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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夢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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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夢之夜

是誰——是誰——是誰——

此刻好像只有她的話語回蕩著,穿透了雷雲,也蓋住了風聲。

似乎快要下起雨了,狂風將玻璃窗吹得嗡嗡作響。

倘若玻璃當真碎了,那麽尖銳的碎片一定會直直地落在自己的頭頂上吧。夢子這麽胡思亂想著。

室內只有漆黑一片。她看不見自己的影子,也看不清五條悟。他大概已經生氣了吧。

是了。被這樣瘋狂的話語擊中,誰能不生氣呢?

夢子知道自己還沒有冷靜下來,但罪惡的愧疚感已然蠢蠢欲動,勢要將她狠狠壓垮了。五臟六腑翻滾得更加厲害,卻和夢中不那麽一樣。她現在只覺得惡心,而惡心的對象正是自己。

呼吸、呼吸,快點呼吸,她告訴自己——但是好疼。

胸腔也好,腹中也罷,全部都在猛烈地抽痛著,她好像從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疼痛。雜亂的情緒好像在撕扯著她的軀體,或許最後會將她分食。倘若真落得如此下場,那麽她的“自我”還能留存嗎?不知道了。

夢子蜷著肩膀。她現在只想把自我盡量縮小,最好小到像只西瓜蟲,懦弱般團成球形,一腳就能踩碎。

呲。

似乎是短促的電流聲。房間亮起來了。

本以為又是閃電帶來的短暫一瞬明亮,但這道光並未消失。

五條悟擰動著手電筒上的按鈕,將光調得更亮了些,這才把它豎直著擺在桌上。從手電筒中映出的淺白的光柱直直地投向天花板,就這麽矗立在他與夢子之間。

真像祭祀一樣。她莫名想到。

她的影子還在搖晃著,夢子卻並不覺得自己正在顫抖。當然此刻的風確實冷了些,她的情緒也確實太激昂了點,但她沒有被這一切驅使著顫栗不止——一定沒有。

“你還好嗎,愛麗絲?”

五條悟輕聲問她,低沈的聲音幾乎要被風蓋過去了。

愛麗絲,又是愛麗絲。為什麽總是愛麗絲?

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瞬,而後所有熾熱的情緒才噴湧而出。

夢子想要尖叫,最好是像個瘋子那樣。

她要告訴五條悟,她叫做夢子,從今往後再也別用不屬於她的名字喊她——但這話當然是說不出口的。

影子愈發搖曳,仿佛將要墜地。夢子把臉埋在掌心裏,冰冷卻急促的呼吸在掌心中反彈,而後撲打在了臉上。她用力搖頭。

她一點也不好。

“我一直在做奇怪的夢,又產生了奇怪的幻覺。現實和夢好像快要混在一起了,夢裏的和真實的全都……我不知道了。到底是我的感情投射在了夢裏,還是夢讓我誕生了不應該有的情感?還有,為什麽我總是想不起重要的事?對不起,五條先生,我不是想要向你問責,我不是……”

“沒關系,這不怪你。”

五條悟悄然來到面前,輕輕窩住她的手腕。他的動作分外輕柔,卻足以卸下了夢子無用的屏障。她始終不願擡頭。

垂下的碎發足以遮擋起僵硬到幾乎扭曲的面容,所以她才想把自己的表情藏起來。五條悟禮貌地沒有戳破這層渺小的自尊,只是將她擁入懷中。

緊緊地擁抱著,就像夢裏那樣。

來自他胸膛的暖意與水的味道也與夢裏如出一轍,夢子只覺得恍然,仿佛此刻已變成夢境。

“你確實忘了很多事情,也忘記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了。”

他喃喃著,如同傾訴悄悄話。

“我不能告訴你‘明天’發生了什麽,也不能透露你究竟忘記了多少事情。但別擔心,眼下的‘現實’並不是對你的懲罰喲,我也不至於因為你的遺忘而對你做出什麽加過分的事,雖然你把我忘了,這事確實挺讓我郁悶的……總之,愛麗絲,你就是你——你只要需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

夢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還是感覺好痛,連吐息都裹挾著粗糙的痛楚。這個懷抱也讓她覺得抗拒,可她無法推開。

換言之,她知道自己多麽需要他的安撫。

“為什麽……”她有好多想說的,可最後吐露而出的只有這麽一句詢問而已,“為什麽不可以告訴我?”

“因為你會想起來的。相信我。”

五條悟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發,俯低了身,用額頭輕輕抵著她的。他的呼吸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近,或許擡起眼眸就能看到他的笑意了。

“而且,你很快就能會想起一切了。”他輕聲說著,話語如此篤定,“我有預感。”

真的能夠記起來嗎?

夢子想要去相信五條悟所說的,她也知道他一向是值得信賴的,可她還是無法像他那樣篤定,正如她的話語還是那麽語無倫次,慌亂得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追逐著她。

“但是,我做的那些夢……大兇簽文還有出車禍的事情,就好像幻覺一樣,那些全都……”

全都混雜在一起,全都那麽不明確。夢子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所以,五條悟能夠明白她的不安嗎?她不知道。

但他似乎一直都很懂她,或許她只要確信這一點就足夠了。

“對不起,我有些……說不定我真的瘋了。我想,我需要……”擠出的每句話都磨得胸口澀澀發痛,但她必須把話說出口,“我需要,去看醫生。”

“嗯。如果你覺得這樣更好的話,就去做吧。我能告訴你的是,等你找回你的記憶之後,所有謎題就都能解開了。所以別這麽緊張了。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我不想再做夢了……”

“那就不做夢,純粹地睡上一覺吧!我給你唱搖籃曲好了——等等。”

才剛哼出一個音符,大演唱家五條先生就中斷了演唱,暗自沈吟了幾秒鐘,害得氣氛變得莫名僵硬起來。

“哎呀,完全不記得搖籃曲的唱法了。”他苦笑了兩聲,“愛麗絲,你記得嗎?”

夢子只以沈默作答,她一點也不記得搖籃曲了。

而且,她已經睡著了。

沒有夢的睡眠像是短暫的昏厥,睜開雙眼時間便已瘋狂溜走。

夢子曾經討厭“無法做夢”這件事,如今卻已對夢境無比抵觸了。真是有些可笑的變化,她都想嗤笑自己了。

睜開雙眼。清晨的日光從透過圓形窗戶,斜斜地漏入,投落斑駁的橢圓光圈。昨夜果然下雨了,玻璃窗上滿是水滴,於是日光的影子也變得不那麽純粹了。

現在是幾點?不知道。周圍沒有鐘。

自己睡了多久?這就更加不清楚了。

夢子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入睡的了,但她還能想起歇斯底裏地嘶吼時震痛的胸腔,單是稍稍回憶一下,就足夠讓她羞憤到想要奪門而出了。

當然了,奪門而出這一解決方案暫且只停留在了設想之中。她依舊躺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

由棕色木板拼成的房頂其實並不有趣,她盯了那麽久也只是為了收拾心情和思緒而已。系在脖頸上的領帶勒得她有些氣短,西裝馬甲也箍著軀幹,睡著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兒醒來了,卻感覺怎麽都不自在。默默忍耐了一會兒,果然還是適應不了這樣的束縛感,她索性解開了馬甲的每一顆紐扣,把扯散的領帶往旁邊一扔,扶著床飛快坐起。

她還在五條悟的房間裏,所以此刻也睡在了五條悟的床上。至於五條悟本人,他正坐在床邊的沙發上,一手撐在扶手上支著腦袋,閉著眼,好像睡著了。

睡著的五條悟,會做夢嗎?如果答案為“是”,他又會做怎樣的夢呢?

踮著腳尖,悄無聲息地走到他的身前。夢子思考著這個問題,但她想不出合適的答案。

五條悟的夢境,那一定是全世界最難以描繪的事物吧。

恰是在得出這一定論的同時,他睜開了雙眼,對她說早上好。

分明沒有吐露笑聲,也並未揚起嘴角,可他怎麽看都像是在笑。就連睜眼時也是那麽輕松自在,夢子不由得懷疑他剛才是在裝睡。

早知道自己的偷窺行為會被他當場逮住,幹脆就別停下腳步,直接從這裏溜走多好啊。

她開始懊悔起來了,可惜眼下實在沒有後悔的餘地。她不太自在地躬了躬身,也向他道了早安。

“昨晚睡得還好嗎?”他問,“有沒有做夢?”

夢子點點腦袋,按部就班地給出回答:“睡得很好,我沒有做夢。”話語不自覺地一頓,她又說,“對不起,五條先生。我昨天……有點不正常。很抱歉對您說了過分的話。”

“嗯。我原諒你了。”

五條悟向她伸出手,五指很調皮般動呀動的。估摸著這是他想要得到握手言和的求和信號吧。夢子稍稍遲疑了一下——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遲疑什麽——才把手放入他的掌中。他緊緊握住,拉著她擁入懷中。

和夢裏的暧昧感不同,也絕不像是昨日只為平息驚恐而給予的安撫,此刻是無比清醒的擁抱。五條悟會輕輕蹭著她的臉頰,而這並不是夢。夢子覺得自己應該給點回應才好,卻沈默了好久。

“五條先生,您好像很喜歡抱別人。”她咕噥著。

沈默了好一會兒,居然只憋出這麽一句話,真是有夠丟人了。

五條悟不以為意,當然也沒有松開手,只說:“其實喜歡被擁抱的人是你喲。我只是投你所好而已。”

“是嗎……”啊,真想藏起來,“抱歉……”

“道歉的話語,說過一遍就夠了。”

“好。我知道了。”

喜歡擁抱,這也是被她忘記的事情之一嗎?或許是吧,因為夢子確實毫無印象了。

而且,她確實喜歡五條悟的懷抱。

要是這一刻能夠一直一直持續下去就好了——甚至冒出了這種奢望。

五條悟輕撫著她的發絲,把短短發梢纏繞在指尖,片刻後又散開,好像真有這麽好玩似的。夢子任由他這麽搗鼓著,忽然聽到他說:“‘是我的感情投射在了夢裏,還是夢讓我誕生了不應該有的情感’,你昨晚這麽說了,對吧?”

“是——吧——”

分外磨蹭的回答。

這時候倒是開始希望糟糕的記憶力派上用場了,夢子真不想承認自己說過這種吐露心聲的話。可惜話都說出了口,就算裝作一無所知,也實在太晚了。

大概也感覺到了她的尷尬,五條悟輕笑起來,惡作劇般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揉得亂糟糟,而後才重新捋平整了:“那你現在對我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

現在……嗎?

這不是什麽困難的問題,她應該早就有答案了,只是還需要片刻的沈默來撫平鼓動不止的心跳,但她會告訴他的。

“五條先生,我想,我應該有點喜歡您。”

“是‘你’。”

五條悟固執地糾正著,夢子便也改了口。

順便,把不必要的詞也刪去了。

“我喜歡你。”她說。

好像聽到了倉促而激昂的心跳聲,但不是她的,而是五條悟的。他不再玩那無聊的頭發了,說不定此刻他也在笑,因為他說——

“夢子,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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