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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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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顯形

往雲臺殿裏去的時候, 夜空飄起了小雨。

兩殿相隔不過前後腳的距離,路邊的瓊花開的正好,月光一照, 瑩潤可愛。

花瓣圍簇在一起, 像一張團團的臉,雨滴輕輕觸碰, 團團臉便往下方微微傾斜,那種不堪重負,搖搖欲墜的感覺, 莫名地使李玄都想到了皇後。

她哭的時候, 就像這朵花:團團臉, 一臉可憐相。

他很奇怪自己在這個時候想到了她, 緊接著又在好奇她這會兒不知道在做什麽。

方才在大業殿理政的時候, 他也在時不時走神。

什麽樣的父母養育什麽樣的兒女, 和說急了就撞柱子的定襄王一脈相承, 皇後也是這個性情。

他忽然想到砍樹那一日, 皇後手臂上受得那道刀傷, 算上胸口的那一處,皇後身上似乎是傷痕累累。

他一路走著神, 看在梅織雨的眼睛裏, 只覺得又氣又急——她也不知道陛下在想什麽,可忽然就是覺得,好像抓不住他了。

她的心慌的厲害, 像餓了幾天快要虛脫了一樣,雨滴落在她牽著陛下衣袖的手上, 涼絲絲地一路向下,毫不留戀地墜落。

“陛下, 妾身想回南境了,這個時節該是吃荔枝的時候,用冰浸著,果仁就涼浸浸甜絲絲的……”

她幽幽地說著,原以為會勾起身邊人同她共同的記憶,可李玄都卻忽地停下了腳步。

“……朕一直都很好奇,你從前脾氣上來了,說走就走,只留朕一個人在原地難過,是為了什麽?”

梅織雨有些意外,過後卻品咂出一些甜蜜的意味,她向他偎去,柔聲道:“陛下從前為妾難過了?”

“難過的同時,也很生氣。”李玄都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時候你動不動就跑,如今為何卻停下了腳步?”

梅織雨看著陛下那雙幽深的眼睛,只覺深不可測,她聽著想著,嘆了一口氣。

“妾身現在還怎麽跑?往哪兒跑?”她苦笑著,“現在妾身若跑了,飛遠了,飄走了,陛下還會像以前那樣,奮不顧身地去追嗎?”

聽著她含酸帶苦的聲音,李玄都看向她的眼睛,試圖在其中發現一些從前的美好。

“你覺得朕變了。”

梅織雨猶豫了。

她不敢說陛下變了,因為怕他真的變了,也不想說他沒變,因為兩人之間的相處,好像真的悄悄在變。

她對他好像是一夜之間就轉變了心態,開始患得患失,開始癡纏不放。

“妾身不敢說。”

“呵,還有你不敢說的?”李玄都忽爾覺得好笑,“從前你什麽都敢說,朕的十八代祖宗你都罵過。”

梅織雨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陛下究竟是何意。

李玄都伸出手,撫了撫梅織雨的手臂,上下摩挲了幾下,輕聲道:“讚讚,朕覺得你變了。朕如今有些看不透你。”

梅織雨就變了臉色,李玄都搖搖頭叫她不要分辨,“你既封了妃,梅家四將還留在京城做什麽呢?他們是前朝忠心護主的將軍,莫不是還要做朕的忠臣?”

梅織雨百口莫辯,蒼白一寸寸地攀上了她的臉,像個雨夜被澆透了的人,冷的徹骨。

“他們只是祖父派來護衛我安全的人,陛下若不喜,妾身叫他們走就是,走的遠遠的,往最南的地方去,不管是捕魚種田,還是采桑賣茶,橫豎不要再摸兵器……”

陛下到底還是起了疑心。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莫非梅家那四個癲公又在外頭搞事情?

她想到莫名橫死的太監,涼意就越來越盛,李玄都搖了搖頭,眼神裏有冷絕的況味。

“好了,如何待他們,那是你的事,朕不想插手。”他伸出手,試了試雨的大小,又說道,“定襄王白日裏意圖觸柱,朕去飛鸞宮,便是有這層意思。朕就送你到這兒,你將你的家事處理好,朕再來看你。”

梅織雨的眉間就蹙了起來,眼底漾出了水汽,手臂上還有陛下輕撫的分量,她想去反握住,卻只感覺到陛下的衣袖從自己的手裏劃過,輕飄飄的。

“玄郎……”她喃喃地喚了一聲,陛下的身影卻毫不留戀,連轉身都沒有停頓。

赤藤第一時間扶住了自家郡主的身子,憤憤地說道:“奴婢就知道靠男人沒用——梅將軍他們才是您的親人。”

梅織雨此時氣血攻心,聞言反手一巴掌掄在了赤藤的臉上。

“叫他們都滾,滾出洛京,滾到南邊那個不長毛的地方去!沒得在京城拖累我!叫陛下疑心我!”

赤藤被打的一個踉蹌,然而郡主的火氣似乎沒有因為這一巴掌而停歇,反而一下接一下地,劈頭蓋臉地打向她。

“但凡我同陛下有些親密了,梅家這幾個人就來從中做梗!大壅亡了一百年了!還想什麽昨日榮光?本郡主好好的貴妃不當,好好的未來皇太後不當,當什麽勞什子大壅公主?”

赤藤被打的跪倒在地,一邊壓抑地哭著一邊求梅織雨小聲些,直到豆蔻等人從雲臺殿裏跑出來,把梅織雨扶了進去,這場無妄之災方才告一段落。

赤藤抹著眼淚想著梅二哥,只覺得前路茫茫,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雲臺殿外的吵鬧歸於平靜,趁著月色趕路的皇帝內心卻裝著一籮筐的嘈雜。

不知往哪兒去,腳步卻宿命似的走到了飛鸞宮。

從前怎麽不覺得飛鸞宮冷清呢?連宮門上的門環都顯得很孤獨,宮燈的光形單影只的,把這裏照的更清寂了。

他叫阮春收聲,扣了扣銅環,開門的是個睡眼惺忪的小太監,見是陛下來了,魂都嚇破了,抖篩似的問了安,小心翼翼道:“皇後殿下已歇了,小底這就去通傳。”

李玄都覺得很不自然,說了一句不必了,徑自往宮中去,小太監叫龔四寶,是見識過陛下砍樹t時對皇後殿下如何冷酷的,此時見著陛下的身影往裏去,急的腦門上冒了汗。

他為人機靈,一個眼神遞過去,手底下的小太監就從側邊繞著往寢殿奔去了。

正殿裏得了消息,就有宮娥魚貫著進來點燈,李玄都一陣風地走過去,衣袂帶起的風把才點起來的燭火掃滅了好幾盞。

沒人知道陛下的用意,睡的很好的姜芙圓也不知道將會發生什麽事,只在夢與夢的間隙裏聽到小盞的輕呼聲,她睡不醒翻了身又是一頓好睡。

再睜眼時,迷迷濛濛地看見紗帳外有人站著,她以為是夢,在夢裏嚇得魂飛魄散,一下子坐了起來,擁著被子喘息不停。

李玄都站在她的帳外,幽藍一盞燈,光色閃動間她的臉在期間明明滅滅,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圓瞪著,像是受了驚嚇的鹿。

很像他想象中的她,可憐,脆弱,像一朵顫抖的花兒。

“你怎麽會來?”姜芙圓在帳中驚呼出聲,再向四周環顧,小盞小扇跪在地上,窗外還有人影,不曉得是太監還是禁衛軍,她倒吸了一口氣,質疑道,“陛下要殺我?”

李玄都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像是在看落入陷阱的困獸。

“朕發妻的居所,朕不能來?”

發妻二字叫姜芙圓聽的一陣惡心,她將軟被往自己身上又拉了拉,只覺得又害怕又恐慌。

“紫微宮裏不該有章程嗎?陛下要來,應該早些通傳。”

她強裝了鎮定,想到自己還身穿著寢衣,不至於衣不蔽體,索性從側邊摸下了床,走到了窗下。

“陛下深夜前來,必是十萬火急……”

李玄都見她眼神戒備,甚至從床上下來,像是在防範著什麽,免不得心頭火起。

“你父親意圖以死要挾朕,這算不算十萬火急之大事?朕來問問皇後,朕該如何處置你父親?”

該來的還是來了。

姜芙圓心生了絕望,想到了阿爹,淚意就不斷地向上湧,使她鼻酸。

“我阿爹不通文墨,是常年征戰的武人,求陛下寬恕。”她終究還是跪下了,以額觸地,叩首而拜。

李玄都的視線落在她蓬松的發頂,只覺圓而可愛。他向前走了一步,在她的身前寸步的距離站定。

“他以死相求,希望朕放了你。”他冷冷地看向地上的她,“姜芙圓,擡起頭來。”

姜芙圓心裏憋屈著,卻不得不將頭擡起,上方那個人慢慢地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眼神裏有質詢。

“都說父女連心,姜嶼說的,可是你心中所願?”看著她這雙噙滿了淚水的眼睛,李玄都忽然放輕了聲音,“照直說。”

他的問話叫姜芙圓微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卻在看到李玄都眼睛裏一閃而過的狠戾之後,連忙搖了搖頭。

然而一切都晚了,眼前人一把捏住了她的兩頰,手上逐漸收緊,冷笑著說道:“你是大梁門迎進來的皇後,豈能說走就走?怎麽,你討厭朕?”

姜芙圓捏緊了拳頭,卻在下一息回歸了理智,拿手去掰李玄都捏住自己兩頰的手。

“你放開我!快放開我!”

她眼底的厭惡遮掩不住,李玄都何其聰敏,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厭惡,心中各種情緒交織,也許是憤怒也許是對她的反抗難以置信,他松開了手,卻在下一刻往她的脖頸上親去。

姜芙圓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吻嚇得手腳冰涼,大腦一陣空白,連踢帶踹地將他推開,抱住了自己往後躲藏著。

李玄都追上去,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任憑她在自己的懷裏掙紮呼救,只充耳不聞地擒制住她的雙手,眼神裏的戾氣噴薄而出。

“姜芙圓,大婚之夜你不是追著朕到了大業殿,如何今夜又不肯了?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姜芙圓拼命地掙紮著,圓睜著雙眼看向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我不喜歡你,我很討厭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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