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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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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過盡

7月27日,星期六。

鄭雲天坐了三個小時的高鐵,從商申市回到秣陵,來到C大參加組會。本來以為半下午就能結束的,沒想到導師硬是拽著他說到了夜幕降臨。離開教學樓時他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結束了。”

他把沈重的電腦換到左手上來拎,右手在手機上打字給江盡帆發消息:“真能講啊,我現在才開完會。”

江盡帆很快回覆了他:“竟然能開到這麽晚。”

鄭雲天出門時走的匆忙,路上也沒吃東西,這一天下來餓得是前胸貼後背。正想著趕緊騎車回去呢,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下了地鐵直接過來的,根本就沒回家騎車。

“……靠。”

這下只能坐地鐵了。

這時江盡帆發消息問他:“來吃燒烤嗎?”

鄭雲天瞬間又有了力氣:“來!”

自鄭雲天去商申市實習後,兩人有大半個月沒見面了。再一次來到熟悉的門牌前,鄭雲天被工作和實驗折磨的幾乎要枯萎的心終於有了活過來的趨勢。

“噠噠噠——”

門“吱呀”一聲開了,鄭雲天嗅到一股孜然和烤肉的香味兒。江盡帆站在門裏打了個哈欠:“總算是來了。”

她穿著寬松舒適的睡衣,頭發用了個夾子隨便一夾,額前還能看到幾綹打著卷的碎發。無框的眼鏡架在她的鼻梁上,看著真是格外悠閑。空調的冷風呼呼的吹著,把鄭雲天頭上冒出來的汗珠都吹幹了,剩下一陣一陣的涼意。

烤盤已經插上電了,幾片五花肉正在滋滋冒油。鄭雲天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一邊換鞋一邊道:“你居然還沒吃晚飯呢。”

江盡帆伸了個懶腰,坐回到沙發上:“寫小說寫到現在,忘了吃飯了。”

說著她又伸長了脖子提醒:“你想要什麽蘸料自己調哦,都放在臺子上了。”

“哎,知道啦。”

當他咬下一片烤得焦香油潤的五花肉時,鄭雲天才感覺自己真的活過來了。冰涼的可樂順著喉嚨咽了下去,鄭雲天癱在沙發上:“你簡直無法想象我在商申市過的是什麽日子。連停個電動車都要收費你敢信?”

江盡帆一臉詫異:“啊?頭一次聽說停車費是收電動車的。”

鄭雲天嘆息:“我來之前也從來沒聽說過。”

江盡帆笑了起來:“這下對商申市的寸土寸金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了。”

幾片肉吃下去之後,鄭雲天又感覺有些油膩,於是把洋蔥和蘑菇也放進去烤。蔬菜和菌菇吸了方才五花肉烤出來的油,熟了之後吃起來更香了——這還是江盡帆教給他的吃法。

鄭雲天撇了撇嘴:“幸好也就三個月的時間,挨一挨就過去了。唉——”

他長長嘆息:“要是畢業後找的工作工資太低,那我還是別去商申市了。”

江盡帆翻動著在鍋裏炙烤的薯角:“我之前聽說,在商申市至少要月薪八千才能活的不那麽痛苦呢。”

鄭雲天捂臉:“實習工資三千五,難怪我活的像狗一樣。”

“哈哈哈……”

“對了,最近你小說怎麽樣?”

江盡帆笑了笑:“有出版社想要買出版了,現在還在議價。”

鄭雲天一下坐直了身體:“你真要成為作家了!”

江盡帆也很是激動:“有了第一本就有第二本第三本,要是穩定下來的話我就可以辭了工作全職寫小說了!”

“好好好!”鄭雲天連連鼓掌,“好起來了!”

江盡帆拍了拍他的肩膀:“實習就是很累的,你也別氣餒,等畢業後說不定另有一番天地呢!”

鄭雲天擦了擦嘴上的油花:“借你吉言!”

江盡帆掰著手指說著她接下來的規劃:“明年我想去B大讀一下他們的創寫研修班,一方面多學習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想感受一下在名校裏上課的氛圍……”

一個小時之後,二人酒飯飽足,杯盤狼藉。吃飽後的鄭雲天恢覆了活力,像往常一樣收拾著桌面。他用保鮮膜將沒吃完的剩菜包好放進冰箱,然後把倒出來的空盤子刷洗幹凈。

江盡帆單手托著腮坐在沙發上,打開了一本硬殼精裝書在看。鄭雲天粗略瞄了一眼,書名是《文學的世界》,一聽就知道不是他會感興趣的書。

不過江盡帆好像也沒有看的多麽投入。她的眼神透過書本落在地面上,與其說是看書,倒不如說是在出神。

鄭雲天把最後一個碗刷幹凈放到碗架上時,他聽到江盡帆突兀地問了一句:“你還想談戀愛嗎?”

“……嗯?”

鄭雲天其實之前不停地在對江盡帆說,他感覺自己很缺愛,非常渴望能談戀愛。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是想暗示她一些什麽,還是真的不管不顧了呢?

鄭雲天確實很想談戀愛。

但是不知為何,當江盡帆主動提起這個話題時,他又有些退縮了。

“嗯……確實是想的,”他雙手搭在水槽邊,“但是現在好像……不適合談戀愛。”

江盡帆挑了挑眉:“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不穩定吧……我也不知道我畢業後會在哪,這個時候談戀愛好像不太好。”

很合理的一個說法,但鄭雲天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刻意回避什麽。

片刻後江盡帆輕輕笑了:“這樣啊。”

之後她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和鄭雲天閑聊著,一說就說到了三更半夜。

那一晚,鄭雲天像往常一樣睡在了沙發上。

第二天一早醒來後,他收拾了一下東西便匆匆離開了,畢竟他還要趕下午的高鐵回商申市。

這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

如今鄭雲天仔細想來,他是在回避什麽呢?他為什麽要裝作聽不懂江盡帆的言外之意呢?

雖然他們口口聲聲恪守著朋友之間的那道防線,但是難道他們的日常相處就完全沒有越界的地方嗎?

他們一起散步,一起吃飯,在深夜把酒言歡,明明無比親密,卻又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他貪戀江盡帆給予他的溫暖,卻在她伸出手的時候驚恐地轉頭跑了。

其實早就應該察覺到的。

江盡帆準備明年去B大讀創意寫作研修班,而沈舟就是B大的。

在B大和C大,創意寫作都是戲劇影視專業下的一個分支。所以沈舟才是戲劇專業的。

至於獨自創業……那是他和江盡帆共同的夢想罷了。

仔細想來,江盡帆很早就給過他暗示了。她說了自己喜歡聽的歌恰好就是沈舟的個性簽名,她的書架上也擺了一些沈舟曾經說過的專業參考書。

或許在他意識不到的地方就已經察覺到了,但是他下意識地把這些信息都拋到了角落裏。

那天他重新打開社交軟件,沈舟分明也很久沒登錄了。那他又是怎麽重新聯系上沈舟,和她見面的呢?

鄭雲天看著面前的沈舟,眼眶終於濕潤了。

“所以,其實只有我能看見你,是嗎?”

沈舟輕輕地點了點頭。

在江盡帆去世的那天,鄭雲天因為一直收不到她回的消息而惶恐不安到了極點。在孤獨感的包裹下,他想象出了“沈舟”。

他其實知道的,知道已經很久沒聯系的沈舟其實就是江盡帆的小號,只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

被他拋在角落的江盡帆的信息重新組合,變成了他臆想中的沈舟。這個相當於江盡帆分離出的另一部分人格的幻象,就這樣在他的身邊扮演著江盡帆的替身。

她穿著那時江盡帆許諾過要穿給他看的連衣裙,化著精致的妝容,和鄭雲天在C大的校門口見面。

他跟自己的妄想如曾經與盡帆初見時那樣在校園裏閑逛,他騙自己即使盡帆不在了,他的身邊還有沈舟。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C大裏的學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不是因為沈舟太漂亮了,而是因為他自言自語地走了一路,看起來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在醫院的時候,沈舟沒有辦法幫他把床墊子搖起來。所以每次他和沈舟說話的時候,周圍都會向他投來奇怪的眼神。所以醫生從他的口中得知沈舟的存在時,才會那般神色覆雜。

因為沈舟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在旁人看來,都是鄭雲天自己在自言自語罷了。

沈舟緩緩起身,對他伸出手來:“起來吧,我們回家。”

鄭雲天搭上她的手,這才發現此刻自己握著的觸感其實帶了幾分虛空。他用力握住這份虛空,扶著墻站了起來。

“盡帆啊……”

沈舟應了一聲:“怎麽了?”

“對不起啊。”

靜默片刻,沈舟忽然笑了:“怎麽突然說這個?”

鄭雲天垂眸,摩挲著她的手指:“我其實是喜歡你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敢承認。”

鄭雲天喜歡江盡帆。

也許是因為他也病了,所以才會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在對方主動的瞬間退出去好遠,最後讓兩人都失望。

如果他能坦誠一些,在那天晚上幹脆利落地說“要不要和我談戀愛”,或許江盡帆就不會怕打擾到他,或許現在……江盡帆還活的好好的呢?

電梯門應聲而開,沈舟回眸一笑:“你還是繼續叫我沈舟吧。”

鄭雲天輕輕的“嗯”了一聲。

在電梯裏,鄭雲天伸手抱住了面前的沈舟。懷裏的觸感還是有幾分真實的,讓他愈發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假象。幹涸了數十日的淚此刻如暴雨而下,他聲音沙啞:“你會離開我嗎?”

沈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是不會離開的。”

電梯門打開,外面人來人往。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無人註意到裏面有個人抱著一片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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