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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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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小共鳴

“你得把這個家的惡名刻進歷史裏。一舉成名的方法很簡單,你要用家族在你身上留下的、獨一無二的術式,殺死五條家的六眼。”

這是久遠的話語,從童年的記憶深處傳來。

夢子記得,聽到這句話時,是坐在庭院的緣廊上,年長的老婆婆在她身旁,垂下幾近斑白的金發,渾濁深金色的眼睛瞪得渾圓,圓到像是金魚突出的眼球,而非在註視著她了。

這人好像是比“奶奶”更上一級的長輩,也有可能只是家裏的仆人。對於此人的身份,她總是很模糊,但能記得那蒼老的手掌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頭,重重的、毫不溫柔的,根本算不上是愛撫,倒像是訓誡付諸於現實。

不停不停地,沙啞蒼老的嗓音重覆訴說著要殺死六眼這件事,如同破洞的風箱,擠壓出不成調的咕唧聲。而年幼的她大概沒有多麽認真在聽,只是看著從枯枝般的手掌中漏下的自己的淺金發梢。被漏進庭院裏的日光照射著,厚厚一捧的發絲看起來更像是金色綢緞,如此柔軟,如此……

……咦?

是金色的嗎?

可能是車輪碾過路面的聲音在某個瞬間變得格外響亮刺耳,又或者是回憶走到此處就是終點了,夢子倏地回過神來。車頭依然指著路的前方,還沒有行駛到盡頭,道旁行道樹綠色的影子投在車窗上,多少有些晃眼,但空曠的路況可以允許她分心看向別處,於是她擡眸望向鏡中,視線先是短暫地落在了五條悟的身上,而後才看向自己。

她的頭發是紅色的——不是鮮艷的正紅,也並非某部很著名的巫師小說中男二號一家特色的姜紅腦袋,而是更加濃郁的色澤。

非要形容的話,可能與樹莓和藍莓的混合果汁顏色相似相似。但在昏暗的燈光下,會偏近黑褐色,襯得她的氣色比平日裏還要更加蒼白,仿佛她是個多麽病弱的年輕人,但其實她相當健康,雖然她總是忘記去做體檢。

在這樣的紅發中,右耳邊的這一縷纖細的金發確實有些格格不入了。淺淡的金色看起來和記憶中那麽相似。

是在長大的過程中,發色一點一點變深了嗎?還是出於別的什麽原因?夢子毫無頭緒,也不是很情願去琢磨這個問題——琢磨沒有線索的未解難題,這不是她的愛好。

“愛麗絲。”五條悟忽然出聲了,“現在是不是超速了?”

他用很平靜的語調說出了這個有點嚇人的事實。

如果他沒有開口直說,夢子估計真的不會察覺到汽車行駛得過快了。甚至在聽到他這麽說之後,從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居然也是質疑,直到清楚看到時速表上的指針哆哆嗦嗦地指在最右方,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已經狠狠跨過法規底線了。

慌張嗎?可能有一點吧。畢竟把車開到了兩百碼之快,光是想象一下隨之而來的罰單就足夠叫人恐慌的了。夢子努力忍住一腳踩死剎車的沖動,慢慢降下速度。時速表的指針慢悠悠落回左側,她倒是沒覺得行駛速度有降下來多少。

無所謂了。只要能夠脫離“違反交規”這一狀態,就是萬事大吉!

這麽想著,夢子便也松了口氣,但後排的五條悟好像還在盯著她。難免有些疑惑,便隨口問了句是有什麽事,這才聽到他說:“你剛才又睡著了嗎?”

他好像對於夢子的清醒狀態格外感興趣,可能是出於幾十分鐘前她不巧站在大雨中睡著了的緣故吧。

對於五條悟的疑問,夢子可以完全理解,但不管怎麽說,這種站著睡著的情況確實是極少發生的小概率事件。更不必擔心在同一天內會發生兩次。超速只是無心之舉罷了,幼時的回憶和無聊的使命讓她失了神,完全忽略的腳下的輕重。

回憶僅剩不多的過去,這種感覺和做夢多少有些相似,都如此真實,知覺卻又飄飄忽忽。

家族的使命則是比這更加飄忽不定、也更加沒有意義的東西。她收回雜亂的思緒,想,自己果然不能殺死五條悟。

無法下定殺戮的決心,也沒有辦法殺死。

記憶告訴她,家族刻下的術式是殺死五條悟的工具。但事實是她並無術式,咒力量也平平無奇,一向維持在不高不低的普通水平。

難道是那個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的老婆婆大放厥詞了嗎,還是她又忘記什麽重要的事情了?無所謂了,反正她沒那麽想要履行無意義的使命。就當她真的曾在無意識中朝著“殺死五條悟”的方向前進,也並不意味著這件事一定會發生,畢竟她的人生從來就不是神話故事中的預言。

在那些頗具戲劇性的預言之中,無論直面命運還是逃避現實,最終都躲不開既定的的結局,當真成了“預言”沒錯。

她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幸好上述這些繁雜的想象不需要耗費太長時間。

在五條悟疑惑地撇撇嘴,打算再次確認她的清醒狀態之前,夢子就已經回過神來了,搖搖頭。發梢拍打在駕駛座的頭枕上,摩擦出唦啦唦啦的聲響。

曾經自己的長發無意間拍打在清水家兄弟的臉上,也碰撞出了類似的聲音——不過這些都是夢裏的事情了。

“請放心,五條先生。我沒有睡著。”她頓了頓,感覺說出口的這句否認多少有點太過簡潔了,思索幾秒之後才補上了一個欲蓋彌彰的理由,“我只是……肚子餓了。嗯。”

夢子知道自己的借口說得相當蹩腳,也難怪五條悟一聽到就笑出了聲來:“趕著回學校吃飯嗎?”

“算是吧——”她習慣性地歪過頭。

說謊難免讓人不自在,她只好開始幻想起各種各樣的美食。比如便利店便宜好吃的牛肉飯團,吉祥寺附近總是大排長龍的臺灣胡椒餅,還有竹下通小路旁邊那家藏得很隱蔽的……

“說起來,我也有點餓了。”五條悟輕輕晃了晃腦袋,“好想吃拉面啊。你想吃嗎?”

怎麽正巧就在她快要想到拉面的時候說起了這個話題呢,難道五條先生有著洞察他人內心的本事嗎?

夢子小心翼翼地透過車內後視鏡瞄了他一眼。他依舊自在地坐在後排,欣賞著掠過窗邊的行道樹,此刻視線倒是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既然都沒有看著她,那麽“洞察內心”就更加不可能實現了吧?估計是自己又多慮了。

趕緊收起多餘的想法,夢子簡單地應了一聲。這聲應答聽起來頗有種不置可否的意味,實在分不清是讚同還是否定。

不管她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麽,五條悟都已經接著說下去了。

“說起拉面的話,果然還是得去竹下通小路旁邊的那家藏得很深的小店才行嘛!知道嗎,那家店居然開在了賣可麗餅的小鋪旁邊,真是有夠怪的。正餐和甜品緊挨在一起,愛麗絲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說到此處,他才終於將視線從窗外收回,看向夢子。

“而且店也很難找,招牌都看不到,要不是以前有人帶著我去,我絕對想不到那裏會賣拉面。啊,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估計去上八趟都找不著進去的路吧。”

就這麽拿她的糟糕記憶力打趣,這可真是相當惡劣的行徑。夢子倒是沒有對此感到意外——在她心裏,五條悟就是能夠說出這種氣人話語的性格。

唯獨有些意外的是,恰好在他提到拉面這個環節的幾秒鐘之前,她也在想著竹下通小路旁邊的那家隱秘的小店。

那家拉面店雖然美味,卻絕對算不上出名,每次去的時候,都見不到店裏坐著其他人,她一度擔心自己會不會是這家店少有的幾個常客之一,一度還為此好好擔心了一番。

可能就是出於這點杞人憂天的憂慮心情,這家店總能深深紮根在她稀薄的記憶之中,怎麽也忘不掉。

就是如此籍籍無名的小店,同時停留在了她與五條悟的認知之中。其實這也算不上是什麽太稀奇的事情。

人類是需要社交的生物,相同的記憶將彼此拉近。正是要依靠著所能回憶到的共同點,才能感到所謂的“共鳴”。

要是說她只是因為一家隱秘的拉面店而在此刻和五條悟產生了共鳴,這就多少有點奇怪了。夢子決定收起自己心中泛濫的多餘情緒,只是搖了搖頭。

“我記得的。”終於難得能有一個證明自己的腦袋沒有那麽糟糕的機會了,“我去過那家店幾次。正如您所說,非常難找到。”

“是嗎?那挺好的。”

可能是錯覺吧,在說出這句“是嗎”之前,他似乎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於是這句簡短的話語聽起來更加像是伴著呼吸順勢而出的吐息了。

總覺得在這句應聲之後,五條悟還會再說點什麽,但沈默持續了一會兒,他大概是已經說完了。夢子又等待了幾秒鐘,而後才說:“所以,我們現在要去那家拉面店嗎?”

“我想想……不了吧。”說是要想想,回答倒是給的很快,“這裏離竹下通小路太遠了。下次吧。”

“了解。”

確實,他們現在已經離開喧鬧的商業街很遠了,不過與郊野的咒術高專越來越近。

積雨雲似乎格外偏愛這裏,都不曾撒下半點雨水,路面上稍稍揚起了一些塵土,細微得幾乎難以看清。

借著工作為理由,一回到學校,夢子就鉆進了檔案室。

這間陰沈的房間向來寂靜無人。穿過裝滿陳舊紙質檔案的貨架,紙張發出的酸腐味還是那麽不好聞,好像比前些天來時更加刺鼻了,像是要把她趕出這裏似的。

我真的是為了工作而來到這裏的——夢子在心裏告訴自己。

至於這話究竟是重申事實還是自我安慰,在此刻確實難以說請。

坐到電腦前,一如既往傾聽著老舊零件運轉出難聽的轟鳴聲,從方形主機背後吹出來的熱風很快就把室內熏得暖乎乎的。

這裏沒有其他人在,就自在地抱起膝蓋吧,接下來是耐心發揮作用的時間。在搜索界面完全加載出來前,只有等待才是最有價值的事情。

那麽,當空白的搜索欄終於出現在眼前後,該做點什麽才好呢?其實她也還沒完全想好。

纖細得幾乎看不清的淺灰色光標在搜索欄裏跳動著,閃爍不停,很像是在催促著夢子快點下達指令。也不知道這根小小的細線有什麽好著急的。雖然她也明白,只是自己心中的焦躁讓眼中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煩躁了而已。

光標會一直一直閃爍下去,說不定持續一百萬年也不會停下。她的猶豫可活不了那麽久。

盡管花上了比預期之中更多的思考時間,但她終於想好了。

擡起手,在鍵盤上敲下夢中看到的名字吧——夢野愛麗絲。

她想知道關於咒術師夢野愛麗絲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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