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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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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

姜煐並不排斥回憶自己以前的模樣。

那時她和姜煊一樣愚蠢,但十分單純快樂。她不知道所有的單純和快樂背後會是誰在替她付出代價。

可以說,若沒有那段經歷,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成現在的姜煐。

可阿娘死了,裴頤之也死了。她龍椅之下踩著的不止是他們的屍骨,更有親人的血骨、為她搏殺的降臨、無辜的宮女……

她無視任何人的諫言朝姜令安的另一個極端走去,向阿娘口中的報覆看齊,她其實也好奇,她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了,裴頤之究竟喜歡她什麽。

為她來大景宮,為她鋪路,為她登上皇位。

死在大火中。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她又為什麽……要發現自己的心意呢?

遲了一步。

二十四年如一瞬。花與劍,血和酒的影子在夢境中糾纏,兩世所有記憶落筆成為完整的水墨畫。姜煐睜開酸澀的雙眼,因畏光而閉上。

渾身酸軟無力,不知是睡了多久……她記得她在大雨中進入玉清宮,也記得她在延和殿在裴頤之懷中婉轉纏綿……不知說了多少遍喜歡他。

她感覺到手腕上有紅繩束縛,摸清楚現下是什麽時候,既為重來一回感到欣喜若狂,又感到擔憂。

之前她回去,沒能救下梁晗。

這一次,她便能救下裴頤之麽?

她聽見雨霖鈴響動,從未有一刻如這般平靜,仿佛來此只為了延續一個決定。

小貍奴在啃東西,靜芽推開門,響起一個清越冷靜的男音。她的心失去本該有的寧靜,竭力裝成還在沈睡的模樣,盡全力保持著原本規律的呼吸。

暖香繚繞。他坐在她身邊,輕輕撩過她額邊的碎發。

熟悉的味道。

上一世的熟悉要麽是勾心鬥角,要麽是死生離別。

這一次的熟悉,使姜煐滿腦子都是她和裴頤之在延和殿糾葛交吻,在淩華宮小死繾綣……

那些從她身體中濺出的春雨。

誰說什麽都沒改變呢?

都發展到這個地步,走進大火前的那個決定,還能輕易執行麽?

也算是完了。

因為看不見,她神經高度緊繃著,五感更加敏銳。

裴頤之的手指劃過她的粉腮,順著唇瓣往下扶住她的下巴。

姜煐緊張起來。

做……做甚麽?

她隱隱覺得心裏有點期待。

裴頤之的氣息越來越近,她身體僵直,一動不敢動,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溫熱唇瓣擦過她嬌嫩的唇,輕輕摩挲,一觸分離。

他低沈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皎皎,你最愛的海棠開了,醒來看一看吧。”

他又吻了吻,惹癢了她的耳垂,酥酥麻麻。她以為到此結束了,誰知這死人壞得很,唇舌摩挲了會兒,長指勾著她的小衣,濕熱的唇在鎖骨下吮吻著,留了痕跡。

他擡起身來時,又說了兩句情話。姜煐臉紅了一片,聽見他輕輕地笑,忽然很想勾著他的脖頸反擊回去,要他也這樣面紅耳赤。

可惜,她不敢。有了記憶,她反而變得膽小了。

一盞茶後,裴頤之交代了靜芽什麽事情。等殿門再度關上的時候,她偷偷睜開眼,長舒了一口氣。

可她往上看過去,面色一變。

裴頤之坐在桌案邊看著她,幹凈的眸光專註,滿是濃烈的繾綣和歡欣。

姜煐閉上眼,掙紮片刻,再度睜開眼,咬著唇,望向他。

她莫名心虛,久未言語的喉嚨微微嘶啞,開口便不討喜:“叔慎還在這裏?”

“皎皎早就醒了。”他的語氣是肯定的。

姜煐眨了眨眼,不曾表露出欣喜,別開眼,軟聲道:“渴……”

他仍是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只是眼神之中有了些許覆雜情緒。

蓮花碗就放在他手邊,他倒上一碗溫熱的茶水,緩步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將她扶起來,在腰後墊上一個引枕。

他沒有徑直將蓮花碗放到她的手上,而是靜靜地看著她。

還在?

裴頤之漆黑眼瞳透出一點涼薄的笑意,好似霜日枝頭的一簇雪。

他以為她會高興。就像她生病之前來延和殿尋他那樣,施舍她的真情。就算不高興,也為自己醒來這件事高興。

他還想告訴她,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朝堂上的事,前線的事,後宮的事。還有……他的事。

可她平淡如水,甚至不願看他一眼。

她不在乎。

他忖了忖,含著笑把蓮花碗遞到她的唇邊。精巧漂亮的瓷沿貼著她的唇瓣,擠平,裏頭的水順勢從蓮花碗中慢慢瀉進去。她推搡了一下,水溢出來打濕了她的下巴,水珠滴溜溜落下來,垂到她的手背上。

她伸手去接蓮花碗,接不住,唇瓣水漣漣的,領口濕了,透出纖細的鎖骨,雙眸望著他,有幾分掙紮和乞求。

她想著許是自己態度轉化的太明顯,讓他察覺不快了。

她並非討厭他。她對他……

她只是因為見過他狼狽不堪的終局,害怕面前這個也走向同樣的結局。所以下意識做出疏離的模樣。

他拿回蓮花碗,喉珠滾動,眸光掃向她。姜煐霎時間了然他想要做什麽,微微往後一退,被他掐住下巴,傾身將口中的溫水渡給她。

軟而香。她鴉黑羽睫顫動著,仰頭含住細細水流,包括後續的唇舌咂弄。近在咫尺的親密激烈得讓她腦中一片空白。

若是能一直這樣也好。

可是,未來是那樣讓人怵目驚心。

她攥著錦衾被角,小口喘著氣,眼尾一抹俏生生的紅。意識還未從親密中回攏,他聽見裴頤之啞著嗓子在她耳邊說:“膽小鬼。”

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是。”

他垂眸把玩她無力的手,說道:“皎皎發熱時告訴臣去了玉清宮,去那裏做甚麽?”

“我沒有。”

“沒有去?”他的手停在她掌心,摩挲著她的掌紋,“皎皎醒來說了多少謊話?”

姜煐心尖一顫:“叔慎亂說。”

他怎麽一眼就看出來是謊話了,她確實告訴他什麽事情了麽?

她沒有移開手。她的身體早就習慣了觸碰他,下意識勾住他的長指,蜷在掌心。

“近日可有發生什麽?”

裴頤之見她顧左右而言他,漆瞳深深道:“今日有人給殿下下毒。”

“誰?”

“你宮裏頭的宮女,家境清貧,曾在芳貴人宮裏做事,咬舌自盡了。”

芳貴人?不,芳貴人哪裏有這個膽子,是王甯。

“臣已將芳貴人丟進冷宮。”他眉目冷厲,“傷你的人都會死。”

她被他的語氣所驚到。這似乎不是謙謙君子該有的神情語氣。

“朝中多變,姜燁來京,程廷來報,此前戰役雍親王明面被襲擊,但他實則暗中領隊占領外疆城邦,甕中捉鱉。”此後事無巨細地匯報了一盞茶的時間,他面無表情地說,“皎皎還想聽甚麽?”

姜煐抿了抿唇:“沒了。”

“沒了?”

姜煐已然知曉他在朝中權勢傾天,看似宰相,實則監國,姜燁雖心生不滿,卻不能忤逆他;朝臣雖有微詞,卻不能改變他。

這段日子她睡著,姜令安也睡著,他完全可以報覆他裴家弒父之仇,撇開姜煊登上龍椅。可他沒有。

他靜靜地看著她。

她松開他的手指,掐回無辜的被角上。

她何嘗不知曉他是為了誰?

她壓抑住心頭奔湧的情愫,說:“叔慎歇息吧。”

他眸中的冷光含著些嘲弄的冷笑:“好。”

姜煐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乖乖聽她的話,離開淩華宮。誰知裴頤之解開蹀躞帶,脫開外頭的玄衣,掀開她的被褥躺進來了。

他的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整個身子抱起來,圈在自己懷中。姜煐的軟發在他胸膛上鋪開,小臉埋在他脖頸處,手指攥著他的薄薄的中衣。

暖香更近了,毫無距離。她聽見他平穩的心跳,稍微抵抗了一下。

“我……我好久沒沐浴了,身子有汗……”

“皎皎醒前臣已經幫忙擦過,每個地方都幹幹凈凈的。”

每、每個地方?

他仍舊面無表情,故意說:“親的時候洩了點水,無礙。”

姜煐忽然紅了臉,拋開方才的冷靜,小貓兒似的咬他一口:“裴頤之,你混蛋!”

他被咬了一口,反而眉目間洋溢起喜悅,一手撫過她的墨發,低聲輕問:“還能咬臣,看樣子現下不用請太醫過來了。只是……”他嘆了一聲,“皎皎能不能和臣說句實話。”

“你要聽什麽?”

“不是臣要聽什麽,而是皎皎心裏真正的想法。”

姜煐閉上嘴,不理他,眼眶卻漸漸紅了。

她沒有哭,她怪罪於初愈的身子,總是嬌柔些,令她生厭。她怪罪於裴頤之,在他身邊,她輕易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就像一張琴,被撥動了琴弦。

現在這個身體裏待著的,既是二十一歲的姜煐,也是二十四歲的姜煐,不是誰取代了誰,而是融為了一處。她們本就是一個人。

只是……那些想法也融了進來。

那些聲音,不再是噩夢,而成為了“即將成真的現實”。

姜煐問:“裴頤之,你真的喜歡我?”

“嗯。”

“你能不能先暫時不要喜歡我?”

“不能。”

“那……暫時別離我那麽近?”

“也不能。”

他低低笑著,聲音柔柔的,問,“皎皎還記得在玉清宮變作小貍奴的事情麽?”

姜煐咬著唇。

“那段時間,你都叫我裴郎,喚我夫君。”

姜煐遲疑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他自顧自地點頭,“殿下又失憶了。”

過了半晌,他冷靜無情的嗓音再度響起,似笑非笑道:“那殿下在延和殿裏求著臣進來,說喜歡臣的時候,也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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