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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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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月亮

後來,就發生了占芒村集體中毒案。

案件調查發現,一個村民家中辦酒席,袋裝大米不慎被鼠藥汙染,以為多次淘洗再高溫蒸熟就沒事了,便將毒米飯端上桌,導致集體食物中毒。且該村地處偏遠,救護車無法及時到達,再有村醫誤判,搶救不及時,導致70人中毒,19人死亡。

當夜,路璐逃出了那個村子,走到了隔壁村的乘車點,等到了淩晨,坐上了去縣城的車。

來到縣城之後,路璐見到路口的交警,立馬說自己要報案,被交警轉送至派出所。

幾經輾轉,父母接到通知來接她,臉色很不好看。

母親一語不發,看著她,似乎很為難。

父親則直接說:“別鬧了,你趕緊回去,你婆家等你回去照顧孩子呢。”

路璐聽到這句話如墜冰窖,她還以為,他們上一次在村裏說那些話,是因為村裏人多勢眾,而他們只有兩個人,不能輕舉妄動。

她還以為,他們離開後是在想辦法救她出來……

路璐眼眶裏冒出了眼淚,卻是笑了。

原來逃出村子,也不會一帆風順啊……

連圍觀的女警察都看不下去了,給他們進行了好一番普法和思想教育,讓他們帶孩子回家好好照顧,之後會順著這條線追查拐賣犯,依法判刑。

他們辯解著,推說家裏還有個小兒子,怕突然帶這個女兒回去嚇著他,而且她都已經生孩子了……

女警又跟他們辯論一番,最後,他們臉上堆著笑,嘴裏應著好,帶走了路璐。

但路璐知道他們只是不敢在派出所裏和女警察對著幹。

他們寧願被拐賣進深山裏的女兒死掉,因為她死掉了就是他們心上的一塊疼,而活著卻會成為他們臉上的一道疤。

路璐偏要活下去!

離開了派出所,迎著陽光,她捂住自己心上流血的傷口,擡起頭,對父母說:“如果你們半路丟下我,我就報警,我就上法庭告你們。還有,剛剛警察阿姨告訴我,她過後會找我調查案子,如果你們弄死我,她找不到我的話,你們就等著坐牢。”

她當然是在撒謊,但撒謊能讓她活。

路璐掛了母親的電話後,思來想去許久,主動打給了那個騷擾電話,告訴對方:明天早上見一面吧,就在市第一醫院門口。

路璐是上完一個大夜班後直接去的約定地點,醫院對門的早餐店。

對方看起來吊兒郎當,坐沒坐相,像是屁股長刺,打著手機游戲在那罵臟話——是路璐討厭的精神小夥類型。不過令路璐欣慰的是,他長的像父親,不像母親。

“等我打完這局。”十四歲的精神小夥董傑興擡頭看了眼路璐說。

路璐不置可否,要了豆漿油條和一個花卷,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董傑興打完游戲,叫了聲:“媽媽。”

路璐冷冷道:“我不是你媽。”

董傑興不高興了,大聲嚷起來:“你為什麽不認我噻?就因為我是你十六歲時生的嗎?你又有新的小孩了嗎?”

早餐店的人都往這邊看了兩眼,有的可能正在用手機編輯“吃到一個瓜……”準備發布出去。

路璐卻很平靜,擡起一張熬完夜班憔悴的臉,嘆了一口氣,看著董傑興說:“我沒有小孩,也沒有結婚,我願意認你,我還剛買了一套房子,打算讓你到我身邊上學……可我爸媽不許,他們說如果我敢認下你,就把我掃地出門,我的錢全在他們手裏捏著。”

“你就不能拿回你的錢嗎?!”他埋怨道。

“不能。他們說除非他們死了,否則,你永遠別想回到我身邊。”

路璐還給他轉賬了兩百塊錢,說這是她僅剩的錢,想要錢的話得等下個月一號父母發給她生活費,再來醫院找她要。

董傑興悻悻而歸。

路璐沒回自己的出租房,而是回了科室值班休息,值班室裏她放有兩套換洗衣服,洗漱用品也一應俱全。

路璐一直睡到吃晚飯的時間才起床,一輪缺了一塊兒的月亮掛在天空,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值班室裏。

路璐打了個哆嗦,中央空調太冷了,皮膚一露在被子外汗毛豎起。

這個點正好碰上早班的同事們下班,路璐跟著她們幾個一起去了網紅燒烤店大吃了一頓。

期間母親又打來電話,叫路璐趕緊解決掉那個麻煩,再敢來我們就報警,你就到派出所領兒子去吧!

路璐只說了句:“知道了。”

放下手機就跟同事們繼續吃吃喝喝聊科室八卦了。

母親的電話再次打來時是周一下午,接通卻聽見是急救人員告訴她,母親摔到頭了,正在一醫院搶救!

路璐分管的幾個床位裏,中午剛離開一個去世的病人,沒想到幾小時後又有病人入住,還是自己的母親……這事放到誰身上都不會好受。

護士長得知此事,提出把母親交給神經外科自己的nsicu病房,由神經外科的同事照顧,以免影響路璐工作時的心態,路璐同意了。

路璐一下班,第一時間去神經外科,找母親的主管醫生問情況,卻見兩個警察也在醫生辦公室裏,而她弟弟路琰也在。

主管醫生索性把這四個人請到旁邊的接待室,讓姐弟倆跟警察交代。

原來,母親是推著偏癱的父親在小區裏散步時被遭遇的意外,頭剛好磕在圍花圃用的石頭上,造成顱骨骨折、顱內出血。

目睹全過程的父親是個偏癱,口角歪斜,話都說不清,更別說作證了。

好在小區裏有監控,監控拍下了母親出意外的過程,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從外進入小區,並與母親產生爭執,爭執中推搡母親,然後逃跑了。

保安發現後第一時間撥打急救電話、報警電話,急診醫生接診後立即聯系了家屬,後由神經外科進行緊急手術……

路璐大概知曉了事情經過,拿出了自己保存的那些信息和錄音,告訴警察,自己被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孩騷擾了。

“又是你,又是你這些破事!”路琰煩躁得抓頭發,“十幾年了沒完沒了。”

原來她經歷的那些痛苦,對他來說只是一些“破事”。

路璐接著又去了一趟警局專門做筆錄,講述了她十四年前被拐、被性侵生子、趁亂逃出的經歷,以及近來被騷擾的事,並在筆錄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路璐暌違已久到父母的家中,她邊幫母親撿拾用品藥品,邊跟弟弟說話,“給媽請個護工吧,你我工作都忙,肯定沒法照顧。”

“行。”路琰應了。

“爸也得送養老院去,媽在醫院裏,沒人照顧他了。”

“早該去了!也就媽老擔心他在養老院被虐待,非要親自照顧,呵,都癱了四五年的人了,死都算解脫,還能怎麽被虐待?”

路琰這話是當著父親的面說的,路璐看了父親一眼,他還是口角歪斜,口水不斷地流到脖子的墊巾上,也不知道會不會傷心。

“那媽的醫療費你交唄,”路琰在沙發上點了根煙,“醫保報銷之後,應該也花不了多少錢。”

路璐停住手裏收拾東西的動作,轉頭看向路琰,看得他心裏發毛,嘴上卻強硬:“畢竟咱媽這事是你兒子搞出來的,找你負責……”

“他不是我兒子,”路璐輕飄飄地說,“我兒子不在這世上。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我該為這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負責呢?就因為我遭受過拐賣?”

董傑興沒潛逃兩天就被抓到了,被抓時還振振有辭:都怪那死老太婆,她不讓我媽認我。

攛掇董傑興尋母的堂叔支招,只要他除掉了姥姥,姥爺是個偏癱不成氣候,錢就能回到他媽手上了,他媽又是家屬,出具諒解書他就能全身而退回到他媽身邊,以後就能在城市讀書,又有媽照顧了。

他們手裏的把柄,當然就是路璐當年被拐賣並遺棄親生骨肉的事跡了。

路璐堅持:絕不和解。

董傑興的堂叔開始利用網絡傳播“市一醫院女護士拋棄親生子”一事,成功帶起輿論,還真有不少人覺得被拐賣的女性不想養□□犯的孩子是太冷血,紛紛指責路璐。

雖然你遭受了苦難,但你的孩子你得養啊,雖然一看他就讓你想起痛苦的日子,但你得養啊,不然你就是冷血。

董傑興與堂叔同時還起訴路璐遺棄,哪怕當時“遺棄”了董傑興的路璐也才十六歲。

案件關註度很高,路璐不得不請假應訴,並與董傑興做了親子鑒定。

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鑒定意見為: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不支持路璐為董傑興的生物學母親。

路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不可能!肯定是你塞錢嘞!”董傑興當場暴起,被法警按住,“抓我做嘛是她塞錢噻,抓她呀!”

當庭宣判了被告人路璐不構成遺棄罪。

既然路璐無罪,她作為受害者黎玉英的家屬當然要追究嫌疑人董傑興的刑事責任,她也當著媒體的面再次表示絕不同意和解:“我實在不理解,為什麽大家會相信這麽拙劣的謊言,就因為我有小時候被拐賣的經歷,隨便出來一個人自稱是我的兒子就能訛詐我,就能讓我身邊的人,從父母到同事到網絡上的陌生人都認為我該為他負責嗎?”

“這對被拐者是二次傷害!”路璐的話擲地有聲,“希望大家以後遇事不要總是苛責受害者。同時,對於致使我母親顱骨骨折昏迷不醒的嫌疑人董傑興,我絕不接受和解!”

記者的采訪結束,有個做自媒體的主播註意到了什麽,忽然道:“路璐女士,您剛剛的口音跟董傑興有點兒像。”

路璐立時目光向下,扯出一個笑低聲說:“我被拐走的時候還是學說話的階段,被人販子的口音影響了。”

人家這就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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