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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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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1)

狂霖晚來急,波深幾許,芳草未歇,熹光破曉時團團梔子迎疏雨而盛。

夏多雷雨,姜煐換了身輕便衣裳。

房中若有似無的暖香提醒她昨夜有個人曾在此久留。

可什麽時候走的,卻不得而知。

外頭的雨又大起來,地上濺起塵土,姜煐走進書房,看見裴頤之收起蔔卦之物。

天機鏡正躺在桌角,泠泠泛光。

她問道:“是什麽結果?”

“皎皎知道結果。”他長指翻開信件,從容道,“程廷已經按你所說畫好千山獵場地形圖,他會在圍場此處等待。”

他把地形圖遞給姜煐,指給她看,姜煐並沒有接。

“這不是給我用的。”她說。

裴頤之眨眨眼。

“千山圍場的地形我一清二楚。不光是千山圍場,整個邑安府,雍州,隴中,我都一清二楚。”她說,“這是給你們用的。”

裴頤之微微一笑,收回地形圖:“如此便好。”

臨走時裴柳氏尚不明白他們要去做什麽,姜煐看著宋玄盛被綁進馬車,收拾好東西提刀從雨簾中鉆進去,看見裴頤之胸前的鏡子落下幾滴雨珠,伸手拂開。

她認真地拿起它,照向自己。

她以為自己定會為改命之事激動萬分,可鏡中女子神色冷峻,並未如想象中浮動雀躍神情。

“我真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如提線木偶般站著呢。”她微微一笑,放下鏡子,“掙斷手中的線一定要費不少功夫。”

可她還是想去,想看看這根線有多韌,看看天上放飛到地上的風箏是不是能在地上安然無恙地行動。

裴頤之眸光幽深,好看的唇瓣微微張開,沒有說話。

雨聲漸大,馬車倉皇不進,穿著蓑衣的馬車夫大聲道:“郎君,馬車後輪陷在泥裏了。”

姜煐撩開車簾,悶熱氣息籠罩四野,攪得人心煩意亂。她深吸一口氣,說道:“雙馬並行,竟不能使力?”

“雨天路滑,需得下車推才行。”

車夫利落跳下車,裴頤之同樣掀開車簾,冒著雨催馬前行。可坑深泥滑,難以向前,宋玄盛忽然張口說可幫忙,姜煐見雨不曾停,給了他一次機會。

“若行不軌,我會直接殺了你。”

宋玄盛不懼怕她眼中殺意,僅是笑了笑:“殿下自便。”

裴頤之解開他身上的繩子,他松了松筋骨,直接下車往前推馬車。馬車得了力,終於往前動了動,宋玄盛渾身是雨,薄薄夏衣貼在身上,面無表情地上了馬車。

姜煐第一次好好打量他,想到他或許真和自己是親戚,感到十分奇妙。

“你到底多少歲了。”

“十幾。”

“你應該比我小。”

“外疆人看上去長得大些,”宋玄盛冷臉問,“我長得高有罪嗎,殿下?”

姜煐懶得和他講。她心中計劃繞了幾圈,停在某一點,擡眸看向裴頤之,最後要求馬車夫停在程廷安排的匯合點,到山腰後處等候。

巳時前,天已放晴。黃鶯在林中啼叫,婉轉動聽,程廷從樹上跳下來,一把橫刀直接落到宋玄盛脖子上。

姜煐搖頭:“小公爺,不可。”

程廷吹了聲口哨:“這是哪家得力助手,生得這般瘦弱?”

“無名之人,”姜煐微笑,“用處大得很。”

時候已到,宋玄盛覆被綁丟進破木房中。姜煐三人於草木繁盛處密議此事,得知小朝儀的馬車早已駛入千山圍場。

“雍親王昨夜便帶著明安郡主來了,帳內把酒言歡,歌舞升平,好不熱鬧。今日巳時殿下的馬車進入後,聽說是要補覺,怒氣沖沖地關了帳子。”程廷說,“他們定沒有想到殿下正在這裏和我們私會。”

姜煐睨了他一眼:“註意你的言辭,小公爺。”

小朝儀在睡覺,這自然再好不過。若是不在睡覺,她也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

姜煐神情莫測,微微挑眉:“玄盛在這裏,引人來便是。”

“引蛇出洞?”

“正是。”姜煐遞給程廷兩支信號彈,說,“勞煩小公爺在此等候,若梁晗來此,則用紅色;若事出有變,則用藍色。”

程廷又見她遞過來一張紙,正是早日繪制的地形圖,上面已經詳盡寫好了計劃路線,程廷滿意點頭:“殿下寫得好,這手好字,我怕是一輩子也練不來。”

姜煐搖頭:“不是我寫的,裴郎的字天下一絕,你便好好珍藏吧。”日後可是一字千金呢。

宋玄盛眉目沈沈地看著他們走出來,姜煐不置一眼。

三人分頭行動,姜煐準備攜刀前往小朝儀處,偷天換日。臨行前,她捏了捏裴頤之的手,裴頤之淡淡會意,跟著她往一邊走。

樹葉沙沙作響,裴頤之低聲問道:“皎皎覺得玄盛不是宋家人?”

“我未曾懷疑過裴郎,但我想這是雍親王想要的結果。我早起左思右想,從未聽過姨母留有子嗣。”姜煐說。

裴頤之頷首:“皎皎帶我來實屬冒險。”

“說好了一路同行,少誰都不行。”姜煐揚唇擡眸,“裴郎怕了?”

他搖頭:“怎怕?”

“不怕就在這裏等我。”

裴頤之靜靜看著她。

“不管裴郎算得是甚麽卦——”姜煐握了握他的手,“我都會回來見你。”

她最後一節手指從他手中溜出去,剎那間,裴頤之似乎看見近日夢中的一切正在兌現。他竭力拋開不安鼓噪的心,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冷冷抿著唇。

程廷叼著狗尾巴草站在一側,笑道:“舍不得啊?”

裴頤之眸色沈沈,白皙面容上毫無表情,難以揣測,清冷似水。

程廷將手在鼻尖擺了擺:“裴兄每日熏幾兩香啊?”

“程兄也學會多管閑事了。”

“嘖,裴兄不是一樣學會了騙人嘛,”程廷滿臉笑嘻嘻道,“裴兄為何進道宮,真的忘得一幹二凈了?我現在雖無權無勢,可還記得裴兄當日的諾言呢。誒呦,誒呀,這是甚麽臉色?”

程廷睜大眼:“裴兄玩兒真的啊?”

裴頤之眉尖微動:“何謂真,何謂假?”

真亦假來假亦真。勝者為真,敗者為假。

程廷道:“裴兄送信喊我來雍親王夜宴中可不是這麽說的。若她知道裴兄心中所求……裴兄猜猜她會不會恨裴兄。”

“恨?”裴頤之徐徐笑道,“恨我甚麽?”

他有哪件事做錯了?

-

姜煐曾來過千山圍場。

那時她是個驕縱無憂的小姑娘,想要甚麽都有。她沒事就在周圍騎馬溜達,兔子看不上,要尋更大的獵物。

可雍親王和爹爹都不肯讓那些獵物出來,只說會傷了她。

她感到憤懣委屈,此後讓小黃門在盛京不遠處新辟了自己的獵場。

姜煐慶幸自己這張臉和兒時無異。她挑了個離帳子近的入口,大大方方走進去,本要攔她的侍衛看見她這張臉不太敢攔,只是極其困惑地撓了撓頭。

一路行無阻礙,婢女們行禮。她趁靜芽去照料膳食的工夫,撩帳進入內裏,看見兒時的自己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張芙蓉美面睡得通紅。

她剛想伸手探自己熟睡程度,不想武藝還不深的自己迷迷糊糊很是警覺,揉了揉眼睛正要睜眼。

姜煐心猛地一跳,感到一陣極為徹骨的疼痛!

小朝儀半擡眼皮,臉上震驚的神情還未露出來,便被她一掌利落拍暈了過去。姜煐的心仍舊猛跳著,可現下疼痛感已經好了許多。

她將小朝儀包成粽子,挪到床裏側,自己穿上華衣錦服,熟稔地坐在鏡前補妝。

鏡中的臉她出發前才瞧過。

相比十幾歲的自己,她臉上多出了淡漠的痕跡。而小朝儀喜歡的妝容,也早被二十四歲的她拋棄。

她再度看向鏡中的臉。

頂著過往妝容的她多有矛盾,她嘗試揚起笑容,讓自己變回那個一無所知,快樂驕縱的小帝姬。

稍時,靜芽回來了。她看見姜煐坐在鏡前補妝,問道:“殿下怎麽起了?”

“睡好了。”

靜芽要去收拾床鋪,姜煐牢牢捉住她的手,強硬道:“去見梁晗。”

靜芽楞了楞:“殿下沒戴那支海棠金釵?”

姜煐笑道:“蘭花也好。”

-

穿回宮裝的滋味並不太好。

姜煐站在帳子前,帳子一層層被靜芽卷開,陽光直直照在她的臉上。

她擡起手,感受到兩腿在有限的空間中行動,讓自己的步子變得更加裊娜。

姜煐擡眼掃了一圈,外頭的侍衛少了幾個,剩下的也忽然被叫走了。她記下此事,想起刀還隨小朝儀睡在床上。

靜芽放下帳子,隨她前往主帳中。

梁晗與雍親王正在下棋。

姜煐言笑晏晏地走進去,落座喝茶,天真自然。

梁晗的面色仍舊慘淡,可妝容精美,美貌不僅不減,反而更惹人心疼。她朝姜煐問好,不慎下錯了一個字,弱弱撒嬌求雍親王讓她悔棋。

雍親王百般寵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只要涴清願意,這盤棋輸了又何妨!”

梁晗還真就贏下了這局。

姜煐看得無味。

她既不想看雍親王一把年紀疼寵梁晗,也不願意在梁晗臉上看見心滿意足。好在雍親王願意趕緊離開容她倆說些體己話,姜煐才忍住笑容,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

“圍獵即將開始,涴清……”

梁晗捂嘴直笑:“涴清明白,不多說,屆時便和殿下一同出來。”

雍親王轉身離去,下人們也被梁晗差遣出去,大帳內只剩下她們二人,姜煐的心仍沒放下。

梁晗收了笑容:“殿下如約而至。”

姜煐點頭:“涴清何時與我走。”

梁晗雙眼盯著她,露出一陣浮動微光。她略微沈吟:“若我和殿下雙雙失蹤,恐會引起騷亂。”

姜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說辭,毫不吃驚,只是說道:“宋玄盛在圍場處,我已經帶他過來。”

“宋玄……”梁晗眸中閃過一絲吃驚,但很快掩藏下去,微微笑道,“殿下已經準備好了?”

姜煐點頭。

“既然如此,涴清全聽殿下安排。”

姜煐緊盯梁晗面容,正值此時,靜芽從外頭被侍衛丟進來,她被掐疼了,滿面眼淚,侍衛攔著不肯進,毫不客氣。

靜芽從地上站起來,腿一崴,跌倒在地,似乎被侍衛踹過。梁晗不動聲色,姜煐站起來,上前就狠狠給了侍衛一巴掌,冷笑道:“你是甚麽東西,也敢動本宮的人?”

靜芽拉住她的袖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殿下,侍衛們說咱們帳篷裏進了賊,正往裏頭到處翻,怎麽說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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