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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暑假,我回了一趟老家,遇見了童年玩伴彭盎。

他還是如小時活潑幽默,生分感並未因十年間隙而生。

相反,那個午後,我們漫山遍野玩得好不痛快。一同狂奔,一同捉弄,一同歡笑,在草地上打滾。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星光隱晦,我們倆這才戀戀不舍地走向歸家的田埂。

田埂窄短,我在前,他墊後,靜默無聲地聽腳下草碾細索的蟲鳴蛙噪,連空氣都是透明的清新。

誰也不願打破這美景,我們反芻著白日縱歌。

“林宥。”

“林宥啊。”

我應聲轉過頭,嘴裏取笑道:“哎,突然叫我名字幹嘛,害怕啦?”

彭盎的臉模糊在濃稠的夜色裏看不清,但我可以清楚地看見他腳下停頓的動作。

隨後他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茫然而莫名其妙:“什麽?我沒叫哥啊。”

那聲音的確不像是他的,反而衰老又沙啞。我不由地楞住。

冷風吹拂,我渾身發冷。

通過我空白的表情,彭盎意識到我話語中的認真性。

他頓時收斂了吊兒郎當的表情,吐出嘴裏叼的草芯,快步走到我身前,擡頭望進我的眼睛:“哥,你知道走夜路的禁忌嗎?”

我當然知道。

風止樹謐,匯成遠處魑魅魍魎影子。彭盎輕輕吐出字眼:“夜路者,名莫訴;若吐露,鬼……”

他收了口,下半句不言而喻。

若吐露,鬼欺魂;斷魂人,黃泉路。

上一輩的老人慣常以此嚇唬頑童,警告孩子天黑後不要貪玩,就跟父母常恐懾不聽話就抓走的巫婆一個道理。

——可那不都是騙人的嗎?

恍惚間,彭盎繼續問我:“天黑後我們沒有對話,更沒有透露彼此的名字,怎麽會……”

“銘牌。”我勉強一笑,直白告訴他,“我帶著校名片,上面有我的名字。”

他沈默了,緩緩收回抓住我的手。他的表情凝重得令我不安,後知後覺嗅出一股非同尋常的不妙感來。

我強行打哈哈,以掩飾無邊恐懼:“哪有什麽鬼祟,大不了我多念幾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驅邪,不信還真鬼上身了。”

彭盎緊皺的眉頭舒緩開,反駁道:“那套玩意兒對孤魂野鬼不起作用。”

“為什麽?”

他嘻皮笑臉做鬼臉:“因為他們——沒文化。哈,哈,哈。”

我:“……”好家夥,有道理。

我被梗了一下,這一打岔,前一刻陰森詭譎的陰霾散若雲煙,我稍微將神經放松下來。

我們繼續走在鄉間的暗夜歸途,一路上我再沒有聽到那個喊我名字的聲音……果然還是我的錯覺吧。

遠處稀依瞧見華燈初上,人間裊裊煙火氣。

我又驚又喜,腳下不由加快。

彭盎卻在這時犯不正經了,他驀地自身後扯了扯我的袖子,笑嘻嘻地仰頭:“哥,要分開了。你給我留個念想唄。”

我疑惑道:“什麽?”什麽念想?

“這樣,我站你旁邊,你拍我三下肩膀,這叫義結金蘭,可準著呢。”

義結金蘭?

我於是頗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哭笑不得了,可他不多解釋,只一雙湛若星子的眼眸執拗地盯著我,無聲催促著什麽。

我最終照做了,在他左肩上不輕不重拍了三下,笑罵他傻B。

我說,這不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呢,等明個我揣上手機再一起留個影。

他也開心地笑了,但不怎麽說話,只一個勁兒點頭。

“哎哎,你跑我前頭幹嘛?”

我拉他一下沒拉住,彭盎已經靈敏地翻到我前面去了,拿一個削瘦的背影背對我晃悠悠往前走。

小少年背量鬥長,頭頂滿天星。

我有些渾噩了,似夢非夢了,伸手碰他卻怎麽也觸不著衣角。一種害怕失去的恐慌感細細密密地攫住我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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