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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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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的聲音

嗯,是闖禍了。

雖然夢子真的很想反駁五條悟,但他說的確實是事實沒錯。此刻從心底浮起的尷尬兼罪惡感的覆雜情緒混合體也無比真切,真切到她的額頭上都開始冒汗了。

看看眼前巍然不動的路邊圍欄,再垂眸瞄一瞄落在柏油路面上的車燈和鐵皮碎片,絕不能忘記身旁的五條悟擺出的好事面孔。夢子無言以對,她覺得自己好像沈默了好久,但也只勉強擠出了一聲長長的且意味不明的“呃——”。

這種時候該說點什麽才好呢,要道歉嗎?

但道歉對象應該是近在眼前的車禍受害者五條悟,還是遠在咒高的財產受害者伊地知,亦或者是慘兮兮被壓扁了車頭的這輛舊車呢?估計是全都要照顧到才行吧。

夢子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大概要怪罪那突然嘭起的安全氣囊,現在她的脖頸還保持著氣囊貼臉瞬間的後仰狀態,只能一點一點僵硬地挪回正常的姿勢,而後再磨蹭著轉向五條悟。她扯了扯嘴角,勉強算是擠出了像樣的笑容。

“五條先生……您還好嗎?”說著說著,她有點緊張起來了,“我想您應該沒有受傷吧?”

千萬別受傷千萬別受傷千萬別受傷——她心裏的覆讀機開始瘋狂重覆這個願望。

“放心吧。”五條悟忽然伸出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腦袋,“毫發無損!”

“是嗎?太好了……”

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

盡管煩心事還是有一大堆,但至少知道了五條悟安然無恙,這就足夠讓夢子暫且放下所有的苦惱,伏在方向盤上好好地重整心情了。

眼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伊地知的這臺車絕對出了問題。發生碰撞的那幾秒鐘發生的事情還停留在大腦中,不受控制地反覆重播,偶爾會像開了倍速播放那樣咻一下就從腦海中掠過,多數時候是以慢動作般遲緩地在眼前鋪展開,甚至還能無比清晰地看到因用力到不自覺顫抖的她的腿,以及踩到幾乎快要癟下去的剎車踏板。

所以,不管怎麽看,有問題的都是車,而不是她——就是不知道該怎麽把這個事實轉述給伊地知才好了。

將心比心地想一想,如果伊地知借了她的車,歸還時卻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模樣,他還要堅稱是車的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那她絕對會生氣的。

越想越覺得心慌了,夢子真想遁入地底藏起來才好。可惜鴕鳥行為向來是派不上用場的,經過好一番深思熟慮(其實並沒有思索太久),她果斷下了車,順便邀請五條悟一起和她站在馬路牙子上。

“我要先把這輛車修好才行。”她鄭重其事道,“您接下來是不是還有重要的工作?”

五條悟歪過腦袋,笑瞇瞇地:“是哦。”

“了解。我可能沒辦法送您過去了,這輛車有點……危險。”

“沒關系。”他滿不在意地聳聳肩膀,“我又不是隨時隨地都需要輔助監督。”

不是隨時隨地都需要輔助監督……如此說來,今日作為輔助監督的自己也沒正經地派上用場呢。

夢子其實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只是在此刻這念頭才顯得更加鮮明罷了。

“今天的工作。”她遲疑了一下,才接著說,“實際上不需要我協助也沒關系吧?”

五條悟依靠著行道樹,似乎並不意外於她會給出這樣的疑問。他像模像樣地思索了片刻——怎麽看都像是裝模作樣。

“理論上是不需要的。”他擺出結論。

果然是這樣啊。

現在夢子也不覺得意外了,但總免不了冒出一點不情不願的疑慮。

“那您為什麽還要……”

五條悟打斷了她:“因為我想要你陪在我身邊呀。”

未盡的話語就這麽斷在了半途,再也說不出來了。夢子慶幸自己正低著頭,否則她那驚訝到近乎不自然的表情就要徹底暴露在他的眼前了。臉頰莫名的很是冰冷,一定是臨近傍晚的風裹挾著夜晚的寒意,吹得她快要著涼了吧。

別想太多。別想太多。他說的是一句很正常的話。

別被因為做了那樣暧昧的夢,就把一切都鍍上羅曼蒂克的色彩。

自我安慰到底有沒有派上用場,實在不好說,但大腦的遲鈍倒是無比真切。當五條悟把他的錢包遞到眼前時,她完全沒反應過來,困惑地擡起眼眸看他。

“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她習慣性地問道,而五條悟只是擺了擺手:“不是啦。你忘記自己忘帶錢包的事了嗎?修車可是很花錢的喲,我可不希望我家的輔助監督因為付不出錢而被扣押在修車廠裏擰螺絲還債!”

肯定是故意的,他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張牙舞爪,擺出好一副駭人模樣,好像擰螺絲當真是那麽恐怖的苦工似的。

被這麽嚇唬著,再不接受這份好心,可就真的太浪費他的演技了。夢子趕緊伸出雙手,畢恭畢敬地接過了他那沈甸甸的——且鑲著奢侈品牌銀標的貴重錢包。

“對了。”他彎下腰,湊近她的耳旁,神秘兮兮地說,“我不會把今天的事告訴伊地知的,修好車以後就當作事故根本沒有發生過吧。”

“明白。”

但怎麽總有種做賊的感覺?

夢子把錢包裝進口袋裏:“我回去就把錢還給您。”

“沒事。”他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說出口的只有簡單的一句,“幹嘛總這麽客氣。”

“嗯……因為我很禮貌?”

“對別人禮貌就好啦,在我面前用不著這樣。你總表現得很見外,我會傷心的。愛麗絲,你也不想看我掉眼淚吧?”

五條悟這麽說著,嘴角也一點一點耷拉下去了。

像他這樣的人,真的會如此輕易就掉眼淚嗎?

說實在的,夢子持懷疑態度。

明確的質疑,當然是說不出口的,她只搖了搖頭。這就足以讓五條悟心滿意足了。

有趣的一天到此刻算是正式結束了。先同五條悟道別,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盡頭。而後打電話給修車廠,拜托他們把這臺破車搬走。

鑒定車輛的損傷情況花了好長好長時間,測算維修費用也耗費了好久好久,當修車廠的店員把賬單拿到面前時,夢子差點停止呼吸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天價啊。

她幾乎把五條悟錢包裏的每一張鈔票都掏空了。謝天謝地,剛好夠付。她盡量以平和的心態遞上這筆巨款,可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抖個不停。忽然聽到“啪嗒”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從紙鈔裏掉出來了。

是蟲子嗎?這是夢子最開始冒出來的想法。

她沒有看清掉落的是什麽,但似乎小小的,有棱有角,像是飛蛾的翅膀。等到“啪嗒”一聲切實地落在了地面上,她才註意到,原來那是一張疊成三角形的紙片。

既然是從鈔票中間掉出來的,應該說明這小東西原本就放在錢包夾層裏了吧。夢子彎腰把它拾起。

修車廠的燈光昏暗,空氣裏彌漫著鐵銹和機油的臭味,就算開滿了所有頂燈,也像是陰天才有的天色。最為明亮的光源是身旁工人拿著焊接儀器噴出的火光,赤紅赤紅地映在餘光的邊角,如同灼燒一般,照得她眼睛難受,但也照亮了三角紙片上的小字。

「兇」

這就是映入夢子眼中的文字。

在“兇”字的左側大概還有另一個字,不過被折進裏面去了,只露出形似墨點的筆畫。她猜完整的字樣應該是“大兇”吧。

大兇……當意識到這個詞時,心臟忽地鼓動了一下。夢子覺得她應該想到些什麽的——對了,今天是不是說起過兇吉的話題?

就算將思考範圍縮小到今日,夢子依然毫無頭緒。或許她根本就不該在意這件事。

把這張小紙片塞回原位吧,而後便是等待。等待著修車廠把破碎的車燈重新安上,再將凹進去的車頭重新修整好,還要順便修理一下剎車功能,這些繁雜的工序又讓她等待了很久。終於坐上駕駛座,已經是後半夜的事情了。一路駛回學校,她並不覺得多困。

不過,上一次正經的睡眠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來著?有點想不起來了,但她昨夜不曾正經入眠。那場怪夢不能被稱作是睡眠。

即便是修繕好了,舊車依然是舊車。艱難地把車停好。走回宿舍的路上,夢子在心裏盤算著如果明天被伊地知問起車的事情,該怎麽回答才比較合適。

要是他發現不了就好了。她暗自奢求著這等好事。

她好像想了很多,但直到推開宿舍的門,她依然覺得大腦空空。

在墻壁上摸索一陣,終於摸到開關了。哢噠一聲,淺白色燈光照亮整個房間。

出門時急匆匆丟在地上來不及收拾的濕衣服還皺巴巴地堆在那裏,正往外冒著濕氣。夢子知道自己該把衣服丟進臟衣籃裏,或者索性放入洗衣機一了百了,可她實在不那麽情願與這濕淋淋的觸感親密接觸,幹脆挪開視線,假裝沒看到這堆衣服的存在。

移開了視線,就會看到另一堆同樣沒來得及做的事情——沒錯,正是伊地知撰寫的事件調查報告。還能看到昨晚挪到房間一角的繡球花,蔫蔫的模樣許是缺水了吧。真該把濕衣服擰出來的水澆到花盆裏的。

繡球花。五條悟送給她的繡球花,在夢中則是他從自己那裏得到的。

想起他說,這盆植物是他人贈送的禮物。也想起自己問過他,是不是女朋友送的。那時她為什麽要這麽問呢?

她似乎能夠想明白什麽,卻又好像仍處在混沌之中。如果繡球開始開花了,那在看到淡藍色如他眼眸顏色的花瓣時,應該就可以確信這就是她夢中的花。可夏日還遠,此刻花枝上連花苞也看不到,她可能還要等待很久很久。

所以,這真的應該是屬於她的花嗎?對於五條悟來說,這盆繡球應當很珍貴才對,卻很輕巧般送給了她。為什麽?是花不再如往日那樣珍貴,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夢子站著,註視著眼前這抹綠意。她就站在壁燈的正下方,從頭頂投落的燈光在腳下聚成小小渾圓的影子,就像她逐漸變得渺小的心虛。

如同戳破的氣球,在這個白天所獲取到的虛妄的好心情正在一點一點洩漏,漏到到空氣裏,而後消失無蹤,只餘下幹癟的一層橡膠癱在地上,那時她積攢的困惑與迷茫。

她還是什麽也不知道,好像一切都是巨大的謎團。

哐——一聲巨響,是風吹開了窗框。

而後,她聽到了風的聲音。風在對她說話。

“為什麽要好奇?一切都很正常。在‘這裏’就該是這樣的。”

這算是寬慰嗎,所以自己真的被安慰到了嗎?她不知道。

而風還在呢喃著。

“夢子,你只要繼續保持現狀就可以了喲。不要去想‘為什麽’,你的人生不是謎團。不要疑惑,不要疑惑,好嗎?”

……瘋了。

夢子用力關上窗。她止不住地在發抖,這風吹得她好冷。耳邊總有噠噠噠噠的細碎聲響,原來是牙齒在打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了,可只要眼前的綠意還停留在視線之中,她就無法不去思考。

那麽,解決的辦法就只有一個了。

她捧起繡球花,敦實的重量拉扯著手臂肌肉,但無所謂了。徑直走到樓下,五條悟卻不在。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或許很快,也許很久。於是她又折返回去,把尚未看過的事件調查報告拿在手中,再次回到了緊閉的房門前。

昏暗的走廊與昏暗燈光,此處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夢子翻開報告的第一頁,模糊的字跡依然無法辨認,就算把紙張貼近眼前,她仍然看不清筆畫。

伊地知不可能做一份如此糟糕、根本看不清的報告。她對此心知肚明。

所以,無論如何也看不清的文字,並非是文字本身存在任何異常,而是她有問題嗎?真不想承認啊。

在門邊站了很久,久到再也站不穩了,她索性席地而坐,緊挨著這盆繡球。五條悟的錢包還在她的手中,失去了那幾張鈔票之後,它已經變得有些輕飄飄了,除了信用卡之外,也就只有三角形的小小紙片還夾在裏面了。

夢子曲起腿,用交疊的手臂壓著膝蓋。片刻後,又低下頭,枕在臂彎上。

繡球的葉子輕撫著脖頸,好癢。眼皮如此酸澀,一定是困意湧上來了。

倘若在此刻沈入夢境,她能見到繡球花盛開的模樣嗎?

或許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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