,成日裏那叫一個驕傲得意,叫我好生羨慕呀。孔雀王、龍王、還有你的隱瀾哥哥,一個兩個的都將你捧在手心,你說,他們若是看到你現在這副醜樣子,作何感受?”

白孔雀腦袋耷拉在地,半死不活,與清早在畫厘山翺翔時的樣子有天淵之別,也不知到底是神智已失的緣故,還是打擊太大所致。

鸞淺碧討好道:“天妃娘娘可滿意?”

祝綏天妃點頭,正待開口,就聽殿外一個明媚的聲音道:“父皇在嗎?”

立刻有天衛答:“回天女,陛下去玄見樓了。天妃娘娘在裏面。”

對方聽聞天帝不在,倒也沒有轉身就走,仍舊帶著侍女走進真華殿。

來人正是天帝與天後的女兒——軒轅辰綰。只見她頭梳花冠髻,以鏤空鱗紋明珠環束之,露出整張雪白的面龐。身上是薄紅梅色短曲配月白繡銀鳳尾裙,一條雪色披帛纏於臂間,靈動地上下翻飛。明明是一副雍華端莊的裝扮,眉眼間卻有抹俏皮,叫人印象格外深刻。

天帝對這女兒視若掌珠,由其名“辰綰”,蘊意“綰星辰以為飾”,寵愛足見一斑。

殿上一幹人等忙拜見天女。軒轅辰綰的隨侍也向祝綏天妃行禮。

祝綏天妃先開口道:“辰綰。”

那女子看向堂而皇之坐於後位的祝綏天妃,道:“天妃娘娘,謝謝你上回贈我的水玉篦,母後用過之後,頭疼的次數果然少多了。”

祝綏天妃笑道:“對天後有用就好。”

軒轅辰綰點頭:“天妃有心了。”

她這才轉眸看著地上的白孔雀,詫異道:“這不是孔雀王的女兒嗎?我認得她,天界最美麗的一只鳥兒,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曾飛到青儲天圃找果子吃,怎的變成了這樣?”

祝綏天妃掩口輕笑:“天女真是好性子,撞見偷吃聖果的小賊竟也不責罰。”

軒轅辰綰也笑:“不能算她偷吃,是我見這鳥兒實在漂亮,心生喜歡,就送給她了。”

祝綏天妃道:“天女歷來大方。”

軒轅辰綰又追問:“這小孔雀怎的傷成這樣?”

祝綏天妃道:“孔雀一族觸犯天律,其族人多已被正法,現下不過對這孔嫀略施薄懲罷了。”

軒轅辰綰蹙眉,看向孔嫀的目光中流露出憐憫:“原來如此。既然懲罰過了,不如饒她一命,讓她化形為人,到我的蘭臯月榭做個侍女。”

祝綏天妃道:“原也不是不行,可是天女,這孔嫀受了搜魂大法,已然有些癡傻,怕是伺候不好人。”

軒轅辰綰:“原來靈智已失,那索性當作靈禽養到我的庭院裏,權當點綴吧。”

祝綏天妃不料軒轅辰綰竟執意帶走孔嫀,神情微肅:“辰綰,恕我直言。陛下嚴懲孔雀一族,我擔心這孔嫀恩將仇報,將對陛下的仇恨算到你的頭上。若你因此受到傷害,就是我的過失了。”

“可天妃不是說這孔嫀已然傻了,如何還記得這些事情?”

祝綏天妃微怔:“這倒也是。”

鸞淺碧見孔嫀也要被帶走,急道:“天女有所不知,每個人受搜魂之法後反應不盡然相同,我們也不確定孔嫀現下究竟還保有幾分神智。”

軒轅辰綰道:“無妨。縱使孔嫀神智尚全,但她傷勢過重,短時間是無法覆原了,這期間我會叫人好生觀察她。若她實有歹意,到時再懲治不遲。”

鸞淺碧還欲阻止,見祝綏天妃冷冷看自己一眼,連忙緘口。

祝綏天妃自後座站起,款款行至孔嫀身前,擡起蓮足輕踢了踢那白色染血的羽翼:“孔嫀,算你走運,遇上貴人。”又朝辰綰天女身邊大女官韶影道:“天女純善仁慈,你等要對這孔嫀多加提防。”

韶影趕緊答是。

祝綏天妃猶不放心,朝孔嫀一指,一條精美短鏈憑空套上孔嫀頸項。

祝綏天妃道:“韶影,此乃禦奴鏈,若是這孔嫀意圖逃走,或是對天女不利,你只需念個訣就能要她的命。”隨即拉過韶影的手,在其掌心印下金光字訣。

韶影看後記下,道:“多謝天妃娘娘思慮周詳。”

軒轅辰綰微笑朝祝綏天妃頷首,帶著孔嫀和侍女們離去。

不多時便至蘭臯月榭。還未進門,已聞見裊裊蘭香。

蘭臯月榭同樣建在一泓天湖之上,比之金潮勝境的巍峨雄奇,此處盡是女兒家的婉約秀致。天湖上築有九十九座白玉臺,如星散布,座座瑩潤如明珠。每尊玉臺皆植有一種蘭花,上覆透明天頂,避免嬌貴的花兒受到日曬雨淋。遠望而去,仿佛點點璃燈次第飄浮於碧水,普天上下,有名無名的蘭花盡集於此。幾名彩衣仙娥手提細鋤灑壺,從一座蘭臺飛到另一座蘭臺,精心呵護著天女的愛物。

而九十九座蘭臺環繞簇擁著的殿宇,便是軒轅辰綰的閨閣,寓意群星拱月,貴不可言。殿堂構建得並不高大,以典雅玲瓏見長,堆金瀝粉,流香洩翠。

孔嫀被一名仙娥放置在主殿外的長廊中。她費力地撐起眼皮,看著這一片麗景,想著軒轅辰綰不愧為天帝盛寵的女兒,其名無虛。若非身負仇恨,這樣的香軟之地,倒還真是令人流連著迷。

待一名仙娥用凈塵瑤露將孔嫀滿身的血跡凈化幹凈,軒轅辰綰隨即蹲下身子,手中凝出一團綠光,覆在孔嫀背上為其療傷,孔嫀頓時感覺一股暖流漫過身體,大大小小的傷口迅速以能見的速度愈合了。

孔嫀偷瞄軒轅辰綰一眼,眼神微微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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